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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禄东赞求亲的原因。”
马周顿时明白了李世民的真实想法。李世民这些年来,接受魏征的主张,即“偃武修文,中国即安,四夷自服”,致力于发展壮大国势,是为对外邦交的根本。他在对待具体事务时,并非无为而治,而是奉行“远交而近攻,离强而合弱”之策略。像征服东突厥一役,即是最明显的例子。为了对付东突厥,李世民设法交好西突厥,即为“远交”;他又支持薛延陀、回纥等部落,以分东突厥之势。当东突厥势衰之后,李靖的区区数万兵马就可以将之攻破。马周知道李世民正拿东突厥与吐蕃相比。论距离,吐蕃较东突厥要远,然其又与大唐接壤,当其势强之后,极易与大唐启衅;论远交,吐蕃的最南面是一派绵绵高山,大唐谋求与泥婆罗等国联手,对制衡吐蕃来说丝毫无助,这正是犯难的地方。马周想到这里,也觉得束手无策,只好附和道:“陛下所虑甚是。吐蕃现在崛起不久,渴望与我国交往。然其占了地利的便宜,万一将来势强,焉知他们是否会图谋中原?”
李世民叹道:“是啊,人的欲望是无尽贪婪的,国家也如此,尤其是一些新兴国家,往往倚仗武力多占土地,以夸示天下。可是呀,你若占了土地未得人心,所占土地终归还要失去。朕明白这个道理,然四夷蛮荒之人又有几人能明白呢?这个弃宗弄赞看来还是明白事理的,然其后人呢?朕若不能采取制衡手段,使吐蕃势起遗祸后人,朕心中实在不愿。”
马周心中暗赞李世民深谋远虑。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忽然笑道:“要说贪婪,以熊瞎子最为有趣。朕听说熊瞎子入玉米地掰玉米棒之时,左掌掰下一枚棒子塞到腋下夹住,再用右掌掰下一枚棒子夹到腋下,到了最后,它仅取两枚黍棒,身后却落下了一地。以人之智力,不该像熊瞎子这样,然一些人号称英武,其攻城略地难挡其锋,其实最后做的还是熊瞎子一般的事。”
马周点点头,叹道:“此为两败俱伤!其攻打之后难得其地,又使当时百姓遭殃,实乃祸害。”他又语气一转,接着说吐蕃话题:“吐蕃国居于高原之上,那里气候高寒,地广人稀,若行征伐之事,其实太难。臣又仔细观察过,吐蕃人似乎依恋故土,其对外征战之时,往往大掠一把即回故土,不图谋他国土地。这一点,弃宗弄赞倒与颉利有些相似。若从此点来看,我朝似与吐蕃交好,两国勿相侵扰,是为两利。”
“不错,朕明白这个理儿。以我国之强盛,终朕一生,吐蕃不敢来犯我国,然以后呢?万一有不肖子孙自毁国家,国势渐弱,吐蕃定会来犯边。”
马周心里暗暗叹口气,心想要使千秋万代保持盛世就太难了。现在怎么敢断定身后之事呢?想到这里,马周宽慰道:“陛下定下抚民以静,视华夷为一家之国策,如此传承万代,即可保证祚运长久。臣以为,陛下要防不肖后辈难,然现在着手制定各项国策,成为定式,使后辈遵之行之,还是可为的。”
李世民沉吟半天,点点头道:“马卿所言,甚是有理。将各项国策形成定式,使后辈遵之,朕将努力为之。好了,马卿,我们不可扯远了,还是谈谈眼前这个话题。”
马周明白李世民目前所思的非是与吐蕃和亲与否,而是从此点引起的全盘大计。他就顺着李世民的思路回答道:“陛下是否答应与吐蕃和亲,其实为一种手段。若不同意和亲,还有其他保持和睦的途径。总而言之,国家四周能否安定,关键还在于自身是否强盛。弃宗弄赞以武力称雄高原,现在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其有了与我国和亲的心思,就有了以德化之的基础。只是他现在一门心思与我国和亲,若另寻他途可能要大费周折。”
“是的,此人专注于此,朕岂能不知?将来就是将宗女嫁往吐蕃,也不能走义成公主的老路,一定要寻一个温婉识大体的女儿。唉,马卿,要说这治国一事,唯邦交事务最为劳神,一着不慎,即容易招致两国交恶。唐俭这些年来劳心于此,委实不容易。”
“唐俭能操持邦交之事自如,还是陛下宽仁待人的结果。臣这些日子细究我国的邦交之道,陛下对待异族可谓仁义有加。异族来归,陛下不强迫其同化,而是顺其自然,此为一;不掠取俘虏分散为奴婢,此为二;不使杂处通婚,此为三;不排斥各族不同之宗教,任其自主信奉,此为四。如此,中土之文化固然铺开比较迟缓,然终不至于因暴躁冒进而换取异族之深恨。弃宗弄赞渴慕中土文化,相信德化更能深入其心。”
李世民喜色上脸,赞道:“马卿最知我心!如你刚才所言,朕对待异族任其自由,中土文化被其接受的过程很缓慢,然朕以为,他们终究要接受中土文化!朕为什么这样说呢?中土文化历时数千年,其内涵博大精深,任何族人短期难为,这正是朕自信所在。有了这种自信,我们何必再计较异族的眼前之事呢?”
马周心悦诚服,躬身道:“陛下深谋远虑,人莫能及。”
李世民哈哈一笑:“深谋远虑?非也。朕在朝中推行清明政治,对外宣示德化之道,皆使人不行阴谋诡计,而以推诚相待。说起来,朕若有一日之长者,唯此种不设防的胸怀而已。马卿,朕不敢与上古圣贤相比,自秦汉以来,似朕一样胸怀之君主,恐怕难出朕之右吧。”
“不错,秦始皇暴虐专横,汉武帝一任武力,隋文帝心思狭窄,他们难与陛下相比。”
“要说北魏孝文帝之胸怀还算博大,其致力鲜卑人汉化,这份胸怀非常人能及。”
北魏统治了北方以后,各种矛盾尤其是族群矛盾渐渐激化。孝文帝即位以后,迫于时势,力图摆脱鲜卑贵族的保守思想,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的变革。他将都城从平城(今山西大同)迁到洛阳,以汉服代替鲜卑旧服,朝廷上禁用鲜卑语通用汉语,规定迁洛的鲜卑人以洛阳为籍贯,死后不得归葬平城,沟通鲜卑贵族和汉人士族的婚姻关系,改鲜卑旧姓为音近或义近的汉姓,规定鲜卑人和汉人贵族姓氏的等第并使鲜卑贵族门阀化。孝文帝的这些措施,说明征服了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鲜卑拓跋部,自己不得不被汉族较高的文化所征服。在这个征服过程中,鲜卑族文化的优秀部分被中原汉族文化所吸收,特别是鲜卑族畜牧生产的经验和技能,在北方汉人中获得传播,由此丰富了汉族文化的内涵。孝文帝的这些举动,推动了本部族的进步,消除了民族间的隔阂,作为一个异族君王,确有着不凡的胆略。
马周答道:“孝文帝推行汉化措施,盖因形势使然,不像陛下这样有意为之。如此差别,更能彰显陛下之胸怀。”
“哈哈,马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好听话来着?”
“臣不敢奉承陛下,只知实话实说。”
“嗯,朕其实也喜欢听好听话儿,只是魏征你们,平素说的好听话儿太少了。”
马周躬身谢道:“谢陛下称赞。臣与魏征等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即是辅佐陛下得成大道,竭尽心力用尽才智。若说好听话儿,比逆耳之言更好说出,且惠而不费。臣所以不说好听话儿,盖因陛下励精图治,难忍奸佞之言所致。臣私下里想,若当场取悦陛下,陛下可能心喜,然过一段时间,陛下定然醒悟,心中会恼怒臣献媚惑主。如此,臣还是说些忠心之言最好。”
“哈哈,有句话叫做‘明哲保身’,你所谓的忠心之言,大约是你的保身之道吧?”
“臣不敢。臣只知遇上旷世开明君主,又欣逢清明盛世,所作所为因势而已。”
“瞧你,简直和魏征一样的脾气。马卿,朕近几年觉得事愈办愈顺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朕现在想明白了,皆因朕手下有一帮能干的文臣武将。朕想不到的地方,你们随时建言;朕未做对的事,你们及时举谏。有了你们这帮臣子,朕倒是省心省力。”
君臣二人本来谈论邦交之事,谁知谈着谈着就岔开了话题。李世民盛赞臣下能干,马周衷心恭颂皇上英明。
最后还是李世民率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如卿所言,朕若不答应和亲,这个禄东赞有国难回,就要长期在京城里待下去了?”
“臣观禄东赞架势,确实如此。”
马周听言辨音,觉得李世民此时有了接见禄东赞的意思,遂赶快接言道:“臣以为,我国现在与吐蕃交好,为两利之事。再观弃宗弄赞和禄东赞,非庸陋之人。若顺势答应与其和亲,是为大势所在。否则,因小事而使两国交恶,使我国陡增一强敌,实为不值。”
“朕早就说过,为使边境平安,何惜一女子?马卿,你替朕向唐俭传达谕旨:三日内,朕接见禄东赞。”
“臣奉旨。”
然而三日之内,李世民还是未能接见禄东赞,缘于西域又起祸端。
泥孰可汗得大唐支持,龟兹、焉耆等国纷纷来归,其势力渐强,将肆叶护可汗逐向西去。焉耆国不久向大唐请求开辟新路,李世民照准,引起了昔日独霸道路的高昌王麴文泰深深不满。以麴文泰的势力,他断断不敢单独向大唐叫板,但他又不甘心失去昔日的尊崇地位,遂决心与大唐反目,暗暗派人去联络肆叶护可汗。
西域诸国中,除去西突厥汗国以外,就数高昌国的势力最强。肆叶护可汗此时的心情也很矛盾,一方面,面对得大唐支持的泥孰可汗无计可施;另一方面,对失去东方的地盘又极不甘心。麴文泰现在主动来投怀送抱,让肆叶护可汗大喜过望,决定与高昌国联手,逐步使其势力东移。
泥孰可汗这些年得大唐支持,下面又有若干属国,不免志得意满,犯了颉利一样的毛病,对其部落疏于笼络,往往简单地发号施令,时间长了,族人渐生怨心。
肆叶护可汗知道,要想扩张势力,须以本族人为本,靠统领外族人来侵占地盘,那是很不牢靠的。他现在起了东扩的念头,就派人到泥孰可汗辖下的突厥部族中去了解情况,得知这些部落对泥孰可汗有怨愤之心后,遂开始了动作。
肆叶护可汗封阿史那步真为叶护,令其带人开始东进。
阿史那步真为一骁勇之人,他带领三千马骑出发,越过天山,前方即是突厥族处月、处密等部落,这些部落现在受泥孰可汗节制。
阿史那步真单骑来到处月部落帐前,求见部落首领。他鼓舌说了自己的来意,一席话说得部落首领率部归附肆叶护可汗。在此示范下,处密等部落相继来归。如此,肆叶护可汗不费一刀一兵就轻松控制了天山东路。阿史那步真带领手下一路东行,直抵可汗浮屠城设立牙帐。
可汗浮屠城在高昌城的正北方,两城相间三百余里。
麴文泰得知阿史那步真在可汗浮屠城建牙帐,顿时喜动颜色。他令人准备好一应珍宝礼物,亲自去可汗浮屠城面见阿史那步真。
阿史那步真倒是一名颇识礼节之人,闻听麴文泰到此,急忙出帐迎接,口称:“鄙人正准备这几日前往贵国拜见国王,不料国王今日大驾来此,使鄙人有些手足无措。”
麴文泰说道:“鄙国与贵可汗通使多次,举国臣民得知贵可汗欲图东进,早已望眼欲穿。叶护如今在可汗浮屠城建牙设帐,坐拥雄兵数万,即让鄙国有了依靠。”
阿史那步真躬身道:“不敢。鄙人来到可汗浮屠城,人地两疏,今后仰仗国王的地方还多着呢。请,请,请入帐内叙谈。”
麴文泰入帐后,即让手下人将带来的珍宝诸物献给阿史那步真。众突厥人看到眼花缭乱的珍宝,心花怒放,觉得肆叶护可汗决意东进实在英明,西域之地多产毛皮等物,哪儿有这般精美的器物?
阿史那步真推辞道:“国王陛下,鄙人今后仰仗高昌国的地方甚多,岂能反客为主,反受礼物?鄙人万万不敢受,或者陛下将此珍宝散给高昌国百姓,那也是好的。”
麴文泰哼了一声,说道:“宝物赠贵人,岂是猪狗似的百姓能享受的?叶护,请勿推却,高昌国现在正有借重汗国的地方!”
“陛下欲求何事?”
“叶护携铁骑东来,一举降服处月、处密诸部落,势力大增。举目西域,能与叶护可匹敌者,唯泥孰可汗而已。依孤估计,若叶护携累胜之机,再与我国联手,泥孰可汗未必能敌。孤以为,叶护再向东进,即到了大唐边境,现在西域未稳,不宜与大唐发生冲突,唯今之计,叶护似可南下,削弱泥孰可汗势力。”
“好呀,鄙人正有此意。陛下今出此语,更添胜算。然泥孰司汗建牙西南,道路太远,我们欲削其势力,不知先从何处下手?”
“先攻焉耆!”麴文泰恨恨地说道。
“为何要先攻焉耆?”
“焉耆与我国相邻,届时叶护从西包抄,孤领兵自东向西攻击,即可一举攻下。拿下焉耆之后,其西面的龟兹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