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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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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不畏逆鳞,实为一铁骨铮铮的汉子。朕印象中从未见过你落泪的时候,难道现在久卧病榻之上,就生出了一些妇人之思吗?”

魏征眼中又流出眼泪,言道:“臣今日落泪,还是感于陛下圣恩。臣一生得陛下赏赐无数,所以未置新宅及添置家什,缘于臣觉得人有此种房屋居住,比起黎民百姓,已然幸甚。贱内刚才所言,亦为臣之心声,就请陛下收回成命,臣愿终老于斯。”

“罢了,朕一直对你言听计从,此次你就听朕一回!朕刚才说如此做是为顾朕之颜面,然你一生为国劬劳,难道就不该在好一点的宅子中居住吗?此为朕之旨意,亦为朕之赏赐,卿勿再推却。”

魏征眼泡浮肿,用无神的眼光凝视着李世民那熟悉的面庞,心想如今天下兴旺,自己却躺在病榻之上不能再替朝廷出力。想到这里,他的眼眶里又涌出泪花,变得模糊起来。

李世民留心观察魏征的神色,知道他心中难受,遂宽慰道:“魏卿,算来你腿伤之后已有月余,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再过两个月,你的腿伤定会痊愈,不用太多忧心了。”

魏征摇摇头,伸出手臂让李世民观看,说道:“臣腿伤事小,最难者是全身浮肿。如手臂之上,轻轻一按,即可现出大坑。”李世民闻言用手指在其手臂上轻轻一按,只觉其皮肤顿失弹性,手指按处果现一坑,许久方复。

魏征继续言道:“陛下,臣略懂医道,知道人过六十之后,最忌浮肿。臣知道自身已来日不多了。”

李世民叹道:“魏卿,你一生最难得的是明白事理,然也受累于太明白。你居此卧榻之上,难道也要穷究深索吗?朕劝你,人孰能无病,又焉知不能病愈?你此时最好相信良医之能以及药石之功,其他虚妄之想最好糊涂一些。”

魏征知道皇上在宽慰自己,遂微笑不语。

李世民又殷勤探问了一番,然后起身离去。李世民走出寝室之门,回顾李承乾道:“承乾,你代朕向太医署传旨,让他们选尽天下良医,用最好的药石来医治魏征之病。”他又嘱咐李安俨道,“安俨,你这些日子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然后守在这里,每日将魏征的情况禀告于朕。”

两人躬身答应。

随后,太医署之人络绎不绝穿行于魏征家门,朝中大臣闻知魏征病重,也殷勤前来探望。五日后,阎立德将新宅院修缮一新,魏征被移入正寝居住。这里明亮洁净,室内阔大,较之以前所居,不啻天上人间。

李安俨日日向李世民禀报魏征的状况,李世民更是将太医召来询问医治的情况。

李世民训斥太医令道:“朕听李安俨来报,说魏征经过这些日子医治,并未见好,全身浮肿似乎又加重了。魏征年岁才六十多,其身子一向没有多大毛病,如此小病你们都收拾不住,是不是太不尽心了?”

太医令答道:“陛下,魏太师此病非同一般。民间有谚,人上了岁数最怕穿靴戴帽。魏太师全身浮肿,非是饥饿所致,实因其内部机理所累。臣等用药,不敢下得太重,仅使其内服外敷一些消肿散淤药物而已。”

“如此说,魏征身子难以大好吗?”

“陛下,魏太师得此恶病,靠药石难以维持。臣算着日子,至多再维持月余而已。或许,魏太师吉人天相,依靠自身毅力使病魔离去,亦未可知。只是此种机会甚少,非有奇迹难现。”

李世民听明白了太医令的意思,叹道:“依你所言,魏征大限将至,靠人力是勉强不来的,是吗?”

太医令低下头,等于默认。

李世民想起薛收、杜如晦之逝,摇摇头,又叹道:“难道好人不长寿吗?朕得心应手的人,怎么就相继撒手西去了呢?罢了,你去吧。好好派人守在魏征身边,精心为之医治,不要让魏征感到一丝异样。”

太医令答应后离去。

想起这样一个人不久于人世,李世民心内十分不舍,然又无可奈何。他沉思良久,让太监去唤太子前来,然后一同去魏征府中探望。

李承乾近些日子的心情甚好,缘于父皇在太子之位上不再有别样心思,像父皇正月初五踏雪时的那一番话,以及此后多带领自己出外,表明了父皇永固自己太子之位的决心。又如魏征病重,牵动了君臣及百姓之心,父皇让自己的心腹李安俨留在魏征府中充为特使,更显得父皇对自己不同一般的眷顾。如此,就可以彻底地打击李泰等人夺储的心思。

李承乾走在路上,依旧是恭顺的模样,殷勤说道:“父皇,儿臣每隔两日,必去魏太师府上探望一番。”李世民神色漠然,随口答道:“很好。魏征为你师傅,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此做,也不枉了朕多年对你的教诲。”

“儿臣眼望魏太师那难受劲儿,心里实在不是味儿,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世民看了李承乾一眼,觉得他说此话有些矫情。也难怪,人若对他人有了成见,恶感挥之不去。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魏征府前。李世民抬眼一望,见其府中人流穿行不息,这其中有太医署的太医及取送药者,还有来府中探望的官员,他们见到皇上的仪仗,急忙到路边跪下。

李世民进入府内,一眼就瞧见那座新起的寝堂,其心中叹道:魏征来日无多,如此好房子,恐怕也难以住上几日了。想到这里,他深悔自己未及早来魏征府上瞧上一瞧。

新寝堂较之原来的低矮寝室明亮许多,魏征躺在榻上,其面貌自然更加清晰。魏征此时正躺在榻上沉睡,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睛,矇眬间见皇上又来探视自己,顿时一激灵完全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无法起身行礼,口内说道:“陛下,国事忙碌,何苦您来探视魏征?”

李世民观察魏征的形貌,魏征本来面目就比较丑陋,现在脸上又浮肿一圈,其面貌变得更加不忍久看。李世民故作轻松道:“朕临朝之时,难见卿面,就有若有所失之感。这会儿闲暇无事,就让太子相陪来瞧瞧你。唉,朕这么多年听惯了你的言语,乍一听不到,甚觉不习惯呢。”

裴氏让李世民坐于榻前的椅子上。

魏征听此言,咧嘴一笑,吃力地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躺在榻上,将跟随陛下当臣子的日子想了一遍。臣无德无能,唯以直言触君,竟获陛下赏识重用,实在幸甚。臣自知此疴难愈,即使现在死了,能得陛下如此相待,也不枉今生。”

李世民摇摇头,眼角里涌出泪花,责怪道:“瞧你,一生以直言敢谏朕也就罢了,如何来诅咒自己的身子。你若轻轻松松走了,难道让朕在世上思念你,这样才为你的心愿吗?”

“臣不敢。”魏征见李世民动了真情,不敢再说生死的话题,遂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臣多年来或面奏或上疏,其言激烈,其义太切,陛下曾经恼怒过臣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下,反问道:“卿以往诤谏之时,为何不想想朕闻言会不会恼怒?”

“臣当时未想过,若再细想,恐怕谏言再难出口。”

李世民脑海中晃过无数个魏征进谏的场面,其所谏事体多为直揭疮疤,且不分场合当着众人之面以激烈的言辞说出。多少次,李世民曾凝视着魏征那让人生厌的丑脸,心想一刀将你杀了,岂不干净?然为了国家大计,只好忍气吞声,此后逆来顺受,竟成习惯。李世民想到这里,悠悠说道:“若说朕不恼怒,那是虚话。朕若想做一位享乐的皇帝,岂容你在身边生厌!可是呀,朕想的不是自身享乐,而是想祚运长久,如此逆耳忠言,也只好听之信之了。魏卿,国之兴衰在于君王一念之间,朕阅古来往事,想那些为了一己之欲的昏庸之君,不听逆耳之言竟致亡国,有此鉴戒,朕岂能再蹈覆辙?”

李世民又微笑说道:“魏卿,你以往诤谏之时,若用语柔和一些,朕更乐于接受。你想呀,朕若是糊涂之人,再柔和的谏言也不难听进。你每每弄得朕不好下台,为颜面计,这样做不是更好一些吗?”

魏征叹道:“臣也想用和风细雨之言,只是怕陛下不能警醒啊。”

李世民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可以看出他对魏征累累犯颜不能释怀。也难怪,人之本性乐于看到他人对己俯首帖耳,李世民亦为凡人,岂能免俗?

李世民斜眼见魏征长子魏叔玉在一旁侍立,遂向魏征道:“魏卿,叔玉至今尚未订婚吗?”

“没有。犬子年岁尚小,臣想让他多历练一番,再谈婚姻不迟。”

“嗯,朕今日来,还想与你商量一件事。衡山公主到了适嫁的年龄,朕想让她嫁给叔玉,你以为如何?”

皇帝将公主许给大臣为媳,对臣子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李世民现在欲将衡山公主嫁给魏叔玉,对魏家绝对是极大的恩典。他这样做,自然是想安慰病中的魏征,也是对魏征一生忠言相谏的一种恩赐。

魏征自然明白这种含义,他有心接受,但还是推却道:“公主金枝玉叶,若嫁入魏门实在委屈。臣感激陛下如此洪恩,还请陛下休了此念。”

裴氏也急忙带领诸子向李世民拜伏。

李世民不悦道:“魏卿,你莫非怕公主入了你门恃宠而骄,不服管束吗?自王珪始,公主入了夫家即是夫家之人,朕一概不干涉。”

李世民提起王珪,还是缘于其子娶公主的故事。王珪之子王敬直,娶李世民之女南平公主为妻。其时,公主自恃身份,入了夫家不向公婆行礼。王珪以为不可,决定要改改规矩。那日南平公主入门,王珪与其妻就位而坐,让南平公主执巾行盥馈之礼。李世民闻王珪此举,不怒反赞。此后,凡有公主出嫁时,到了夫家皆要行此礼。

魏征见李世民发乎真诚,遂不再推辞,言道:“陛下圣恩浩荡,臣唯有感激涕零。叔玉,你代为父向陛下叩谢吧。”

魏叔玉模样生得不英俊,学识也算一般,不料因为父亲的缘故,竟然成为驸马,无疑是凭空里掉下一张大馅饼来。他喜出望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连连向李世民叩拜不已。

李世民让魏叔玉平身,复微笑对魏征道:“如此,婚姻六礼还要完成。你卧床不便,可让裴氏主持此事。”他又转对李承乾道,“太子,你衡山妹妹之事,就由你传旨太常寺与魏家通禀了。”

裴氏当即跪伏谢恩,李承乾也依言答应。

李世民父子辞别魏府,起驾回宫。李世民入宫后走下辂车,李承乾不解地问道:“父皇,衡山妹妹尚小,儿臣又看那魏叔玉非是俊朗博学之人,将衡山妹妹嫁给他,是否有些委屈?”

李世民不正面回答,悠悠言道:“魏征为国呕心沥血,其功劳巨大。他现在病卧榻上,朕心伤其病,除了招其子为驸马,朕实在想不出能用别物来赏赐他。”

李世民说罢不再理会李承乾,慢慢地踱入殿中。

这样又过了月余,李世民始终记挂着魏征的病情,日日让李安俨和太医令禀报魏征的病情。这日晚间,太医令和李安俨匆匆来报,说自今晨起,魏征开始气息短促,目光变得黯淡无神,其大限之日也许就在这几日。

李世民虽有心理准备,然事到临头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急切问太医令道:“朕让你们遍寻海内外良医,用尽天下最好的药石,竟然难让魏征的性命多停留几日吗?”

太医令答道:“臣等竭尽全力,不敢有稍许懈怠。然魏太师久病之后,已呈衰竭之象,非人力能够挽救,臣等委实束手无策。”

李世民长叹一声:“安俨,人之生命走到尽头,须使其心境保持安静为要。如今药石对魏征无功,可否请来佛家为其祈福,或者觅来道家仙丹缓其痛苦?”

“陛下,臣也想过此节,曾与魏太师家人议过此事。奈何魏太师向来不信鬼神,其家人深怕请来佛道之人会惹起魏太师震怒,此事只好作罢。”李安俨说道。

“不信鬼神?是了,魏征确实这样。也罢,你们速返魏征府中,时刻关注其动静,若有事及时向朕禀报。”

两人答应后离去。

李世民抬步向殿外走去,跨出殿门,只见黑色的夜空中,月亮、星星皆隐去,剩下的只是看不见的凛冽的寒气在空中肆虐。李世民抬眼向西南方望去,那里也是一片黑漆漆的颜色。可以想象到,浑身浮肿的魏征正躺在其宅中榻上苟延残喘,李世民想到这里,脸上愈显阴沉。

李世民在殿外呆立良久,由于寒气侵袭,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身边太监劝说时辰已经不早了,让他入殿歇息。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古人曾说过人定胜天,然天不与便,奈何?”

太监又问道:“皇上今晚欲让哪位娘娘侍寝?”

李世民摇头,他今晚实在没有这个心思。他步入殿内,走到后面的照壁前,就见魏征的《十渐疏》赫然列于左前,睹物思人,想起魏征生病之后,再也没有片言奏来,心中不禁一阵落寞。他在照壁前观摩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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