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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毕竟非常在乎房玄龄的意见,他现在听房玄龄仅赞扬李纬有一脸好胡子,其隐言即是说李纬没有任户部尚书的才干。李世民唤来褚遂良道:“遂良,将李纬改任太子詹事吧,另授崔敦礼为户部尚书。”
太子詹事负责东宫十率府之政令,和户部尚书一样,其品秩皆为正三品。然户部尚书负责全国事务,而太子詹事仅为东宫属官,其孰轻孰重一比便知。
李世民接着道:“遂良,你办完这件事,就与太子一起回京去吧。朕听来人说,玄龄身体状况不好,让他主持京中庶务,是不恤其身体了。你回京后,可佐太子总理庶务,让玄龄好好静养一阵。”
褚遂良躬身答应,第二日一早,即陪伴李治返回京城。
此年夏秋的转换非常短暂,时间进入八月,本来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然秋雨绵绵,似乎无止无歇。如此持续数日,早将夏末的暑气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越来越凉的寒意。人们居家抑或出外,早早地将夹衣穿在身上,即使如此,疾风刮来,仍感浸凉。
房玄龄猛然遇到如此剧烈变化的天气,非常不适应,竟然病倒在榻上,不能行动。李世民闻讯,急忙亲入其府探望。
七十岁的房玄龄躺在榻上,忍受着病魔的折磨,身子枯瘦,脸色憔悴,愈显老迈。
李世民坐到榻前,房玄龄挣扎着说道:“陛下近来龙体欠佳,不宜轻动。臣近来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怎可劳动大驾?”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我知你有旧病,此次因风寒引发,其势汹汹,怎么能说无大碍?唉,玄龄,说到底,是我不恤你了。夏日之时,你其实已有病之前兆,我不该让你留守京中,以致被庶务缠身。多少年来,你在我身边默默无闻,不着痕迹将诸事理顺,我用你顺手,而忘了你已是年老多病之身。”
李世民的女儿高阳公主嫁给房玄龄次子房遗爱,高阳公主此时也候在堂内。她端来一盏茶奉给李世民,李世民摇手不接,转对她说道:“高阳,你入了房府即是房家之人,须奉事舅姑,小心侍候。你家翁为我朝重臣,你未出生时他已随在朕的身侧,此刻卧床不起,更要加倍侍奉。”
高阳公主答道:“自家翁病卧榻上,女儿与驸马一起移居家小,以便小心侍候,女儿不敢忘父皇多次教诲。”
李世民点点头,表示满意。
房玄龄大为感动,流泪道:“臣以布衣之身,今生得遇陛下,遂成就一生富贵。陛下对臣尽心如此,臣唯有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李世民伸手拉起房玄龄之手,抚之曰:“玄龄,这么多年来,我们难道仅是君臣之间吗?其实自我们相识以来,我心中始终把你当成一位宽厚的兄长。你勿提感激之言,要说感激,我还要多感激你。”
侍立堂中的房家之人闻听皇上说出这等掏心窝之语,不禁唏嘘动容。房玄龄躺在榻上,也是老泪纵横,高阳公主见状,急忙持干巾为其揩去泪水。
李世民见房玄龄神情憔悴,深怕扰了其清静,遂轻轻放下其手,说道:“玄龄,你好好静养吧,不要过于劳神。你将病养好,还要上朝,我还有许多大事要与你商量。”他立起身,对随行的李治说道:“治儿,你嘱太医署派人来此值守,早日将玄龄之病诊好。”
李治躬身答应。
李世民又转对房玄龄道:“玄龄,你病好后入朝,我准你乘舆行走。”
乘舆在宫内行走,本来为皇帝的特权。房玄龄被准乘舆,实为莫大的宠荣。
房家人闻言,急忙跪倒谢恩。
太医署日日将房玄龄的病况禀告给李世民,每至房玄龄病情有些起色的时候,李世民立刻喜形于色。
当秋季过半的时候,秋雨方才停歇。明媚的阳光露出头来,渐渐驱散空气中浓厚的水汽,还大地一个朗朗的晴天。随着气温的回升,房玄龄的病情大有好转,偶尔能够乘舆入宫。李世民见之大喜,因过几日即为中秋节,遂对房玄龄道:“中秋将近,我们一同赏月如何?”
房玄龄自然满口答应,但忧于自己病体未能康复,不能在夜里坐太久,深恐扰了李世民的兴致。
李世民道:“我这些年也偏爱清静,届时我们在芙蓉园内小坐一会儿,不叫其他人,有小半个时辰即可尽兴。”
到了中秋之夜,李世民果然不叫别人,仅与房玄龄一起在芙蓉园里相对赏月。夜幕张起来,如镜的曲江水中央,映照着月亮的清影;对面繁密的绿树,静静地在月光下现出一片清幽。李世民观看此景,喟然叹道:“玄龄,多少年来,我们没有如此安静相对的时刻。记得洛阳之战时,我们二人沿涧水漫步,屈指算来已近三十年了。”
房玄龄也大为感叹,答道:“是啊,陛下那时勇冠三军,那是何等的胆魄!不料这些年过来,陛下操劳国事,也日渐憔悴。陛下,臣年龄已老,死不足惜,唯望陛下自惜龙体,则为天下之福。”
洛阳之战时,李世民年仅二十余岁,其身挎长剑,腰悬长弓,手持青偃回龙大砍刀,每至对阵之时,往往一马当先率先杀入敌阵中。再观李世民此时的脸色和缓慢的步伐,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昔日的雄风。
李世民眼观水池中的倒影,缓缓说道:“是啊,玄龄,人在岁月长河中不过一瞬,岁月催人老,那是无可奈何之事。这么多年过来,我们都老了。”
房玄龄坐直身体,以满怀感激的目光直视李世民道:“陛下雄图大略,待属下诚恳,使天下归心。臣等幸运,遭遇英主,又逢盛世,则一生足矣。”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我早就说过君臣共治的话,天下之大,君主不过一人,若没有群臣辅佐、百姓拥戴,难成其事。我今天与你单独赏月,心里呀,其实念起多年来随我征战天下和共治国家的老臣。这些年来,文臣如刘文静、如晦、戴胄、薛收、魏征、温彦博、王珪、岑文本、虞世南等,武将如罗士信、秦叔宝、张公谨、段志玄、长孙顺德、刘弘基、李大亮等人,一个个离我而去。今年以来,马周、萧瑀、高士廉也相继撒手西去。没有这些人浴血奋战和勤勉理政,我再多出几双手来,又有何用?”
大凡一个国家或者一方地域,只要有一名英明主人出现,其手下各色人才定然群星灿烂。李世民取得贞观盛世,遂成就一代贞观名臣。人们常常说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凡人能否成就一番大业,除了其自身才能为基础外,以上三要素也缺一不可。房玄龄四十岁前郁郁不得志,缘何遇到李世民之后而大放异彩,成为一代名相?盖缘于此也!李世民现在说君臣共治,房玄龄心里对其更为感激。这时,一阵夜风拂来,一片树叶飘飘荡荡落到水面上,激起细微涟漪。所谓一叶知秋,房玄龄眼神定定地看着水中的浮叶,心中大起悲音:莫非此为与李世民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之夜吗?房玄龄想到这里,眼中忽然溢出几滴浊泪。
李世民未体察房玄龄的内心,也未注意其落泪。他忽然耸起耳朵,说道:“玄龄,你听!何处飘来的乐声?实在美妙。”
从水面上隐隐飘来阵阵箫声,其呜呜咽咽,将天地间的肃穆和明月的纯净裹挟在一起,似一阵清风,荡涤着赏月者的心灵。
房玄龄是时已经耳背,他凝神听了片刻,难辨其音,遂颓然道:“陛下,臣耳背,实在听不见此乐声。”
李世民此时注意到房玄龄颓然的神态,其心思如电,知道他心中所思,遂说道:“玄龄,我刚才忆起旧事,又想过我们这些年共同走过的路,觉得此生不枉。”
房玄龄揉了一下眼睛,默然片刻,答道:“臣跟随陛下三十余年,有时心想,哪怕仅跟随陛下三年,则此生已足矣。”
李世民微笑道:“玄龄,你此生确实不枉。知道我最推重你何处吗?”
“臣不知。”
“你事我三十二年,天下大计,多由你我和如晦一起定之,那日我说过,我们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我们亲密如此,你又多年为相,官至三公,权柄可谓重矣。然三十余年,你无迹可寻,其德却惠及天下。王珪、魏征善谏诤你能让其贤,李靖、李世能将兵你能行其道,所有这些功劳,你从未一语争功,皆将之归功于我身上。唉,三十余年如一日,玄龄啊,从古到今,又有哪位臣子能如你这样?”
“陛下,此为臣子的本分,亦为人臣之德,臣不觉有什么特别。”
“至于你的其他功劳,数不胜数。世人说我能招贤纳士,他们其实不知,我自当秦王开始乃至当了皇帝,这选人一节,皆由你主之。前些日子,我欲授李纬为户部尚书,得知你对他‘好胡子’的评价,我当即改授。玄龄啊,网罗人物,选贤任能,实为你的头功;第二件,你总揆百司,尽心竭节,闻人有善,若己有之,明达吏事,不欲一物失所,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随能收敛,无隔疏浅,所以有‘贤相’称谓;第三件,你与无忌一起审定法令,意在宽平,制定《贞观律》;第四件,你总修国史,成就《北齐书》、《周书》、《梁书》、《陈书》、《隋书》、《晋书》六部正史。玄龄,你有如此成就,此生确实不枉。”
李世民说到这里,房玄龄已老泪纵横,其涕泣道:“陛下,这些事其实皆由陛下旨意而成,臣实在不敢言功。”
李世民话锋一转,说道:“玄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言功为人之美德,然太过于谨慎了。你能善建嘉谋,忠诚勤勉,这是你的好处,然你不能像魏征等人那样犯颜直谏,此为你的缺失。我非昏君,知道纳谏能够匡正过失的道理,然三十余年来,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强项直谏一回?没有,你从来没有。玄龄啊,这么多年来我曾经责罚过你,你一味顺从,不知辩解,我其实多为此生气。皇后临终之时,说你‘小心缜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让我‘苟无大故,愿勿弃之’。其实不用皇后劝我,我永远不会舍弃你的。除非,你弃我而去。”
“陛下,臣早就下定决心,此生永远追随皇上。”
李世民内心将房玄龄看成贴心的人,像辽东之战时,李世民让房玄龄留守长安,下诏曰:“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忧矣。”将其比作西汉时的萧何,由此可见对房玄龄的信任。李靖要求致仕归家,李世民仅虚让一下即同意;而房玄龄深恐权隆招嫌,遂以年老为由要求致仕,李世民坚决不许,下诏道:“让,诚美德也。然国家相眷赖久,一日去良弼,如亡左右手。愿公筋力未衰,毋多让!”所以房玄龄自从在泾阳投奔李世民后,一直到贞观二十二年,三十二年间,除了数次被遣居家思过以外,一直伴随在李世民的左右。这样日积月累,李世民将房玄龄比为左右手一点不为过。
房玄龄佝偻着身子,眼中噙着泪花,说道:“陛下,臣十八岁时举为进士,被授为羽骑尉。此后二十年间,臣困守薄俸,苟全性命,如此苦熬至三十八岁。若遇不到陛下,臣一生定会默默无闻,郁郁而终。臣如今耄耋老矣,体弱多病,自知时日无多。回思往事,尤其后半生位显绩彰,皆因陛下之故。陛下,臣就是现在死了,亦会含笑九泉,感到此生不枉。”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陛下责臣不敢直谏,此为臣缺失之处。只是……只是臣今后领会圣意,恐怕如此机会也不多了。”
房玄龄说出如此不祥之语,令李世民怦然心动,两人对视,皆知道此为无法挽回之事。
李世民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仰望当空的皓月,叹道:“大空悠悠,婵娟裴回,桂华上浮。如此仲秋月明之夜,我们应该赏月联诗,不该对答如此悲语。玄龄,我们应该说些高兴的事。”
两人对坐此时已近一个时辰,房玄龄久病之后,身子太虚,已现疲惫之状。他挪动了一下身体,老脸上顿时现出几丝苦楚。只是缘于夜色较暗,李世民未曾发现。房玄龄强忍苦楚,脸上挣扎着露出笑容,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想月宫中的嫦娥,身边仅有玉兔银蟾相伴,我们不该再添落寞之情。陛下,若言高兴之事,臣以为如今天下安澜,百姓富足,为最大之乐,所以方能以恬然心境赏月联诗。”
房玄龄的这句话说到李世民的心坎上,他立刻变得眉飞色舞,答道:“不错,就是此话。我回忆往事,觉得此生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件,即是佐高祖取得天下;第二件,面对破敝山河,我们君臣协力,共同打造盛世。你说得对,人一生寿夭有期,我们此生不是碌碌无为,就是现在死了,也该含笑九泉。”
两人今晚的话题始终脱不开一个“死”字,许是他们冥冥之中,感到死亡的阴影在步步逼近,以致言发心声。
四周万籁俱寂,皎洁的月光洒在曲江的水面上,洒在池畔的树木丛上,显得更加幽静。一阵轻风过来,引起树丛间的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