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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缓缓道:“我军重兵之下,拿下慈涧易如反掌。之后的事情,还要徐徐图之。我知洛阳城坚壁厚,若硬攻死拼,伤亡必大。”
秦叔宝、程咬金点头称是。
褚亮离席说道:“夫战,收心也。方今天下百姓厌战,人心安定,当初收河东百般顺利就是顺了民心。我朝如今渐统国土,士子仰望正统所归。此次出征,既要攻坚,又要派人广出洛阳周围宣知我朝正义,借以收心。我闻王世充貌似宽仁,骨子里处政苛暴,若能抚慰众心当能收到奇效。”
杜如晦深以为然,补充道:“王世充为一机巧胡人,外托勇猛,实无大志,成就今日气候,机遇和其居东都使然!褚亮兄所言极是,攻心为上。”
一时间,堂内众人纷纷议论,李世民倾心听讲,不时插言。那边,李元吉显然无法融入这场议论之中,偶尔插言几句又离题太远,弄得自己冷场半天,到了最后,他自己也觉得实在无趣,干脆闭起了嘴巴不再说话。
堂议到日头偏西,李世民看到已经议论得差不多了,遂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人言本王打仗喜欢坚壁不出,并非常势,此次去攻慈涧我就要变一变法子。明天请士信兄、敬德随我到慈涧阵前走一趟。我的习惯大家都知道,就是要眼见为实。至于拿下慈涧以后的事情,大家还要多想想,屈公,我让玄龄、如晦帮你,你们多琢磨一些办法,随后再议。听说这里的涧水夕照算是一景,左右无事,我们一同去观赏一番如何?”
众人兴致皆高步出园外,唯李元吉心里不是滋味。他从李世民的眼色中可以看出,这个二哥压根就没有把他这个兄弟放在眼里,好像自己不在这里,还在长安似的。
第十四回 陡遇强敌惊突围 夜渡涧水出奇兵
新安距离慈涧二十六里,连日来,唐、郑两军各安城寨,仅在白日派出小股部队出城打探。他们也有遭遇的时候,一般匆匆接触并不恋战,各自收兵回营。到了后来,他们心有灵犀般,皆避开官道,在山莽草丛间辟路,形成各自的巡行路线。唐军沿着涧河行走,郑军则在官道以南。
早晨的露珠尚未消散,李世民骑着“特勒骠”,带领罗士信、尉迟敬德和随从二十人开始上路。沿着涧水边上,唐兵前些日子已经踏出一条清晰可辨的小路。其时太阳刚刚升起,通红的阳光洒过来,渐渐驱散河水上方那一层薄雾。
尉迟敬德跟在李世民身后,罗士信则与他有十步距离。昨天李世民派了这趟差使,罗士信心里很不以为然,心想新安、慈涧方圆以内自己都烂熟于心,何必要再枉走一趟?然不能当场驳了李世民的面子,今天出来,他一路上并无话可说。
他们一行人下了八陡山,向东约行五里就到了涧水拐弯处,水流开始向东南流去,山势也变得舒缓起来。小路上不时窜出一只只野兔,色彩斑斓的雉鸡听到人声振翅离去,美丽的身影在林间一晃而过。李世民在路上也不说话,想起近来戎马倥偬,竟然没有时间出外狩猎,这次若把洛阳拿下来,应该可以喘口气了。思想间,他们不觉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太阳高高地挂在东方,阳光透进林间,气温渐渐升高,蒸腾出的水汽弥散开来,大家都感到湿热无比。
不觉他们已经登上面向慈涧的小山,李世民率先下马,透过林子向对面观察。只见慈涧城墙上遍树郑军旗幡,一杆帅旗立在西门之上迎风猎猎,上面书有“右辅大将军单”的字样。据斥候来报,因城中狭小,单雄信在城内仅留军五万,其余人马放归洛阳。李世民在那里注视良久,将罗士信叫过来问道:“士信兄,当初单雄信攻城多日,终以火攻奏效,由此看来,城墙还算是坚固吧。我们若再来攻,用什么法儿避免伤亡呢?”
罗士信道:“近来反复攻伐,互相各知路数。攻慈涧别无他路,唯有攻坚。”
李世民叹道:“慈涧西门之前,并无太多腾挪之地,若要硬攻,恐伤亡太大。此山又离慈涧太远,在此发射弓弩纯粹是无效之功。”
他们一时无话,李世民眼光漫过城门,向城北方仔细观察。那里涧水又向东北拐弯,河面宽阔,水流较急,发出的声响远远地传了开去。七月盛夏,平日里河面上多有撒网挥鹰捉鱼之人,近年来战乱频繁,百姓逃亡,加之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河面上见不到一个人影。
李世民眼观河面,心里忽然一动,他问罗士信:“士信兄,你在慈涧城里多时,应该熟悉北城墙的情况。”
罗士信道:“慈涧北面临河,自水面而上为一陡壁,上面生满青苔,壁高约有三丈。壁之上建有一丈高的城墙,与全城相连。这里寻常人难以攀缘上来,我守备时并未派太多人防守。”
李世民若有所思点点头,招呼众人道:“走吧,我们顺着山坡向南行,到单雄信的正门看一看。敬德兄,我们来时从小路行走,回去时不妨大摇大摆顺官道返回,你以为有风险吗?”
尉迟敬德道:“不妨,若有几个小贼拦路,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话未说完,他忽然猛地向西跑去,站在那里探头张望。李世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跟了过去,问询究竟。
尉迟敬德紧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莫非我听错了吗?”他手指前方,令两人前去察看,“我刚才听到有树枝断裂声音,方圆并无猎户,听如此动静绝对是人所为。什么人躲在那里窥探呢?”
派出去的两人不久返回,言说搜索一圈并无人影。尉迟敬德摇摇头疑虑未去,说道:“秦王,我们还是快点返回吧,万一中了埋伏,我们难以招架。”
李世民笑道:“都说敬德天不怕,地不怕,一点声响吓得你毛骨悚然。哈哈,我们出来,又未通知单雄信,他能未卜先知?走吧,放下心,到那边再看一圈回去。”
一群人手牵马匹,沿着山坡在林中穿行。到了正对慈涧西门的地方,李世民忽发奇想,问道:“士信兄,敬德,你们有胆量吗?随我到西门前巡行一圈如何?也可打消敬德的疑虑。”
尉迟敬德觉得大可不必,罗士信却说:“去就去,那有什么!”内心却想,这秦王身为主帅,依旧天真心性,内心深处也觉得无此必要。
李世民遂让二十名随行人员从西坡下去,沿官道返回新安。他们三人牵着马匹沿东坡而下,出了林子,即到了山底的阔地上,三人翻身上马,慢慢向城门走去。到了可辨守城兵士面目的地方,李世民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说完率先拨转马头,他们沿着官道驰过刚才下来的山坡,回首身后,见城中并未出兵追击,遂按辔徐行。
尉迟敬德道:“秦王此举毫无必要,纯粹效匹夫之勇。若单雄信领兵出来,我们寡不敌众,如何是好?”李世民微笑道:“本王经历许多战阵,多轻骑而去,有惊无险,我觉得这是一种乐趣。当初李药师怪我,没想到敬德也不以为然。今天带你们两人同行,本想一样的脾性,谁知还能分出高低来。士信兄,你以为如何?”
罗士信道:“士信亦不以为然,勇猛迅疾须在战阵上展现,到了这里反为莽撞。”李世民脸色瞬间一寒,罗士信此话太直接了些。但这只是一忽儿的事,他很快归于平静,哈哈笑道:“这是世民孟浪了。好,今后不可再有此种行为。”
说话间,他们已在官道上驰行三里。转过一个大弯,忽见前面黑压压一片人,这些人不少于五百人。抵近一看,原来前行的二十人已经与他们接仗,重围之下,十余人沦为刀下之鬼,仅有数人还在那里勉力支持。三人勒马站立,尉迟敬德失声道:“好哇,单雄信真在这里埋伏上了。原来我并非疑神疑鬼。”
李世民当机立断:“看来单雄信是有备而来,硬拼是过不去的,我们只好落荒而逃。士信兄,你熟知这一带地理,你引路,我和敬德随后。”
罗士信稍微一凝神,说道:“我们的来路想也有人埋伏,我们向南走。”说罢,他拨马冲上路南的山坡。西面单雄信的人马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发动马群冲杀过来。
三人慌不择路在林中穿行,其中树丛、荆棘茂密,不大一会儿将身上战袍撕成条缕,亏得他们的马骑神骏,腾跃间落点有度,渐渐把追兵抛在身后。这样跑过这片山坡,开始向对面山坡冲去。三骑瞬间到了坡底,瞪眼一看,他们都傻了眼。原来谷底为一片沼泽,死水里生满了一丛丛的茂草,水面上不时冒出一溜溜的水泡,若想冲过去,万一深陷泥潭怎么办?
尉迟敬德大喝道:“顾不得了,我先探路,你们随我前来。”说罢,他拨马闯入泽中,积水顿时漫过了马腹,乌骓马像是懂得主人此时的心意,不用鞭打,主动探路而行。
所幸沼泽并不算深,淤泥不多,三人在泽中挣扎半天,眼看就要到岸边。忽然,罗土信的马骑前蹄一失,马儿跪在水中,罗士信也一侧身摔入泽中。慌得李世民和尉迟敬德急忙下马,上前搀起罗士信和马儿。经过这番折腾,三人三马皆身裹一层污泥,狼狈不堪。
追兵到了谷底,不敢涉水过泽,眼瞅着三人三马转过山脚,在视线里消失。
李世民他们喘息刚定,只听一声喊,半山腰上又冲下来一百多名伏兵。李世民取出大砍刀,说道:“前方路狭,急切中难以逃脱,此番不能善罢,我们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们不可恋战,要紧密成团,且杀且走。”
三人杀入敌阵中,一柄刀,一杆枪,一杆马槊使得如泼风一般,横劈竖挑。单雄信派来的这些人确实不是庸手,个个身手矫健,一时难以杀散。李世民无奈,只好斜刺里向坡上冲去,待这些人移动阵脚,瞅准薄弱处杀将进去。待他们三人费力杀开一条血路,各人身上和坐骑身上中创多处,伤口流着血来不及包扎,急速向新安跑去。
他们跑到八陡山脚下,追兵方才停下脚步,取出箭来奋力射向李世民三人背后。这会儿,三人和其坐骑已经累脱了力,加上身上有伤,眼见射来的箭羽如蝗,尉迟敬德拔出双鞭击打羽箭,李世民和罗士信则将枪、刀舞成浑圆。然终有数箭漏了进来,其时李世民居后,身上中了两箭,由于有铠甲护持伤不太深。“特勒骠”的胯上和后腿连中两箭,它长嘶一声,猛地向前一跃,脱离了箭雨的范围,拼力向新安东城门奔去,离城门有五百步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噗”地倒在地上。
李世民从地上跃起,看到“特勒骠”流血不止,眼中泛出一丝哀戚的神色,发力向城门奔去。其时城门紧闭,李世民仰头向城门呼喊:“快开门,我是秦王李世民。”
城门上的士兵目无神色,一名巡城都尉探头喝道:“何处贼人,赶快离开,小心我的箭就要射下去。秦王是你能冒充的吗?告诉你,我认识秦王。”
这时,罗士信、尉迟敬德也奔了过来,看到彼此的模样,方知城上人不认识自己的原因。他们先是在泥沼里滚了一身泥巴,又浴血奋战挂彩数处,增添许多血污,确实难以辨认。李世民明白了原因,急忙将头盔脱下,从身上掏出一方锦帕在脸上抹了几把,抬头道:“刘都尉,你仔细看我是不是秦王,快开门!”
城上都尉发现真的是秦王,满脸惶恐,几步下来打开了城门迎到面前。李世民指向倒在地上的“特勒骠”说道:“快找马医,赶快救治。”
“特勒骠”还是未能救活,它身受创伤失血太多,中箭后又发力猛奔,流血如泉,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李世民入城后晚间听说了这个消息,令人在八陡山向阳处掘下一坑,自己亲到现场掩埋。看到马儿至死眼睛都大睁着,想起这匹马随自己战柏壁,奔并州,多次忍饥挨饿,今天为救自己丢了性命,不由得眼睛潮湿起来。闻听李世民安葬爱马,众人也都跟了来,罗士信本不想来,想起“特勒骠”为救主人奋力一奔,真乃忠义,也来告别。李世民令人将马放入坑中,双手抓起一把土投入坑内,很快,面前堆就了一处小丘。
李世民转身伤心地说:“今天去观慈涧,伤折二十人,我又失爱马。看样子,对王世充还不可轻视呢。士信兄,想起去慈涧城门之事,确实有些天真。这如何去攻取慈涧,还要好好筹划一番。依我本意,明日就想去攻打,经此变故,先放上两天,你与世兄一起商讨方案,我们再议。”
李世民回到住处,思前顾后越想越觉得今日事情透着蹊跷,急把杜如晦召来,将白日之事说了一遍,问道:“如晦,平素两军相安无事,为何我一出新安就遇到埋伏了呢?”
杜如晦仔细思索,说道:“听秦王之意,是单雄信先知了秦王出城的消息。如此,城内定有他安插的奸细。”
李世民点点头:“对,不然怎会如此凑巧?此事不可大事声张,我们这里洛阳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