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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摇头认为不可:“退保新安最为稳妥,然我军现在主动进攻,向后一退就变为被动。若被动等待王世充和窦建德翻脸,岂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
众武将意见出现分歧,刘弘基、长孙顺德、程咬金、侯君集等人赞同暂时退保新安,其余将领认为洛阳即将攻下,现在撤围而退实在可惜。
这时,杜如晦拿出一幅山川图,指点道:“王世充穷蹙即将面缚,窦建德却远来助之,天意欲两亡也!请看这张山川图,窦建德若想来解洛阳之围,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出管城南下,绕道嵩阳,然那里山峦叠嶂,路险难行,且有史万宝据守;还有一条路就是出管城向虎牢,经洛口、北邙来此,窦建德肯定会行这条路,他想以重兵逐步打通关隘,且有水路可以支援。薛收现有一策,就是我军立即占据虎牢天险阻止窦建德前进,避免他与王世充合兵一处。”
薛收自从在泾阳投奔李世民,平时人们多尊其文名,其沉静有度,不事张扬,将行军文牍整理得有条有理,素常他与杜如晦最谈得来。李世民一听薛收有计,眼睛顿时一亮,直起身来招呼道:“薛先生,世民知你从不轻言,今日有计,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且说出来听听。来来,到前面来坐,在角落里说话我们都听不清楚。”
薛收现为秦王府记室,在一大帮文臣武将面前,的确人微言轻。见李世民招呼自己,慢慢起身走到前面,拿过杜如晦手中的山川图,侃侃言道:“杜兄所言前据虎牢,就为我所献之计的根本!王世充保据东都洛阳,府库充实,手下将士皆江、淮精锐,他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粮食!因为这个缘故,他和我们相持,求战不得,固守又难以持久。窦建德亲率十余万大军远来救援,就如刚才屈公所言,乘胜尽出精锐,想一举致我军于死地!我们若退保新安,拱手让此两寇合军,窦建德肯定会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如此王世充恢复了生机,我们多日围困洛阳的劲儿就白费了。我军反而与夏、郑的战争刚刚开始,这一局面定会造成偃兵无日,统一无期。如今之计应该分兵继续围困洛阳,依靠已有的深沟高垒与之相持,即使王世充出战也轻易不与他相斗。另一边,派能将身率骁锐,先据虎牢,厉兵训士,以待夏军。我们以逸待劳,定能击破窦建德。若窦建德被击破,王世充见援军无望,城中乏粮,难以支持二旬。如此,我军可一举擒获夏郑两主,大唐从此定矣。”
薛收的这番话并不算长,然分析时势透彻,所提计策针对性强,正如拨云见日。李世民未及听完,已经站起身来,激动得一拍巴掌,喊道:“薛先生,好哇!”欢喜之容,几近失态。
李元吉冷冷说道:“好什么好?我军人疲马倦,虎牢之险能挡得住窦建德的千军万马吗?若窦建德一路西行救了洛阳,届时恐怕连新安也难保!”
其他人交头接耳,一大半人觉得薛收此计大气雍容,甚为可行。虽然看起来有些冒险,然唐军现围洛阳,仅拿出小半兵力,大部兵力还在闲置,有能力抵抗窦建德的进攻。
李世民神情一敛,朗声道:“薛先生,谁又能想到你文雅之人,还能想出如此高明的韬晦之策呢?就如薛先生所言,王世充粮尽,城内上下离心,我们不用力攻,围之即可。窦建德虽新破孟海公,然其将骄卒惰。我军若据虎牢挡其进攻势头,可以扼其咽喉。他们若敢冒险和我们争锋,我取之甚易;若其狐疑不战,旬月之间,王世充因为无粮自溃,届时我军气势自然倍之,可以一举两得。我军若不速进,让窦建德得了虎牢,周围诸州县望风而降,他进而与王世充合兵,则其势更强,我们再想图之就要费大力气了!诸位,本王心意已决:就依薛先生此计,分兵既围洛阳又据虎牢!”
众人见李世民意志坚定,便一一遵从。李元吉心中虽不服,然观众人脸色,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世民又对萧瑀、封德彝、屈突通道:“下去后我让玄龄具表禀与皇上,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专奏,届时让快马送往长安。四郎,你今后就离开慈涧来青羊宫,洛阳现有的围城之军归你指挥,屈公在这里辅佐你。屈公,四郎毕竟经历战阵不多,洛阳大事你要多多尽心。敬德,你选上三千五百骑,我们今日就出发驰援虎牢。其他人分为三队,世兄,你和叔宝兄、咬金兄、士信兄为第一队,明日带领你们的麾下将士杀向虎牢;顺德、弘基兄、侯君集、史大柰作为第二队随后出发;第三队由无忌、段志玄带领,粮草辎重由你们负责押送。”
众将齐声答应。
屈突通忧心未去,说道:“秦王,我赞成分兵之策,然继续围洛阳用兵太多,不若先解其围,将队伍布于慈涧、北邙、伊阙等地,这样据险静观其变。”
李世民不许:“我们围洛之兵多于郑军,又有深沟高垒。屈公,你和四郎只要保持现有之态势,就是莫大的胜利。四郎,你过来,此次你和屈公镇守,责任重大,切不可出现纰漏。我送你们八个字望慎诫之:深沟高垒,慎勿出战!”
这天午时过后,李世民、尉迟敬德率领三千五百骑离营而出,他们沿北邙山脚下向东驰去,马蹄扬起的黄尘经久不息。其时,王世充、单雄信得知唐营有动静,急忙登上北城墙观看,看到数千骑沿着北邙山向东疾驰,一时猜不透李世民此举的目的。
隋朝社稷始建之时,隋文帝着手开凿运河,所开凿的广通渠自大兴城引渭水,东至潼关入黄河。隋炀帝接着大举开凿,建有通济渠、邗沟、江南河和永济渠。通济渠由洛阳西苑引毂谷、洛水入河水,又由板渚分东南行,逶迤至泗州入淮水。邗沟北起山阳,南至扬子;江南河自京口绕太湖之东,直至余杭与钱塘江相合。
永济渠在河水之北,自洛阳起至于涿郡。
隋朝所开凿的五条渠,以长安、洛阳为中心,连结了海河、河水、淮水、江水、浙江五大水系,成为世上最长的人工运河。大运河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长达一万里,为世界上伟大的工程之一。
大运河的修建和繁荣,带动了一些沿河城镇的兴旺,虎牢关也因之而兴。
虎牢关位于通济渠和黄河的接合处。此处地势特殊,其向东皆为平地,向西多莽荡巨泽,一山如虎坐卧其间,隔断东西行旅,因之名为虎牢关。其时居民不多,及至通济渠一开,隋朝又在此建了虎牢仓,一时成了水陆码头,人员增多,小镇也繁华起来。
李世民午后出了洛阳,三千五百余骑扬鞭奋蹄,出北邙直奔洛口。见了王君廓,李世民令他留下少部分人镇守洛口,其余大部分人马明日整队奔赴虎牢。离了洛口,已近子夜,待他们到了虎牢,时辰已是丑时三刻。
这晚李世民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天刚放亮,他即起身走到户外。太阳刚从东方露出半拉脸儿,晨霭尚未散去,和眼前通济渠水面的雾气合在一起,愈现初春清晨里那种清凉的感觉。
虎牢关依山而建,向东地势渐缓,二里外即是平地,再向东更是一马平川。通济渠就建在关前一里处的天然巨沟里,上面搭有一座拱形石桥,连接了东西官道。
李世民今日的早餐甚是简单,方圆流行一种名为“胡辣汤”的吃食,以面汤为主,里面混有牛肉、野菜、面筋等物,上面再撒上辣椒粉和胡椒粉。李世民要来一大碗,拾箸喝下,又吃下三张面饼,吃得浑身大汗。
窦建德这两日的进军速度甚快,其水军沿着永济渠一路西行,已经在金堤关集结;马步军出滑州快速南下,从原武渡过通济渠,前锋已袭破管州,这里距离虎牢关仅有三十余里。昨天晚上李世民到了虎牢后,连夜派出斥候出关打探,他们天明以后即返回向李世民禀报。
早餐后,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带领五百马军出关向东。这是李世民的习惯,每次大战前必须自己亲身出外侦察敌情,摸清周围地势。
他们出关后行约五里又折向东南而行,这里因为连年战乱,百姓离散,沿途难见人影。只见衰草满地,淹没路径,无叶的树木在阡陌之间连绵相挨,倒是河汊边生满的柳树梢上露出一点绿芽,昭示人们,春天到了。
李世民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他对尉迟敬德说道:“当初父皇曾为隋郑州刺史,那时的这里,水陆交通便利,商旅众多,河渠里多舳舻舟楫,田间农夫忙于稼穑,谁会想到仅仅十数年的工夫,这里竟变得如此萧索啊!”他长叹一声,一脸忧郁之色。
隋朝最盛时候,以长安、洛阳为中心,宽广的驿道向全国各地辐射。驿道上每隔三十里有一所驿站,“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皆有驴赁客乘,倏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至于水路交通,更为繁华,“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舻万艘,交贸往还,昧旦永日。”
看到李世民在那里长吁短叹,尉迟敬德毕竟肚里墨水太少,不能应答,只好一味点头。
这时,前方出现一处寺院,李世民脸现喜色,紧挥几鞭,驱动“青骓”加快步伐,一边说道:“就是这里了。”尉迟敬德不明所以,一脸迷茫,紧跟前去。到了寺院前,只见寺院内外长草埋径,并无人踪。寺院门上匾额斑驳,依稀可辨出“大海寺”的字样。
尉迟敬德长出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景呢,原来是一所破败的寺院。”李世民并不言语,下马进入寺门,尉迟敬德见状急忙令数名兵士抢上前去,挥刀砍倒枯草,清出一条道路。李世民站立在门内,令他们向西将寺院左首的杂草清除干净。那边长长的枯草蒿棵间,矗立有一片石碑。
李世民回思往事,悠然说道:“曾经听先慈言道,这大海寺当初香火甚旺,其中立有双王像治病最为灵验。
“我年幼时身弱多病,父皇为我遍引名医延治并无起色,无奈之间,父皇和先慈一同来此寺中祈福,终于病愈。此后我又入少林寺习练武功,身体健硕至今。说起来,终归还是此寺灵验。大业二年正月初八,那时我还年幼,父皇特地来此寺立碑还愿。敬德,你让他们找到此碑。”
过了一会儿,两个兵士嚷了起来:“找到了。”两人疾步上前,其时兵士已用布帛揩去碑上水渍浮土,字迹顿时彰显,只见上面用楷书写道:郑州刺史李渊为男世民回患先于此寺,其患得损。今为男敬造石碑像一铺,显此功德。资益弟子男及合家大小福德其足,永无灾彰。弟子李渊一心奉养。
大业二年正月初八谨立
李世民下马抚碑逐字诵读,不及读完已是满目泪花。他退后两步,伏地为之三叩首。尉迟敬德等人也随同伏地,一同叩拜。起身后李世民挥手让从人退出寺外,院内仅剩下他和尉迟敬德两人。李世民此时心情鼓荡,举头仰天说道:“父皇和先慈对我的恩德,唯天可鉴!敬德,我问你,在这个世界上,谁人对你全心全意且无私心加以呵护?”
尉迟敬德明白他所问的答案,然一时犯了难,嗫嚅不能答。
李世民道:“只有你的父母!听先慈说过,那些日子我疾患难除,父皇甚至无心公务,一颗心都拴在我的身上。唉,家慈仙逝太早,我这辈子唯有尽心尽力,以报父皇恩德啊!”
尉迟敬德虽是粗人,也能感觉出李世民的这番话确是真情流露,不禁也激动起来,眼中落下泪来,说道:“黑子是个粗人,大义还算明白。这个世界上谁对我好,谁对我坏,黑子心里如明镜似的。当初黑子父母遭劣绅欺压,我一怒之下杀了劣绅全家,连夜与父母逃到朔州,在那里隐姓埋名,后来才伺机投军。在父母那里,黑子当尽孝;对秦王,当是一腔忠心。说真的,秦王,你若要我的这颗心,黑子就拿刀剜出来!”
李世民方才沉浸在回忆之中,这会儿听到尉迟敬德这番话,微一沉吟,觉得自己刚才所思心胸太窄了些:父母对自己养育恩重,那么手下文臣武将对自己皆愿效死力,又该当如何?眼前的尉迟敬德就是例子,你若让他冲锋陷阵,他肯定想也不想不避矢石冲杀向前。想到这里,他上前执起尉迟敬德之手,说道:“敬德,刚才世民所思,囿于家庭小处,心胸忒窄了些。我们名为将帅,实为战阵中厮杀出来的兄弟情分,一言以蔽之,为了一个‘义’字!你的这颗心,不用说我也明白,其实我对你们也是如此。”
二人心意互通,并无太多言语。
一行人继续向东,途中遇到两名去打探消息的斥候。据他们禀报,窦建德将中军大营扎在管州,其前锋出管州向西十里在须水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