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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里的菊花开得正浓,将园内装点得甚是娇艳。李世民见房玄龄的左手臂还打着夹板,关切地问道:“玄龄,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吗?”
房玄龄说道:“快好了,医生说后日即可去除夹板。”
李世民脸现薄怒:“尹阿鼠太不给我面子,仗着尹德妃之势,竟然敢打我的人!玄龄,你说,他到底受什么人的指使?”
房玄龄摇头道:“都怪玄龄没有眼色,不该从他门首经过,又恰恰尹阿鼠站在那里。这件事情并不复杂,根子还是当初在洛阳时,尹德妃索要金珠宝贝未曾到手,所以怨恨至今。”
“尹德妃和张婕妤这下子把我给恨上了,她们太不识大体!父皇有旨,将这些金珠宝贝赏给有功的将士,后宫之人怎能妄取呢?”
“女人心最是狭隘,秦王你拿下了洛阳,她们就以为你掌握了金山银山,理应分她们一杯羹!不过这件事情倒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后宫不可忽视,她们日日身处皇上身侧,谗言多了必然成祸。”
李世民面色凝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房玄龄观察李世民的神色,说道:“秦王,这些天我有一些忧心,如晦也有这样的心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一愣,说道:“玄龄,怎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有话就讲。”
房玄龄缓缓言道:“俗话说‘日盈则昃,月满则亏’,我们自从洛阳归来,秦王的声望如日中天。这些天有些闲言碎语,我和如晦细细盘查,发现这些闲言都是从东宫和齐王府里传出来的。言语中说秦王趾高气扬,连太子都不放在眼中。还记得打洛阳时,我们两人在涧水边的那一番夜谈吗?所谓‘功高震主’,这里的‘主’并非指皇上,而是指太子。前次大酺之时你当街受拥,我在一旁,就见太子和齐王的脸难看得很呢。如今嫌隙已成,现在这里又为十八学士作画写赞,引起士林耸动,恐怕又要加深猜疑。我知道秦王你素来谨慎,如此大举炫耀,大违你往日做派,我和如晦甚是不解。”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这就对了,我就是想要这种效果。”
“玄龄,那日晚上我们涧水夜谈,事后我想了许久。正如你所言,如今的格局已成,不容我再打退堂鼓,我必须要争取太子这个位置!当初父皇曾经许我,我推却不受,现在想来,是过于仁弱了。一者,大唐初兴,要承父皇之英烈,光大大唐基业,我最合适;二者,如今嫌隙已成,我手下众多文士猛将因我而折翼,太可惜;三者,我素宽仁,能容兄弟,反观他们,因我盛名天下,他们断不能容我。基于此,定要争取太子这个位置。怎样争取呢?就是要以才能韬略服众,以奇功伟绩打动父皇之心。玄龄,普天之下,我这心里话仅向你一人说知。”
房玄龄凝视眼前这位年少主人,心中热乎乎的,他如此坦诚向自己交托心事,这番信任自不必说,感觉最为沉重的是自己肩上那份责任。
李世民又长叹一声,道:“所谓箭在弦上,跃如也。玄龄,你说是吗?”
“秦王有这般心事,须深藏不露,何必如此张扬呢?”
“你还是不明白?我这样做,都是让父皇看的。若能兵不血刃达到目的,又维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当是上策。现在让大郎、四郎他们有些不安,实属正常。玄龄,这件事情你和如晦今后不可再谈,如何把握尺度,我自有分寸。”
房玄龄不再说这个话题,他从胸前掏出一张单子递给李世民,说道:“秦王,洛阳所获物品都记在上头。”
李世民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玲珑白玉带三十围光白玉带三十围夜明珠三百颗白玉玩件一百件马蹄金十万两赤金首饰二百六十件银锞二万锭金、银盏各二百副潞绸一千匹金簪、银簪、玉簪,金钏、玉钏、银钏、琥珀钏若干。
李世民看完后问道:“这些东西放在何处?”原来表上所列的东西是从窦建德营中和洛阳城中得来的,李渊曾让李世民将所得物品赏赐给有功将士,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到如此多的战利品,心中若有所思,说服李世民从中挑选了一些保存起来。
“还记得如晦之弟杜楚客吗?他不愿意跟随如晦来长安,想找一个地方隐居。我为他想了一个地方,就是新安城里的那座避暑庄园。我一提起,杜楚客很有兴趣,就去那里当了庄主。这些东西现正藏在那座庄园的秘洞里。”
“好,让楚客看管这些东西,我最放心。不过这些潞绸、簪、钏之类的东西放在那里也无用,时间长了会腐烂、褪色,你派人将这些取回长安,交给嘉敏,让她再转送万贵妃。我想,后宫之人还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自从李世民将菁儿所生的李宽过继给死去的李智云,万贵妃满心喜欢,常常让长孙嘉敏和菁儿带李宽入宫,一呆就是一天。万贵妃位居后宫之首,尹德妃和张婕妤虽然在李渊面前恃宠,但到了万贵妃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些。李渊此人好念旧情,对万贵妃,虽不常与她同寝亲热,但还是将后宫之事委托她管理,这样心里最觉放心。万贵妃闲下来的时候,一边像对待亲孙儿那样逗弄李宽,一面与长孙嘉敏、菁儿闲话,日子过得并不寂寞。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李宽长到两岁的时候,一场恶疾夺去了他幼小的生命。那些日子,三个女人相对垂泪,万贵妃反比菁儿还要伤心。待她们情绪平复下来,互相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层,一有空闲时间,万贵妃就将长孙嘉敏召入后宫。
房玄龄明白李世民的意思,重重点了一下头。李世民又叮嘱道:“运这些东西入城时要隐秘一些,最好选个夜深人静的时辰入府才好。我晚上还要告诉嘉敏,让她慢慢地分批送出。像这些事情,还是少张扬为好。玄龄,还有什么事情吗?”
“还是和如晦有关,他的叔父杜淹,秦王还有印象吗?”
李世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说道:“唔,我还记得他。想起叔父对待亲侄子竟然会这般绝情,我心里都透出恶心。你知道我,与人交往,尤重其德。这杜淹在什么地方?”
“杜淹自从随秦王来到长安,一直赋闲,尚未理事。昨日封公见我,悄悄说道,杜淹这些天正在托人打通东宫的路子,想到东宫谋一差使呢。封公让我告诉秦王,说这杜淹还有些歪才,若他入了东宫,对天策府而言,是一个小小的损失。”
“杜淹能有什么歪才?他既然愿意去东宫,随他好了。”
“不然,当初杜淹欲走终南捷径,被隋文帝恶之谪戍江表,不久起复为雍州承奉郎,隋炀帝时官至御史中丞;及至他到了洛阳,那里百官云集,鬼蜮伎俩甚多,杜淹在那里如鱼得水,获得了王世充的信任,被任为吏部侍郎。由此观之,不说他钻营逢迎,若没有些真能耐断不能久。他久处倾轧争斗环境之中,须有相当手腕邀宠蒙下,方能生存。我看他为虎作伥的本领已炉火纯青。若在天策府里,这里正气凛然,人才毕集,他断难翻起风浪;若他入了东宫,在太子面前出一些坏主意,将增加不小的变数。我意请如晦出面,招杜淹入府,权当养他在这里。其实东宫和齐王府那里,碍于他是如晦的亲叔叔,也顾虑重重难下决心。此事请秦王三思。”
李世民心里一震,觉得房玄龄所说很有道理,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去办,如今府里的兵曹参军还空着一个位置,就委予他吧。”他站在那里又若有所思,“封德彝在这件事情上还想着我,玄龄,人言封德彝狡诈多变,此次洛阳一战,他在关键时刻回长安说转了父皇退兵的念头,说起来,他还是有功劳的。此次又主动提起杜淹之事,你说,他的心向着我吗?”
房玄龄想了一会儿说道:“封德彝的态度到底如何,我实在有点拿不准。皇上身边的几个老臣在对待你的态度上,萧瑀、陈叔达、颜师古他们自不用说,一直都支持你;裴寂与你性情不合,特别在处理刘文静事件上,你们其实已经互相厌恶对方,只不过还维持着面子上的和睦;至于封德彝,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我吃不准,还是边走边看吧。”
李世民忽然转颜一笑,说道:“玄龄,我这些日子忙着文学馆的事儿,又在这里作画为赞,好几天没有与那帮武将们在一起了,这些天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你知道吗?”
“他们呀,都在那里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呢。昨儿我遇见了程咬金,秦王你猜,他说些什么?‘秦王现在不要我们了,只顾在那里吟诗作赋,别惹得我老程火起,趁黑夜将那群老夫子劫持到北境大漠,看秦王还到什么地方找他们。’”
“哈,这个口无遮拦的程咬金。不过我也真的有点想他们,明日,我就领他们到九宫山狩猎一回。歇了这么长的日子,久不骑马,身上的肉都有点痒痒。仗嘛,今后还是有得打的,这帮人别闲出事情来,要找个地方,让他们静心研究研究战法。打仗也不能仅靠力气啊,要让他们多点智慧。”
房玄龄点头称是。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长廊中响起,就见几个丽人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手里抱着小孩子。李世民定睛一看,认得是姐姐李婉娘和倩紫等三个丫头。又见倩紫的腰身笨重,显然是她与马三宝成婚之后有了身孕。那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自是李婉娘刚生下的儿子。
李世民疾步上前,说道:“姐,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也好让小弟和嘉敏迎接你呀。”
李婉娘生产后腰身明显又胖了一圈,然脚步还算利索,她见李世民迎来,笑容早已上脸,说道:“你现在是位在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怎么敢惊动你呢?我来这里,只想悄悄找嘉敏叙叙话儿,还想让我先拜见你不成?”
李世民也开起了玩笑:“别说好听话儿,我还不了解姐姐的山大王脾气吗?莫非想偷偷摸了我的寨子?”
李婉娘未及答话,就见一群女人如风般围上前来,自是长孙嘉敏带领众姬来迎。
第二十二回 建成生疑信传言 元吉任性结私党
自从李世民从洛阳回到长安,太子李建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阴沉。
秋夜寂静,凉意从窗棂里透入室内。李建成放下《汉书》,紧了紧脖子,招呼宫女拿来夹衣穿上。他所居地方名为显德殿,为东宫的主殿。除了上朝觐见李渊,其余大多时间他都在这里接见众臣,处理政务。眼前的灯烛甚是光亮,火焰顶上飘出一缕似隐似现的轻烟,发出的味道弥散整个大殿,李建成感到这味儿有一丝甜香,甚是受用。他披衣立起身来,慢慢踱到长窗前,伸手推开窗扇,就见眼前的庭院幽静无人,半牙月儿的倒影映在池水中,风忽然吹起,一截树枝飘过来落入池中,顿时打散了平静的水面。
李建成有感而发,心里默默吟道:“尔乃龙吟方泽,呼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这是汉代张衡《归田赋》里的句子,本义写其田居吟啸弋钓之乐。李建成此刻吟来,因水而感,想那空中的飞鸟,水中的游鱼,本来自由自在,然而死亡的威胁在那边静悄悄等待。鱼鸟无思,而人呢?李建成不由心事重重起来。
一个宫女入殿奉茶,脚步较重,李建成厌恶地扭过头来,恶狠狠地喝道:“谁让你进来了?”那宫女一惊,手中的茶盘跌落在地,顿时摔得粉碎。李建成大怒,大声叫道:“拉出去,掌嘴四十!”
门外奔来两名太监,将宫女拖了下去。李建成看到地上的碎片,飞起几脚,将茶盘碎碗踢飞,心中的无名火一时难熄。
李建成彻底明白了自己不安的原因,二郎这些年攻城略地,手下将领文士如云,父皇对他青眼有加。后宫里也有传闻,说二郎出征太原前,父皇曾在长春宫里许立二郎为太子。反观自身,这些年忙于在京城处理政事,虽将政务理得井井有条,然这些功劳都是隐性的,外人皆认为皇上有能,太子只是一个辅佐罢了。看二郎这些日子志得意满,见了自己也少了往日的那份亲善,多了一层倨傲。李建成深明这位弟弟的心性,知他向来敢作敢为,思虑周全,从不盲动,那么,二郎现在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李建成难以猜测。
一阵脚步声起,听那脚步声音和节奏,李建成猜出来人是韦挺。东宫向为禁苑,能够从容出入者,也仅有寥寥数人。李建成思想间,就见韦挺匆匆跨入了殿门。看见殿内狼藉,窗门大开,韦挺甚是惊讶,嚷道:“怎么了?太子,看你神色游移不定,莫非有什么变故?”
李建成一挥手,道:“有什么变故?不过是一个宫女失手打破了茶盏,你呀,就会小题大做。你深夜入宫,有什么紧要事情?”
韦挺道:“太子,你知道我性子急,有事情难以过夜。今天晚饭时,一位异人来访,所说事情令我实在气愤。”
“什么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