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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挺道:“太子,你知道我性子急,有事情难以过夜。今天晚饭时,一位异人来访,所说事情令我实在气愤。”
“什么异人?”
“号称‘京都大侠’的史万宝。”
“史万宝?就是现任河南道行台民部尚书的那个人?”
“是他。这史万宝自恃武艺超群,又因当初拥淮安王在县起兵响应皇上,平日里眼界奇高,难与等闲人攀谈。今日里他不知动了哪根神经,自顾自就闯来找我。我们聊了几句,听他的意思,对时下秦王的所作所为甚为不平呢。”
李建成一愣,难以理解:“洛阳之战,史万宝从嵩阳攻向虎牢,很有功劳。二郎素来善于笼络人心,怎么就把史万宝给落下了?”
“是呀,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我们一起喝了几杯酒,脑子一热,就想拉他过来找太子谈谈。现在他正候在宫外,太子想见他吗?”
李建成坐下身来,说道:“你向来冒冒失失,就不会稳妥一点?”他沉思片刻,点头道,“好吧,你让他进来。”
史万宝进殿后向李建成施礼道:“太子在上,请受万宝一拜。”
李建成立起身来,说道:“史尚书免礼。你号称‘京都大侠’,我一直想见你一面。无奈你常常出征,我在京城里又有太多烦务,总也没有时间。今夜月高风清,正是我们说话的好时候。”李建成在百官中的口碑很不错,他待人谦和,平易近人,在处理具体事务时,耐心倾听臣下意见,所断事情差错甚少。
李建成叫来太监为两人搬来椅子,令他们坐下和自己隔案而谈,宫女则蹑手蹑脚上前奉上茶盏,然后低头退下。偌大的显德殿里,在烛火的照耀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李建成稍微一欠身,说道:“史尚书深夜来此,不知有什么话说?”
史万宝道:“万宝等闲难得见到太子,知道韦兄弟是太子的亲近之人,便请他相引冒昧来见,有些心里话臣想一吐为快。万宝是一个粗人,生就的直性子,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太子宽恕。”
李建成微微颔首。
史万宝看了一眼韦挺,见他满是鼓励的眼光,心里一横说道:“常言道‘疏不间亲’,万宝对秦王有些疑问,本想按着不说,又想国体事大,万宝还要向太子禀报才是。”他见李建成脸上没有厌恶的神色,接着道,“此次洛阳与虎牢之战,万宝领兵自南端掩杀,王君廓顺着河水向下攻击,及至擒获窦建德、王世充,虽称不上首功,功劳也该很大。哪儿知道洛阳城破之后,秦王令我等二人勒兵驻于龙门,不许入城半寸。回到长安后,秦王所奉的功劳簿上竟然没有我们的功劳,君廓和我谈起,皆甚不平。”其实在虎牢之战中,史万宝领兵自白寨北上攻击,一开始进展还算顺利,及至夏兵一击,史万宝领兵退后五里,此时唐军大举进攻,夏兵忙于照顾后面,还算没有冲散史万宝的阵脚。战役过后,李世民听说此事大怒,联想起当初合围洛阳时,史万宝领兵合围太缓,自己亲自前去督促险遭王世充的暗算,恼怒更甚。至于王君廓,想起他私藏军粮之事,李世民心中更是犹豫,觉得此人深沉阴鸷,不可重用。到了洛阳,李世民就将他们两人远远放在一边。大军回到长安,李渊论功行赏,史万宝好歹混了个河南道行台民部尚书的闲差使,王君廓虽被封为彭公,然整日在家,无事可干。
李建成说道:“如此说,二郎委屈你们两人了。那奉来的功劳簿,还是由我先过目再呈父皇御览。现在想来,那上边确实没多提二位的功劳。”
史万宝眼珠一转,端起茶盏抿了口水,清清喉咙,接着说:“其实秦王少报了我们的功劳,倒是小事,他不该搞亲亲疏疏,培植自己的嫡系。还有,洛阳城破之后,他并没有奉皇上旨意,完全将所获金银财宝赏赐给有功将士,而是指令房、杜二人悄悄昧下一批。这两点,说明秦王图谋不小,以万宝所思所观,首先要不利于太子。”
韦挺在旁张口“啊”了一声,李建成也是一惊,张口道:“真有这回事儿?”
史万宝道:“当初秦王凯旋,皇上封其为天策上将,更排仪仗送匾至弘义宫。那些日,百官所言、街谈巷议皆赞秦王英武。然也有一些有识之人心中暗想,秦王声望日隆,皇上恩宠日加,把他宠到了天上去,将太子置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秦王有意为之,如今的天策府里,秦王将东征西讨来的猛将笼络其中,最近又开文学馆,这几日又为其所谓的‘十八学士’写赞作画。说到底,这些文士武将皆是朝廷的人,是皇上、太子的臣下,秦王此举,不是将他们据为己有吗?皇上虽封秦王为位在王公之上的天策上将,但他毕竟还是一位藩王,如此拉拢人才,邀宠圣心,太子,明眼人一看,这其中大有文章。”
李建成心里一震,史万宝的话说到自己心坎里了,然他脸面上不动声色,摆摆手,说道:“史尚书,这是你多心了。二郎有今日荣耀,皆是父皇圣恩。这些年,二郎常胜,不断安定开拓疆土,也是大唐之福。对了,你所说珠宝之事,确切吗?”
史万宝微微一笑,知道李建成此语言不由衷,他并不点破,回答道:“此事千真万确。不瞒太子,万宝轻功甚佳,身轻如燕,房、杜二人搜罗珍宝囤积的时候,让万宝看了个清清楚楚。只不过后来随秦王返回长安,这批货现在究竟还在不在洛阳城内,抑或运出了城外,尚不清楚。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留下痕迹,假以时日,自当访查明白。太子,秦王自诩不重钱财,这批货的数目很大呀,他昧下财宝将作何用呢?”
李建成陷入了沉思,一旁的韦挺忍耐不住,嚷道:“秦王此举,实为欺君。太子,这件事一定要抓住不放,否则我们也是欺君了。”此刻的李建成,心里翻江倒海,二郎这些年长年在外,不断收罗人才,囤积珍宝,其图谋不小。自己看到的只是一些表面现象,其内心里到底还有多少隐秘呢?
想到这里,李建成缓缓起身,手撑在几案上,眼睛直盯向两人,一字一顿说道:“史尚书,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君之心,今日所言,不可再向别人提起,包括王君廓!明日起你和韦挺二人前往洛阳秘密访查,至于过所公文,我妥当为你们提供。好,时间不早了,我有些乏,你们退下吧。”说完,他向二人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韦挺见状,急忙说:“太子,那日我提到的杜淹,这些天我又打听了一下,都认为此人还有些能耐。如今天策府极力收罗人物,东宫就显得单薄,我意不如让他过来。”
李建成停顿一下,心情依旧很坏,挥挥手道:“算了,杜如晦现在铁了心跟二郎。我们再把他的叔父弄来,不知将来又要发生什么变故,随他去吧。”
第二日五更二点,只听净鞭三响,李渊驾坐早朝。文武百官朝见已毕,分班站立。李渊近来又新宠上了一个小妃,是李艺从幽州选来的。这女子久处北国,生就一身凝脂似的皮肤,身材婀娜,性好舞枪弄剑,置身于后宫的脂粉堆里,一眼就看出特别。李渊一见就喜欢得不行,两日后就封她为才人。新宠在身边,惹得李渊一旬不再早朝。昨夜又与她闹得太晚,现在坐在龙椅上忍不住还直打哈欠。
通事舍人深谙李渊此时的心理,当堂喝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李建成昨晚也一夜未睡,脑子此时昏昏沉沉,原想有事要奏,一时又想不起来。这时,前排的屈突通跨前一步,执笏奏道:“臣屈突通有事要奏,山东、河北之地多有章奏来,近日那里治安不靖,多处发生骚乱,疑是窦建德余孽兴风作乱。”
一旁的裴寂咳了一声,慢慢说道:“窦建德的阴魂不散呀,老臣听说,埋葬窦建德尸身的地方失了窃,被刨了一个大坑,尸身不翼而飞。”裴寂自恃老资格,奏事的时候也随便插嘴,李渊也不以为异。
李渊仰头舒了口气,对李建成说:“太子,你来处理这件事,以朕的名义告诉李艺,让他派兵前去弹压。裴监,朕看这是件小事,不宜深虑。”
这时,李世民出班奏道:“父皇,儿臣当日擒获窦建德,并未深入其腹地。依儿臣意思,不如派一上将前往坐镇。”
李渊沉吟一下,说道:“二郎说得有理,李艺毕竟在幽州,鞭长莫及。这样吧,神通,你对山东地理较为熟悉,朕任你为山东安抚大使,就替朕去走一遭吧。”
李神通出班道:“臣遵旨。”
听到李渊又派李神通前去安抚山东,百官中倒有一半人心中不以为然。李神通虽然勇猛有力,然谋略太少,当初李世举黎阳投唐,李神通作为安抚大使前去,反而弄得一塌糊涂,使大唐在那里几无立锥之地。多亏李世民围洛阳拒窦建德,方将那边的土地与长安连成一片。现在又派李神通去,别再发生什么变故才好。不过今非昔比,仅是一些小股骚扰,想李神通应该能对付下来。此后散朝,李渊乘辇返回后宫,心想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群臣鱼贯退出太极殿,李建成在人丛中看见李元吉低头而行,心里忽然一动,唤人将他叫了过来。
李元吉日间出外狩猎,每日晨起要练一路槊法,身体健壮有力。他闻听李建成召唤,虎虎几步就走到面前。看见李建成疲惫的样子,很是惊异,问道:“哥,数日不见,你怎么就像老了十岁,背也驼了,怎么回事?”
李建成微微一笑:“四郎,你倒是无忧无虑,精神依旧健旺。我这几天偶感风寒,吃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转。走,随我回宫去,我让你嫂子熬你喜欢的红豆粥儿。”
李元吉一摆手,道:“别,现在不是我们在河东的时候了,嫂子已经贵为太子妃,岂能再为我做这等贱作之役,兄弟不敢有劳。”
李建成只好作罢,又道:“四郎,我这些天倦得很,想出外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吧,我今天将手头上的事儿处理一下,明儿你到东宫里聚齐,我们一同到南五台山狩一次猎如何?”
“太子有令,臣弟不敢不从。好,我回府后马上准备,不过南五台山那里大家伙不多,没有多大趣味。”一听要去狩猎,李元吉顿时来了兴趣。他现在的口味甚高,等闲小鸡小兔已经不能满足他的猎瘾。
“就算你陪为兄出去玩一场,若去得太远,恐父皇不放,就这样定了。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吧,我们兄弟没有好好唠过,此次是机会,我们边玩边唠。”
第二天一早,李建成和李元吉各带从人离开了宫城,他们沿着朱雀大街南行,出明德门斜向偏东,沿途一溜儿官道,路面甚是平坦。
一行人驰约二十里,地势开始升高,道边满是丛生的树木。时辰已经进入了初冬,树上的叶子早已落尽,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他们的马蹄踏地树叶弹起,纷纷向后面飞去。飞叶和满目光秃秃的树枝相映,凭空增添了一丝萧瑟之气。他们又向前行进二十里,即入南五台山中,再向南,就是以文士隐居闻名天下的终南山。
李元吉一马当先,他的这匹马也是张万岁选送给李世民的。洛阳之战后,李元吉看中了养在李世民马厩里的这匹黄马,就央求李世民将此马送与他。其时李世民的心情甚好,满口答应。李元吉试骑后觉得此马果然不凡,奔跑起来的时候能把其他的凡马落后好大一截子。今天出城时,李元吉和李建成还能一起并驾齐驱,过了一会儿,李建成就渐渐被落在后面,李元吉只好跑一段再按辔徐行,等待他们追上。
一行人一路疾行,午时就入了南五台山中段。举目四望,周围苍茫一片,沟沟坎坎上杂树丛生。李建成平素喜静不喜动,看到眼前的山坳间树多难行,踌躇道:“四郎,这里的路好难走呀,我们不如沿着山脊慢慢行走,权当来此游览一圈。”
李元吉不同意:“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想游览何必来这里?我如今见猎心喜,若就此罢手,还不急死我吗?”
李建成一笑,说道:“四郎,你可能不知道,前时虞部郎中奏闻父皇,言说采捕畋猎,必以其时。京畿之地不得滥捕,朝中已下诏,在长安、洛阳附近三百里以内不得弋猎采捕。你今日执意要捕,就是违了父皇的禁令。”
李元吉挥起马鞭敲了敲眼前树丛,哈哈笑道:“哥,这禁令是对百姓而言的,如今天下是我们李家的,莫非有人敢来拦我们?这样吧,你若不愿意动手,就作壁上观,且看我来大显身手。”说罢,令从人驱犬入林,身后一人立即将两只鹰奉给李元吉。
李建成提缰让马走了几步,探头观看这两只鹰,啧啧赞道:“四郎,京城之人皆传你有狩猎‘三宝’,这鹰是其中之一吧?”
“当然,”李元吉将两只鹰架在自己的左右肩头,伸手扯掉鹰爪上的细银链,“这两只鹰一名为北山黄鹘,一名为高丽赤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