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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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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内一时出现了冷场,这时王珪说道:“大家既入一席,莫谈杂事,好好喝酒才能尽兴。”

韦挺不听王珪之劝,有心将杜淹羞辱到底。他唤来小蛮,令她坐在自己大腿上,说道:“杜兄,有件事情今天一定要说清,如今在我们的圈子里,都知道小蛮是我的知己。听小蛮说,这些日子你常来缠她,唉,按说吧,小蛮若喜欢你,那就罢了。谁让小蛮对我有情分了?小蛮,你说是吗?”小蛮在他怀中抛给他一个媚眼。

杜淹实在忍不住,霍地起身,作势要急。不过他久经历练,忍了忍,酒意也醒了几分,咽了口唾沫,抱拳道:“诸位,杜某酒意已深,容我先告辞了。”说罢,推开椅子,快步离席而出,到了走廊上,他听到韦挺发出的爆笑声。

王珪觉得韦挺今日的行为有点过火,斥道:“韦挺,太子常说你太莽撞,怎么就没有一点改正?你今日羞辱杜淹,恐怕已经结仇。逢人且给三分面,你将杜淹弄得斯文扫地,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哼,这厮逢迎媚上,要将他羞辱得在长安无处藏身才好。”

薛氏兄弟连连点头。薛万彻道:“不错,正该如此。到了阵上一刀一枪,到了人前干脆利落,韦兄此举甚合我的脾气。”

王珪不满道:“你们只图痛快,不往深处想,这是大忌啊。看到了吗?那杜淹恼怒非常,然很快镇定下来,仅这镇静的功夫,你们能学来吗?人们说起杜淹,往往十分不屑,要我看,这人也是个厉害角色啊。”

韦挺和薛氏兄弟不以为然,他们回宫后,大肆渲染羞辱杜淹的场面。不久,杜淹青云楼受辱的故事“誉”满京城。明眼人细究其中滋味,知道在这一则普通的事件中,蕴涵了东宫与天策府之间微妙的关系。

此后数日,杜淹深居简出,觉得在天策府中也抬不起头来。他细细回想,从薛氏二兄弟想到杨文干,感觉李建成正暗中积蓄力量。

印象中,杨文干乳臭未干,且浮动佻脱,好为狂言,不知他什么地方入了李建成的法眼,一下子就被授为庆州都督。按照铨选的正常程序,这么快就得了这样的实缺,且手绾兵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杜淹觉得此人大有文章可做,遂花费时日暗暗打听杨文干的所作所为。果然,杨文干到了庆州,大肆训练乡勇,由于兵甲枪戟缺少,就向李建成求援,李建成隔些日子就应所求派人送去。杜淹闻讯大喜,又联想李建成近来调派薛氏兄弟入东宫,又到幽州选来二千甲士充实东宫宿卫,因他们驻地在长林,外人称之为“长林军”。如此这般就可告太子意图不轨,意欲夺宫,这条计策若成,肯定能得李世民的信任。杜淹将他的想法悄悄地告诉了杜如晦,杜如晦今日来到房玄龄家中,正是想细谈这件事儿。

杜如晦说:“不错,听家叔说,那杨文干近来练兵更勤,还口出狂言,说誓死捍卫太子的威信,若有人对太子不敬,定当率兵勇为勤王之师。”

“狂妄!如今皇上安在,他兴的是哪一门子的勤王之师?太子并不昏庸,缘何对他如此看重?不过人都有糊涂之时,太子有此缺失,不就是秦王的机会吗?”房玄龄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如晦,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这位叔叔。他入天策府算是来对了,否则这些主意若翻了个个儿,为太子所用,秦王岂不是要多费些心思吗?”

杜如晦一时不好回答,只好干笑了几声。

“事不宜迟,如晦,我们现在就入天策府,找秦王说说这个主意如何?”

“不好,等明日找个时间谈吧。我们深夜匆匆而去,若为人知,徒惹猜疑。”第二天,李世民听了房、杜两人的主意,眉头紧皱,说道:“这是你们两人的主意?”

两人说是杜淹最早提出来的。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我想你们不会出这样的主意,如晦,想是你叔父久处鬼蜮环境,方能出此下策。”

房、杜两人见李世民对这个主意不感兴趣,一时不敢说话。

李世民道:“你们想一想,我们这里手无凭据,仅凭一些道听途说,到父皇那里妄说太子图谋夺宫,父皇会相信吗?肯定不会,弄不好,父皇还会疑我陷害太子呢。”

杜如晦道:“秦王,这个想法并不十分详细,仅是一个粗略的框框。如何来办,有许多路径可走,可以徐徐图之。”

李世民沉思半天,然后缓缓言道:“如晦,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太子为国之储君,应一心一意为父皇办事,不该有其他的念头。东宫宿卫一直很强,京城之中除了父皇所居太极宫,就属东宫了,似乎没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这件事儿容我细想一想,至少也该给父皇提个醒儿。”

说完,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房、杜两人见李世民没有下语,就起身告退。这时李世民对杜如晦道:“如晦,你回去告诉你叔父,难得他能替父皇操心,这件事儿关乎重大,不可再对外人提及。”

这日晚间,李世民令人召来高士廉、长孙无忌入府。

李世民将杜淹的主意叙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刚听说了他的这个主意,觉得匪夷所思。试想,如今大郎正蒙父皇宠爱,这样的小事若告到父皇那里,肯定没有一点用处,大郎已为太子,没有必要提早发动。不过到了后来,我觉得杜淹的主意也有可取之处,譬如那杨文干一介儒生,却口出狂言,在那里大练兵马,当是别有用心。”

长孙无忌道:“不错,我也曾听说过此厮之名。王珪为了将他早日授任,又是跑吏部,又是找封德彝套近乎,终于办成此事。京城内外,有多少散官尚未授实职,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却能青云直上,无非是仗了太子之势。”

李世民摇摇头道:“这封德彝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前时杜淹到东宫求官,他悄悄说与玄龄让入我府,现在又为太子如此卖力,他究竟意欲何为?”

“人之性情一经形成,就难以改变。前隋之臣,皆知封德彝善于逢迎。我来京城时间不长,不知太多详细。但想在你与太子相争这件事情上,封德彝若不费些心思来左右逢源,那就不是他了。我曾与一些旧僚交谈,对皇上这样重用封德彝,感到大为不解。”高士廉提起封德彝之名,脸上顿现鄙夷之色。

“唔,封德彝还是有一些见识,毕竟在为父皇勤勉办事。比起裴寂来,他还是很不错的。无忌,你对我刚才说的事儿,有什么看法?”

长孙无忌断然道:“找皇上告发他们!当初杜楚客被绑来京,乃至身死,不都是他们搞的鬼名堂?这一段时间以来,你埋头在府中作学问,任由太子、齐王他们在外面招摇得意,府属众人早就看不过眼了。如今杨文干反迹已著,应该告知皇上将之擒拿勘问。”

“舅舅,你认为呢?”

高士廉咳了一下,沉思片刻,方悠悠道:“这件事情嘛,肯定要告诉皇上。然如何告诉,还要好好思量。正如二郎所说,若由天策府去告,恐怕会适得其反。比如,可以让一些谏官向皇上上奏章。”

李世民冷冷一笑,说道:“哼,他们敢吗?朝中那些跟风的官员,近来见大郎势大,又居储位,拍马的话唯恐说不及,让他们来弹劾太子,岂不吓死他们?”说到这里,李世民稍作停顿,忽然爽朗一笑,接着道,“瞧我,这心态怎么也变得歹毒起来?父皇朝中,多任用前隋旧吏,他们久在炀帝淫威之下,若不阿谀奉承或者善变风向,恐不能持久。他们现在这样做,无非沿袭了往日旧习,也不能怪他们。舅舅,你宦途曲折,多识玄机,对这政治清明与主昏臣庸两节,有什么辨悟吗?”

高士廉道:“主昏臣庸,反过来说就是圣贤臣能,事分两极,然其间的差别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应该看到,这些隋时旧吏如今为大唐新臣,虽为一人,然所言行事判若两人,何者?毕竟所奉君主不同。不错,像那封德彝,原来终日追随虞世基以图炀帝信任,如今确实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性子依旧,但毕竟收敛许多。”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然则依舅舅所见,这人之习性到底是善还是恶呢?”

“孟子曰‘人之初,性本善’,人性恶之成分,盖环境使然。比如封德彝,他今日逐步向善,就是恢复了本性。”

“封德彝、封德彝,他怎么成了我们今日的话题?一时还挥之不去。”

三人不禁笑了起来,一旁的长孙嘉敏见郎君心情好,也抿着嘴儿浅浅一笑。她走过来为他们添水,对李世民道:“二郎,时候不早了,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如让舅舅早点回府。”

李世民斜目打量了长孙嘉敏一眼,见她穿一件宽袖紫色毛裙,一张粉脸被炭火烘热,在烛光下红艳艳的,心里不由得一动,说道:“时辰不早了,舅舅,你们该回去了。无忌,你这两日去找一下马三宝,让他多了解一些杨文干的消息。我看这事儿不能让谏官来说,最好由东宫里的人向父皇禀报,这样最好。”

长孙无忌疑惑地问道:“娘子军归了东宫,马三宝靠得住吗?”

李世民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马三宝的形象,他来来回回将马三宝琢磨了好几遍,坚决说道:“没问题,你去找他,申明我意,他不会坏事儿。”

高士廉点头道:“这样最好,无忌,这事儿要做得万分隐秘,事发之前,不可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李世民摇头道:“岂止事发之前不露痕迹?就是事后,也不可将三宝张扬出去。今后用三宝的地方,还多着呢,我要将三宝作为大郎、四郎身边的一颗收官棋子。无忌,你要牢记此点。”

送走高士廉和长孙无忌,夫妻两人转身回房。灯火下,长孙嘉敏的脸色依旧红艳,李世民禁不住捏了一下,感觉她脸上很热,遂笑道:“敏妹,你催促舅舅早走,是何用意?”

长孙嘉敏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笑着打落李世民之手,嗔道:“你会错了念头不是?雪夜不宜留客太久,这是书上说的道理。二郎,你难道不明白吗?”

李世民浅浅一笑,说道:“我看不是,许是你想雪夜留客吧?不过,我为你的夫君,也不是你的客人呀。”

长孙嘉敏羞红了脸,一抹红晕浮上眉梢。李世民熟悉她的这种神情,那是她为少女时的娇羞模样,心中不自禁涌出无限爱意,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说,留不留我?”

此时长孙嘉敏已为李世民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尚在襁褓之中,长孙嘉敏一直忙于养育,久未与李世民亲热。今日雪夜之下,室外雪落无声,室内温暖如春,长孙嘉敏心中早已萌动了春意。是夜,两人相扶入榻,长孙嘉敏一腔柔意,都化在与郎君的耳鬓厮磨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一时事毕,长孙嘉敏静静地躺在李世民的臂弯之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那张轮廓清楚的脸庞,闻到其鼻中呼出的气息。她知道郎君的兴奋期未过,遂轻轻摇动李世民的右臂,说道:“二郎,你既然睡不着,陪我说会儿话,好吗?”

李世民微微睁开眼道:“敏妹,你今夜如此兴奋,莫非想春风再度吗?”

“瞧你,就没点正经话。”

“什么叫正经话?你玉体横陈在我怀中,我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最正经不过?”

长孙嘉敏啐道:“二郎你……不知跟谁学了这般油嘴?不跟你说了。”说罢,她搬开头下的手臂,将身子斜到一边。

李世民不依不饶,一把将她又拉了过来,说道:“嗬,你也学会给我耍小性儿来了。好,你想说什么?我老老实实听着,这样行吗?”

长孙嘉敏嫣然一笑,用手环着李世民的头颅,道:“这就对了。人家想给你说点正经话儿,你就会捣乱。二郎,我问你,像今晚说的这般紧要事儿,舅舅也就罢了,像无忌那样行事简单之人,他能给你多少帮助?还不如召来房、杜两人说呢。”

李世民爱抚地理了理她那散乱的黑亮头发,说道:“敏妹,你其实并不太了解无忌,你们虽为兄妹,他的一些优点你并没有发现。像你那族叔顺德,与无忌相比,就显得粗犷有余,精细不足,难成大事。无忌嘛,就比顺德强多了。”

“至于房、杜两人,毕竟为我的属下。他们与无忌相比,有些话,就不能和他们直言。敏妹,我问你。如今我在世上,谁是我的最亲密之人?”

长孙嘉敏眨巴一下大眼睛,说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父皇了,再下来,就是兄弟之谊了,还有婉娘姐姐,可惜她不幸早逝。”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是人伦至理,然我们为皇家,此中关系就错综复杂得很了。你在我身边明白目前局势,如今父皇身边多谗言,早对我产生了猜疑。至于大郎、四郎,他们更是联起手来,日日疏远我。唉,这父子情分,兄弟之谊,现在都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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