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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缓缓道:“我今日将你请到此处,就是要避人耳目。你回去后,依旧和平时无什么两样,在太子和齐王面前,也不可露出我与你相交的痕迹。你明白此节吗?”
“明白。”
“好,此地不可久留,你可先行回城。今后我有什么话儿,自有安元寿传给你。这些东西你先带走。”
常何一听此语,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说道:“殿下莫非信不过常何吗?要知我愿追随秦王,并非为了名利,无非信义罢了。殿下若坚持让我收下这点东西,即是不信我。”其颜色之间,颇有忿忿之意。
李世民劝慰道:“我若不懂你的这番性情,定不会召你。这两箱东西并非赠你,可你手下之人良莠不齐,也许会有用处。你先拿去,若真的用不上,今后再还我也行呀。”
常何颜色稍和,说道:“殿下既然这样说,小人就先将这些东西带回去。万一真的用不上,将来原物送还,请秦王莫怪。”
李世民点点头,让尉迟敬德牵来一匹马,将两口箱子架在马背上,然后交给常何。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站在门前,目送常何一人二马慢慢消逝在前方的黑暗之中,两人方才折头回屋。李世民吩咐尉迟敬德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今晚不用回城,就在这里将就着过上一夜。你和他们在耳房内安歇,我和无忌住在一房。”尉迟敬德接令后即去安排。
长孙无忌目送尉迟敬德走出门外,轻声叹道:“二郎,常何这人靠得住吗?他今天答应得如此轻易,今后别有什么曲折才好。”
李世民道:“刚才常何说的两个字很好,就是信义。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他,大郎对他有恩,我若上来就用名利说动他,以我现在的落魄处境,恐怕难以奏效。常何年轻气盛,对我万分崇敬,只有以信义打动他,方能收到一些效果。他说面对大郎时不会动大郎一指,即是他信义的体现。至于他是否有诈,且待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后才能断定。无忌,我很有信心,这次应该不会走了眼。”
“万一走了眼,岂不连带着将庾抱和裴宣俨两人都卖了出去?”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我正要从这两人身上,瞧出常何是否可靠。裴宣俨现在已经和四郎闹翻,正准备脱离四郎来投奔我,他已经成为明棋;庾抱却与我没有一丝瓜葛,我这样说实在是冤枉了他。”
长孙无忌喜道:“原来如此。这样一虚一实,若常何向大郎告密,则他自己也会露出馅儿,对我们却没有任何损失。”
李世民神色忽然一暗,叹道:“唉,我这样做,也是为防万一。无忌,你别看常何官小人微,可他处于四两拨千钧的地位,不由得我不慎重。”
“常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玄武门守卫之兵不足五百,又受北军节制,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
“玄武门是大郎、四郎的必经之路,又是宫城重门,岂不重要?我这些日子心里有番计较,等明日回城后,你将舅舅叫来,我们要好好议论一番。”
长孙无忌大喜,心想二郎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他跟随李世民多年,知道他喜怒之时不形于颜色。现在他既然说有计策,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此后两人见夜色已深,遂宽衣就寝。临睡之时,长孙无忌忽然又想起一事,起身问道:“二郎,若行大计,东宫和齐府内须有我们的眼线。如今裴宣俨的行迹已露,实在可惜。”李世民已经展被躺下,口中答道:“不妨,那边还有人为我传话。我已给他捎信儿,让他这几日刻意留神大郎对庾抱的态度。若稍有异常,则常何就不可靠,此事就须终止。”
长孙无忌大为心折,说道:“二郎,想不到你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布下了如此隐秘的棋子,我随侍你身边日久,怎么就没有发现一点痕迹呢?”
“咳,也难得你不知道啊。说起来,这还是马三宝之功。唉,想起杨文干的那档子事儿,让我白白地损失了马三宝这位紧要人物,今天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李世民直到近日,方悔上次未能全盘谋划形势,使杨文干兵变之事成了虎头蛇尾,白白浪费了心力不说,还遭到了父皇的疑心。
此后数日,李世民、高士廉、长孙无忌三人关在房内,秘密商谈了数回。此时,李渊的禁佛诏令已经发往各地,官吏们先是驱赶僧侣回乡,继而毁掉寺观。当时的僧侣有数十万,百姓信仰者也很多,闻听朝廷禁止,天下人心惶惶,一时怨声载道,更有激烈者与官府发生了冲突。朝廷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方面来。李建成在那里忙个不已,无暇分心李世民的事儿。李世民以为时机来了,决心依大计行事。此前,他已经有一个大致方案,就向两人侃侃谈了出来。
“上次逼杨文干兵变的事情,虽未达到我们的目的,然也给我提了个醒。杜如晦说得对,不能专事于大郎和四郎本身,还要想法控制父皇手中的兵权。具体做法就是要以小搏大,因为我们的兵力有限。这样既要擒拿大郎和四郎,也要同时控制父皇,两者缺一不可。”
长孙无忌忧虑道:“宫城守卫这么多,东宫和齐府里的宿卫也不少,以我们府内的这点人马,实在难与他们相抗,又如何以小搏大呢?”
“所以就要打玄武门的主意。我这几天留意大郎的动静,见他对庾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如此看来,常何还是靠得住的。”高士廉已经知道了联络常何的事情,插言道:“大郎也许以为其已控制了朝中大局,像常何这样的小人物他压根就想不起来。嗯,选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猛然发动,肯定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就是二郎说的以小搏大!”
李世民道:“只要常何决意跟我,此事就成功了一半。玄武门是大郎和四郎上朝的必经之地,我们先埋伏在门内,就可一鼓擒拿,此后再挥兵深入宫内,以夺父皇之兵权,则大事成矣。”
高士廉沉吟道:“若事情顺利,则此法可行。不过事分两极,反过来说,若不能一击而中,此事也很凶险。我想,有几件事情要早做准备:一者,兵马相比悬殊太大,如今常何归附,另有一个嘉猷门由安元寿领之,宫城之中我们仅有二门,兵马太少;二者,东宫和齐府与玄武门相邻,后宫之中又有和他们通气之人,若东宫和齐府之卫闻讯来援,能否阻之?三者,皇上身边近卫环伺,如何出奇兵突降皇上身边?二郎,说到底,我们手中之兵毕竟有限,须巧做安排。届时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一败涂地!”
“嗯,是这样。我许多日以来,一直都在盘算这个难题。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们事先须隐秘为之,不能大肆从京城以外调来兵马。舅舅说得对,我们要用好这个‘巧’字。”
长孙无忌道:“二郎,你不是已经让敬德召来了一些壮士吗?若能召来五千人,就能多些胜算。”
李世民这些日子暗暗安排,让张亮将昔日秦王府中的王保放归京城,由尉迟敬德暗中统领,如今已集合了八百王保。
李世民摇头道:“五千人?太多了。须知人多嘴杂,若弄来五千人入京,定会传出风声。我已经向敬德说过,此次召人京城之人不能超过一千,这样才不至于招摇过分。我们现有人马确实不多,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要知道,我们举事处于劣势,隐秘是最要紧的,若动静过大,就会打草惊蛇。嗯,舅舅说得对,此次举事必须环环相扣,不能出现任何差池。我这几日正为这件事情绞尽脑汁。对了,这房玄龄和杜如晦自从出府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莫非他们在外面躲清闲吗?”
长孙无忌轻声道:“二郎莫非忘记了?当初敕书上严令,不许他们再入府来见你,违之则问斩。”
“这两人智计百出,我这府中四门皆通,又不是大郎派人来守把,难道真的进不来吗?无忌,你明日去把他们两人叫过来,还有敬德、侯君集和张公谨,明晚都到这里来议事。”
长孙无忌点头答应,即让尉迟敬德去叫房玄龄和杜如晦。孰料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敢前来,让尉迟敬德白跑了一趟。
第三十八回 显德殿黄粱未醒 天策府秣马厉兵
李世民听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愿意前来,怒道:“当初我不愿举事时,你们围在身边劝来劝去,以他们两人最为热切。我现在用得上他们了,却又推托不来。敬德,你再去唤他们一回。”
尉迟敬德领命前去,回来时仍旧是一人,摊着手道:“秦王,他们坚执不来,说皇上有敕令,若来必坐死。”
李世民听后大怒,拔出佩剑交给尉迟敬德道:“你持此剑前去,若他们仍旧说不来,可断其首再回。”
尉迟敬德为难道:“黑子口笨,已经空跑了两趟。不如让无忌随我同去,这样一同说服他们,连带着持剑威吓,想他们也许能来。”
李世民挥挥手,尉迟敬德与长孙无忌一道出了府门。两人到了房玄龄的家中,四人相对而笑,杜如晦道:“秦王用剑来逼我们,看样子这次是认真的。玄龄兄,你这条计策用得好呀。”
原来尉迟敬德第一次来叫他们的时候,房玄龄不同意马上就走,说秦王在这件事上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囫囵话儿,不如在他最心急火燎的时候,再给他加上一把火。尉迟敬德依计而行,他又悄悄将此计策告诉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道:“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二位先生可以入府议事。为这件事情,二郎已经和我们议了好长时间,已有大概,就差些具体细节需要商定。”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杜如晦道:“我们这些天也在想,该是动手的时候了。如今朝廷正行傅奕之议,天下动荡,所有的注意力都专注于京城之外。行啊,我们这就走吧。”
房玄龄心思缜密,说道:“我们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再走。现在虽天下动荡,然太子和齐王安插在天策府周围的鹰犬依旧勤勉得很,若见我们入府,定惹祸端。”
“不错,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心细谨慎。敬德和无忌先走,先去给秦王报个讯儿,就说我们随后就到。你们出外,也要一前一后,最好分开,方不惹眼目。”杜如晦觉得有理,补充说道。
黄昏之后,房玄龄和杜如晦闪身出了门,两人头戴方巾,身穿月白道袍,一副游方道士的打扮。他们沿着街道阴影行走,并不惹人注目。到了天策府,见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两人即闪身入内。
李世民正在仁文厅里焦急地等待。厅中还坐着高士廉、长孙无忌、侯君集、尉迟敬德和张公谨五人,他们谁也不吭一声,厅中显得很静。
看见房玄龄和杜如晦走入厅门,李世民余怒未息,低声道:“你们的架子挺大嘛,让我连请了三次,莫非还要本王亲自去唤吗?哼,刚刚才出府了几天?”
房玄龄和杜如晦听后不敢怠慢,满面惶恐,伏地拜道:“属下该死,惹殿下生气。我们本意,是想坚定殿下之志,实不敢相欺。”
李世民神色严峻,冷言道:“我若是不想做的事儿,你们以为如此相激就能成吗?好了,你们起来吧。”
这时长孙嘉敏走过来,一手搀起一个人,说道:“两位先生乔装而来,也是不得已的事儿。来,坐到这边来,我已经为你们沏好了茶。”
李世民颜色稍和,说道:“玄龄、如晦,来我这里就座。今天晚上,你们是这里的主角,许多事情,还要由你们来筹划呢。”
长孙嘉敏将茶盏端到房玄龄和杜如晦面前的案几上,然后悄步返回东偏阁。
李世民见众人坐定齐齐望着自己,转向房玄龄道:“玄龄,我不想负了家姐的临终嘱托,然今日大郎、四郎相逼,难有后退余地,我心已定,须用雷霆手段回击,不敢再耽误下去。”
房玄龄点头称是,心里暗暗想,为了等待秦王的这句话,我们已经耗了多长时间呀。
李世民目视杜如晦道:“如晦,你说得对。要行大事,须顾及根本兼顾其余,方能一劳永逸。我们此次行动,不能仅仅对大郎动手,还要设法控制父皇,使天下兵马不可妄动。这个举事的地点,我已经想好了,就是玄武门。”
杜如晦面带微笑,赞道:“这个地点好,属下和玄龄兄多次议过,此门既是太子和齐王上朝之地,又离皇上寝宫不远,若控制此门,则两下都可顾及。秦王请看,我已备下宫城全图。”说完,他伸手从道袍里取出一卷纸,然后徐徐展开,果然是一张详尽的宫城全图。
李世民随口赞了一声:“还是如晦心细啊。”然后指着图说,“来,大家都过来。玄武门位置得天独厚,守将常何又愿意追随我,我选此门为此次举事的起点,亦为全盘的关键。”
众人都耸起耳朵来,静听李世民谈其方案。
李世民说道:“其一,我亲带六百人入玄武门埋伏。其中一百人伏于门侧,待大郎、四郎入朝时将之就地擒拿;另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