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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暂息雷霆之怒,”赛义叩头道:“李贯撮尔卑微小吏,不习朝廷礼仪,不识军国大体,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自有其应得之罪。然皇上宜用包容天的囊括四海之量,小作捶扑教训,使众臣工有所儆戒足矣!”
朱棣仔细琢磨了一下,大致猜出了赛义为李贯求情的原因。赛义此人奏事称旨,语言诚实,性格诚笃,没理由无缘无故包庇李贯。那么他之所以主张从轻发落李贯,大约是因为李贯的身份是言官。自从言官体系诞生以来,除了极少数极度昏庸的皇帝之外,很少有皇帝杀言官。因为只要皇上杀言官就等于在自己脑门上刻下两个字:昏君!所以,赛义为李贯求情是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
这时大理寺少卿吕震也叩头道:“此獠尸居朝臣之列,所作所为见之闻之令人掩鼻作呕,实朝廷之羞,惟以显戮方能消人神之愤!然,将此獠交由督察院、刑部以及大理寺三司会审即可,皇上却不必为此盛怒,致伤龙体”棣一哂,这个拍马屁的家伙!他见自己没同意赛义的提议,便马上跳出来提出相反的意见,建议从重处罚李贯。话又说回来,吕震却也想得周到,只是含含糊糊的说李贯的所作所为令人掩鼻作呕,却不点明李贯的罪行究竟是在建文朝犯下的还是在刚才犯下的。到时候三司会审,以不忠之名加罪于李贯,便既可以将李贯处以死刑,又可以让自己避开杀害言官的名声
第二十八章 重塑言官体系
永乐大帝第二十八章重塑言官体系
朱棣不急不缓的走回御座。
“太祖皇帝宵旰勤政、孜孜求治、夙夜不倦,此情此景朕还历历在目。”朱棣端坐在御座上正容说道,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从容铿镪。“因此,在朕的心目中太祖皇帝无愧于千古名君的称号,同时也是朕学习的榜样。”
朱棣目中波光流动,扫视着群臣。“因此,朕登极以来不贪钟鼓之乐,不爱锦衣玉食,不恋娇娃美色,精白诚心以对天下。使寒者得衣,饥者得食,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黄童白叟共享太平盛世,是朕之愿!”
“然太祖皇帝是开国皇帝,为了巩固江山社稷不得已杀戮稍盛。朕思虑如今的情形与开国之初已然不同,因此以宽为政,以仁为本。”说到这里,朱棣的脸色突然变冷。“大约朕以宽仁待人,一些人便以为朕是懦弱可欺之主——今且告汝,朕立意创大明极盛之世,效太祖为一代令主。顺朕此心,犯颜直谏也由得尔,痛批龙鳞也由得尔,逆朕此志,则三尺之冰正为汝设!”
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铮铮有力,偌大的宫殿中二百余人都听得股栗变色,直挺挺跪着,一声咳痰不闻。
“朕不以言语罪人”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不容臣子以诳言欺君!”
“李贯先是说百年方可见效。后来又狡辩说一年就可略见成效,朕不和这种反复小人计较细微未节。就以一年为限给他一个机会。李贯李贯!黄俨,去将李贯弄醒!”
见李贯仍然神智不清的蜷缩着躺在的上,连皇上的话都不做出反应,黄俨大步走上前去拎住李贯的衣领,来来回回数计耳光下来,总算将李贯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唤醒了。
太监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官员耳光,这种辱污性的行为本该会激起公愤。但由于黄俨奉的是圣旨,而且此刻殿上气氛异常。竟然谁也没有对这件事不依不饶。
看着李贯,朱棣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汉武帝时,博士狄山认为在和匈奴的关系以“和亲”最为有利,主张对匈奴人施“仁义”,应该去教化匈奴人。他以为:匈奴的残暴源于不识礼仪,因此。应该用儒家的一套去感化匈奴人。汉武帝问张汤,张汤说:“这是儒生的愚蠢无知。”狄山却强辩:“我虽然愚蠢,但却愚忠,像张烫那样是诈忠。”汉武帝不悦,对狄山道:“让你管理一个郡,能否保证无盗贼?”狄山对曰:“不能。”汉武帝再问:“管理一个县呢?”狄山回答:“不能。”汉武帝追个山头若何?”狄山思衬,再回答不可以大概就要被治罪了,于是勉强回答:“可以。”于是汉武帝派狄山去山上防御匈奴。结果不出一个月,狄山就被匈奴杀了。这个主张以礼仪教化匈奴的腐儒最终死于野蛮人的手中。
想到这里。朱棣对李贯说道:“既然你说一年时间便可初见成效,那么朕就令你去教化鞑靼人。若一年后鞑靼人不再侵扰大明,朕不仅赦你无罪,还会让你官升三级。但是若一年后鞑靼人仍然恶习不改侵扰边境,则将你数罪并罚!你本人固然死罪难逃,九族也将被发配辽东与移户为奴!若你不肯前往鞑靼而选择自尽,九族皆死!”
李贯那张被打得通红的脸居然显出了一片死灰之色。
去鞑靼人那里负责教化?!
即便鞑靼人不杀他,可那种游牧生活他又怎么适应得
退一步说,即便他能够适应游牧生活,可是一年之期过后。若鞑靼人继续侵扰大明——可以肯定这是必将发生的事——那时皇上震怒之余,一句话就可以让鞑靼人杀掉他。
小命不保还是小事。这个时代的人家族观念极强。一般情况下官员为了避免连累家族往往会选择自尽。可皇上居然强调李贯若自尽则诛其的权力也给剥夺了。
李贯很希望自己能够再次昏迷。因为他实在无法承受这种令人绝望的痛苦。
赛义咳嗽一声正待为李贯说情,却被朱棣生硬的打断。
“如果李贯你能在朝堂上找出十名自愿前往鞑靼负责教化的官员,朕便赦你无罪。当然,事败后这些官员将受到相应的惩罚。”
李贯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朝身旁的官员们望去。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以前的“好友”们或者聚精会神的看着的面,或者专心致志的盯着墙壁,就是没有人肯答回应他乞求的目光。明白无人肯为他火中取栗,李贯的眼神逐渐涣散。
见火候差不多了,朱棣又说道:“朕还可以给你另外两个选择。”
听了这句话,李贯呆滞的眼神中重新出现生气。蝼蚁尚且贪生,如果能够活命,李贯也不想死。
“第二个选择,便是你在百日之内说服十名身份在秀才以上的读书人自愿前往鞑靼负责教化事宜,且教化失败后接受相应的惩罚,朕便赦免你。”
李贯的脸抽搐了一下。
让读书人清谈那是没得说。对于“以人头换票据”的政策,想要让读书人提出批评意见那简直轻而易举。他们会说这种政策太残酷太血有失泱泱大国的气度,会说这么做不符儒家以仁治国的方针,会说如此一来便违背了孔孟的忠恕之道至于说让他们亲自去教化鞑靼人,而且不成功还要遭受惩罚。这些只会空口白话的家伙却是绝对不肯的。
当然,目前大明至少有五千万人口。读书读傻了的家伙肯定有。但,想要在百日之内找出十个傻到这份上的家伙,难度却也太高了。退一步说,即便在期限内能够成功找出十个替死鬼,但李贯在士林中的名声大约会比臭狗屎还臭——若想不连累家族,这个选择却只能放弃。
将得失利弊分析透彻后,李贯的眼神明显黯淡一些。
“第三个选择,便去说服那些受鞑靼侵扰的边民。这次鞑靼侵扰的方向是辽东。在鞑靼进犯辽东之前。该的区共有一百二十四个移民屯。鞑靼人退去之后,只剩下九十一个另外三十三个移民屯都被攻克,里面的移民要么被杀死,要么被掠走。这九十一个移民屯中的任何一个如果认为教化狄夷是更好的选择,并且愿意为你担保,那么朕同样赦你无罪。所谓担保。即你仍然去教化鞑靼人,若一年之后鞑靼仍然侵扰大明边境,则负担担保的移民屯移民均治罪。”
李贯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这算是什么选择?即便鞑靼人不曾进入辽东抢劫,边民们也不可能愿意做出那样的担保。更何况,鞑靼人攻击移民屯时犯下了烧杀抢掠的罪行,这种情况下,移民自然更加不可能做出那样的担保!
见朱棣如同猫戏老鼠一样折磨着李贯,大臣们不免兔死狐悲。看出大臣们的想法,朱棣也不为己甚。于是说出了最终的解决办法。
“你去辽东依次说服各个移民屯,若你所去的移民屯不愿为你担保,则由屯长打你十鞭,然后换下一个移民屯尝试,周而复始,直到找出愿意为你担保的移民屯或是试完辽东剩下的九十一个移民屯。若全都试完了却仍旧找不到一个支持者,那么朕便允你自尽抵罪,而且不加罪你的家人也罢,朕也不限制范围了。试完辽东的移民屯之后,你还可以尝试说服大明境内任意超过五十户的自然村。只要有任意十个符合条件的自然村愿意为你担保,朕便赦你无罪。”
听到这里。李贯大喜,连忙叩头谢恩。
他知道。一个移民屯接一个移民屯的试下去,最终的结果便是一共挨上九百一十鞭然后自尽。但如此一来,至少不会牵连家人。对于早已心如死灰的李贯来说,这已经尝试说服辽东以外的自然村如果不需要担保或许可行,因为关内的百姓没有直接遭受鞑靼人的烧杀抢掠。而且,尽管太祖将富户四处迁移对乡村的宗族势力有所影响,但这种宗族势力仍然不可忽视。也就是说,只要能够诱使族长同意自己的观点,那便可以成功。
但是既然需要担保,李贯却根本不抱丝毫希望了。教化政策失败后就会将担保的村民治罪,那么谁会发了疯冒这种风险?
再说了,即便抛开这种办法能否求得生路不谈,只要一旦尝试,他李贯必将成为士林之耻为千夫所指。那样即便活着,也会连累家族的名声。因此,李贯唯一的选择便是让移民们鞭打出气后自尽。
朱棣盯着李贯看了一会儿。从那逐渐恢复平静的但又充满了死志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期望的选择。因此,朱棣满意的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立威,那么杀掉李贯也就是了,顶多用点酷刑,用不着这么复杂。朱棣之所以这么处理,其实大有深意。
明朝建立了历史上最为完善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十分独特的言官群体。按照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200人左右,为历代之最。大凡从中的方的各级衙门,从皇帝到百官,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所以,明代言官身份独特,职权特殊,并以群体的面貌在整个社会形成一股威慑力量。
应该说,明朝的言官体系还是起过一些正面作用的。比如说,嘉靖皇帝沉溺斋醮青词,不理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冒死声援,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终使嘉靖顾忌退让。又比如说,万历皇帝演戏嬉乐,忽闻巡城御史呵呼声。亟命止歌,竟曰:我畏御史。
既然连皇帝的行为都在一定程度上受言官的约束,那么为祸甚烈的权臣和宦官自然更是言官监视、打击的主要对象——尽管权臣或权宦垮台的根本原因都只是因为失去了皇帝的宠信,但言官的进谏或多或少总归能够起那么一丁点作
不过,朱棣却很不喜欢明朝的言官体系,因为与它所起到的正面作用相比。其负面影响似乎更大。
明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言官有好几类,为方便理解,朱棣将之分为四种派别:鸡毛蒜皮派、为反而反派、哗众取宠派、党争走狗派。
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组成,而监察御史事中都是七品官(监察御史和督给事中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和给事中为从七品)。将言官的官衔设定得低一些,本意是希望言官们不要在乎自己的官职,敢于用自己的官职来博得名誉。其实,明代对于言官的素养品质则有着更高的标准。
首先,“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但这种主观标准显然没办法检验。当吏部提名某位官员担任言官时,谁又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此人并非“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
其次,必须正派刚直,介直敢言,而不患得患失,爱身固禄——这同样是一种没办法检验的主观标准。
再次,具有突出的学识才干,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洞悉利弊动态,又能博涉古今。引鉴前史。除此之外,还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对于年龄、出身以及文章、词辩等方面的能力也有具体的要求。
但这条规定也落在了空处。
明朝的读书人用八股文作为敲门砖考上进士时,很多时候起点就是七品官。如此一来,进士们或者完全没有,或者只有极少的工作经验就会担任言官。在这种前提下,绝大多数言官都无法胜任他们的工作。他们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