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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卓踩看溜滑的积雪终於下到书院后门口,仰头就看见门楼嵌板上雕刻着的麒麟和蟠龙的图案,耳朵里又灌入悠长的诵读经书的声音。他进门後,目不斜规,更不左顾右盼,而是端直穿过院庭,一直来到云烨的办公室等待先生下课。
云烨的办公室被誉为风可进,雨可进,学生先生可进,独魏王李泰不许进。所以曲卓安心的坐了下来,靠在椅子背上观察云烨的屋子。
一间不大的屋子,从上到下,都刷了白灰,简单素洁,屋子里摆看一排排书架,架上搁满一摞摞书,进入後就嗅到一股清幽的书纸的气息。西进隔开形成套间,挂看厚厚的蓝色土布门帘,靠窗置一张宽大的书案,一只精雕细刻的玉石笔筒,一只玉石笔架和一双玉石镇纸,都是云烨的心爱之物。除了这些再不见任何摆设,不见一本书也不见一张纸,整个四面墙壁上,也不见一幅水墨画或一帧条幅,只在西山墙有一张奇怪的大唐疆域图。
曲卓每次来都禁不住想,那些字书条幅挂满墙壁的文人学士:其实多数可能都是附情风雅的草包,像云烨先生这样其有学问的人,其实才不显山露水,只是装在自己肚子里,更不必挂到墙上去唬人。
窗外的钟声响起,云烨肋下夹着一本书,手里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尺子,还有一个很大的三角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曲卓立刻就把那壶不烫不冷恰到好处的茶水捧了过去。
云烨笑着接过茶水,就着壶嘴吸了一口,而后就把茶壶放在桌子上问曲卓:“你不在唐公哪里研究学问,为何会跑到我这里来?”
“先生三日前就命我在此守候,缘何不承认了,三日前送别之时学生肩背上的三巴掌如果还说明不了问题,小子就无话可说了。”
“我那三巴掌只是勉励你好好进学,勿要胡思乱想,做人实诚一点还是好的。哪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
“先生休要哄我,小子一个奴隶出身之人,蒙先生不弃,简拔于庶人之间,无以为报,饮水思源之心尚有,只要先生下令,虽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云烨把跪伏在地上的曲卓拉起来,笑着说:“书院从不示人以恩,再挟之以恩,我们所作所为都可以站在蓝天白云下任人检阅,你是一个聪明的学生,说的没错,那三巴掌就是给你的试探,如果你能领会,自然会有极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过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是学好唐俭的本事,日后你会有大展身手的机会。有一个好的职位,正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担当。”
“先生叫我来就是说这些?”
云烨笑着点点头,对他说:“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我这么认为,书院也这么认为,陛下也会这么认为,每出现一个可造之材,他就必须接受相应的考验,你做好准备,因为他是痛苦的,有时候还会有性命之忧。”
喝了一口茶又说:“你从三巴掌这件事里能听出弦外之音,我为你感到自豪,小子,受着吧,你会有无数的麻烦接踵而至,但愿你能挺得住。”
“家母才从奴籍得脱,经不起风波,但是小子自己,您就别把我当成人,我自幼就在困苦中颠沛流离,曾经差点被耕牛顶死,也差点在风雪中冻死,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小子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没把自己当成人,先生,您就不该告诉我,让我在恐惧中爆发岂不是更好?”
“你听说书院何时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过任何人,路是自己选的,不要后悔,去吧,你既然已经答应,那么就受着吧,我们不会帮你,也不会额外添加难度,经受得住,你会获得推荐,经受不住,书院再也不会管你,任由你自生自灭。
目送曲卓离开,云烨大笑起来,喃喃自语地说:“小子,老师只能帮你到这了。”
事情的起因很平常,普通的就像我们每天都要吃饭一样。这小子在此次出使中几乎占尽了便宜,鸿胪寺的官员对他早就耿耿于怀,尤其是唐俭的小儿子,唐善治也对自己父亲把传家的学问交给外人心存不满,放出话来要那个牧牛儿好看,云烨不介意给他一点帮助,但是更希望他能熬过这场风波,不管从礼法,还是到地位,他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只有给他错觉,认为这是一场考试,或者他会挺过来,世上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如果连这些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能指望指望他别的吗?
需要帮助的不止曲卓一个,透过花枝,一个高大的青衣男子,捧着一卷书在郁郁独行,别的学生快步的从他身边穿过,看都不看他一眼,把他当成了空气。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后来是如何的飞黄腾达,云烨就打算让他在书院里教一辈子书算了,在和一大群纨绔的交锋中失败得一塌糊涂,土地兼并问题似乎成了一道不可解开的难题,每个人都认为大唐有数之不尽的土地,足够让所有人都得到自己的一份。
最多就是远近不同罢了,马周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世家豪门享受无上尊荣之时,就该多承担一些责任,比如远处的土地更应该分给贵族,而不是平民,作为弱小的一方,平民更因该受到照顾。
这些天云烨在冷眼旁观,眼看着马周遭受口诛笔伐也不上前帮他一把,现在,这个穷困的学生似乎已经陷入了困境。
他自己的团队被那些该死的纨绔们分化拉拢,诱惑之后如同大难来临前的麻雀,乌泱泱的一哄而散。
那些纨绔们没有用强硬手段,只是利用了自己的优势,把这些学生的后顾之忧解决了而已。
这在书院是合理的,每个人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是合理的,以势压人,不是不可以,只要不威胁,恫吓,就可以。
贫家子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需要另辟蹊径,靠别人的施舍不是长久之计,国际歌都说,从里都没有什么救世主,高僧也说过,拜佛就是把自己,对于这些推卸责任的话,云烨爱死他们了。
智慧的力量是无限的,马周明显还没有发现对方的破绽,看到云烨过来,就想请云烨为贫民们说一句公道话,在他看来,先生是如此的大公无私,自己一定会获得支持,只是他忘记了,先生也是纨绔,还是最大的一个。
“云侯,您是书院的先生,难道您也眼看着大唐一步步的走向深渊也不拉一把么?”一开口就是大义,或许他以为先生和他一样是一个慷慨激昂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人。虽然求错了对象,但是现在懂得向他人求助,这是一个好开端啊。
“马周,你求错对象了,按你的理论,我也是受益的一方,你在缘木求鱼,向既得利益者请求帮助,与要求老虎把吃人的狼杀死一样无理,狼吃人,老虎就不吃人?”
拍拍马周的后背,云烨扬长而去,丝毫不理会如丧考妣的马周。他自己不想出办法,没有人能够帮得到他,不过云烨对他有信心,千古名臣不会只有这两下子。
书院门口的小店依旧热闹,这里是唯一一处可以让学生们放纵的场合,不管他们如何的吵闹,黄鼠都笑眯眯的趴在油光发亮的柜台后面,瞅着他们笑闹,这时候他一般在柜台上放一小碗酒,就着几颗在炉子上煨熟的黄豆,喝自己每日里的那一小碗酒。
他喜欢这种日子,老婆说每天只能喝二两,他就喝二两,绝不会多喝一两,也不会少喝一两。
今天的黄豆煨的极干,嚼在嘴里嘎巴脆,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趴在他旁边,给他把散乱的黄豆拢在一起,只是为了要自己的爹爹拿起来顺手一些。
云烨毫不客气的把黄豆全抓了过来,一颗一颗的扔嘴里嚼,他不喝酒,就是喜欢抢黄鼠的豆子吃。
有这毛病的不是只有云烨一个人,李泰也是这样,为这不知道挨了多少小姑娘的白眼,太熟了,一个刚刚开始抽条的半大孩子,还不知道王爷和侯爷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这是两个恶人,都喜欢变着法的欺负自己的爹爹。
‘黄鼠,你这些天闲的可以啊,书院每月给你两贯钱不是要你闲暇时给自家看店的,庄子上现在好多人家都在挖窖,你就不去盯着看看,万一要是窖塌了,死了人,看你怎么办,老脸往那搁。”
“侯爷,现在咱庄子上的人家都疯了,家家都在挖窖,有几户人家挖得窖足以把全家埋进去,就这还不满意,用木头顶了继续往深里挖,还不是莲藕和土豆闹得,家家户户去年挣了钱,今年都想多存些莲菜,全指望着开春多换些钱,破莲菜也敢要两文钱一斤,这庄子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窖,有几户还挖通了,再这么下去,庄子就被挖空了,到时候有个水灾,塌下去麻烦就大了。
我才骂了几户人家,贪财贪得连命都不要了。”
第四十一节 五十岁的处女问题
李靖在研究草原地形,李绩在前方调兵遣将,杜如晦在准备粮草器械,李承乾做好了随军出征的准备,李二在准备大规模从民间抽调府兵的诏令,房玄龄忙着准备随军的文官。就连长孙都开始吃素,为将士们祈福,大唐这架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上上下下的一片忙碌。
只有云烨悠闲得厉害,兵部的两次行文都被他以病体未愈的借口搪塞过去。相比战争,他更加喜欢和黄鼠聊天。
“你一天躲家里不出去,围着老婆转你还有没有一点男人样子。”
“侯爷,小的以前独来独往,经历过凶险无数,现在就想守在婆娘娃跟前,日子无趣了些,小的没出息,就是喜欢现在的这种无趣,婆娘肚子大了,现在还出不去。”
黄鼠的理想就是这样,做个小老板,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都是天注定的,只是他没想过自己和黄鼠就没有一点差别,前面说黄鼠的话,还是老程训斥云烨自己的话。
旺财拖着马车把云烨往家里拖,人和马都不愿意回家,用最慢的速度往家里赶,路边枯草里有动静,就跳下马车,用棍子抽打一下,看能不能惊出一只兔子来,看到树梢上落下休息的一大群麻雀,就扔一块石头把他们都惊起来。
家里的大肚婆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产,怀了孕,脾气变的一塌糊涂,各种小性子耍得无法无天,最喜欢让那日暮伺候,哪怕她笨手笨脚的服侍不好,也要让那日暮陪在自己身边。
原来想着那日暮会很委屈,谁知道那日暮自己也喜欢往辛月跟前凑,被指使的滴溜溜转,也无怨无悔,一整天都张着嘴露出白牙傻笑。
为这事云烨已经说了辛月好几回,可惜还是屡教不改。
“那日暮泡的茶就不能喝,她会往死里放茶叶,那么些丫环你就逮着她一个人使唤啊。”
才回家,正在给旺财解缰绳,辛月就迎来上来,把一起迎过来的那日暮推回去,让去准备茶水,自己很殷勤的拿刷子给云烨刷身上的尘土。
“那日暮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啦,您是男人家不懂,咱们这个家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只有多干活,多忙碌一些,心里想着怎么和我折腾,这样才不会感到寂寞,才会对这个家有念想,您以为我喜欢她给我洗脚啊,洗一回我的脚疼了两天,就是让这个傻女人心里畅快一下。”
辛月只要说起这些,就一副智珠在握的淡定模样,远比李大将军谈军事方略要有把握得多。
“两个变态,一个喜欢欺负人,一个喜欢被人欺负,我是没话说了,弄不懂你们这些婆娘的事情。‘‘您要是说军国大事,妾身一窍不通,那是您该管的,女人掺合进去就是不懂事了,您没见娘娘都不掺合朝政么?您的地图妾身也看不明白,上面都是点兵遣将的大事,您就胡乱摆在桌子上,要是被探子看了去,还不知道会死多少将士,这是钥匙,全给您收起来了,让江叔他们多盯着点,前面还看见莳莳和小武围在您标了小旗子的地图上瞎看,这可不成。
至于家里的事情,您就少管些,那日暮不会被我欺负,她有宦娘帮她出主意,逆来顺受的,别以为妾身看不出来,就是装可怜,讨您的心疼,您以前可是从来不说我的,现在才几天啊,您就说了我四五回。
别看那丫头傻兮兮的,心里头明白着那,您可是小瞧了自己的小妾。“拿过辛月手里的刷子,顺便给旺财也刷刷,冬天里的旺财,毛色靓丽,闪着油光,现在的皮毛颜色终于纯正了下来,枣红色,长脸上有一块白斑,还在眉心位置,四个蹄子根上也是白的,如果是黑马,就是有名的乌云踏雪。
李淳风就是一个找骂的,还敢说旺财有泪槽,是个扫把星,需要赶快把这匹马处理掉。
处理你妹啊,你说把我处理掉都行,我他娘的才是真正的扫把星,这名头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处理旺财?这是纯粹找死,谁家的马有旺财招人疼?我家一向都把他当招财猫来供着的。
眉心的白斑是泪槽?那是宝马的标志,当时就把瘦弱的李淳风按在马槽上揍了一顿,直到他改口说是一匹宝马才放过他。
和旺财相比,李淳风屁都不是,在云烨看来,一个骗吃骗喝的道士,一整天忽悠这个,忽悠那个,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