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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很奇怪地看着管霸。不是说士大夫跟宦官都混不到一块儿的吗?怎么今天两派人都说起自家话来了?
一会儿,刘志阴阴地看着管霸说道:“李云骂我眼睛瞎了,这像什么话,我能忍吗?难道你也打算放过他?”
管霸不语。
刘志突然转头对旁边的小黄门道:“派人传话下去,立即开斩李云、杜众。”
赶走了陈蕃、杨秉,砍掉了李云、杜众,事情并没有宣告结束。经历这事,刘志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他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心里空空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头。
不久,他又收到一道奏书。让他惊讶的是,这是太尉黄琼给他写来的。
黄琼,字世英。跟陈蕃一样,当年也受到李固的重用。梁冀时代,他一直就是以硬汉的形象出现在汉朝官场。那时,凡是梁冀给他推荐的人,他一概不用。梁冀被诛杀后,刘志起用他,拜他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
三公之首都来说话了,说明问题严重了。
的确很严重。黄琼的功力,对付梁冀还勉强,但是刘志封五宦官为侯,他就不行了。他认为,五侯出现,汉朝的权力江湖,他们就是老大了,哪还轮得到他。他自知不敌,干脆卧床装病,消极怠工,就在床上给刘志送来了这封奏书。
他告诉刘志,你身边的这些宦官,有很多人当年就是梁冀的团伙,后来他们看见梁冀要倒台了,倒回去狂咬。这些人本来都不靠谱,你突然让他们一夜升天,个个气焰嚣张,这还得了。臣希望你最好分辨黑白,善待忠良,别再犯傻了。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才斗胆给你说这些话,请三思。
三思?刘志一笑,你叫我思,我偏不思。不过,这次刘志火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跳起来骂娘,而只是把黄琼的奏书丢了,没有理睬。
事实上,刘志还是反省了自己的。
十二月,刘志下诏把两个大腕召回来上班了。他们分别就是之前被赶走的陈蕃和杨秉。这次,刘志给他们都挪了新位置,陈蕃当光禄勋,杨秉当了河南尹。
看来刘志的眼睛还没有全瞎。
只能说,他一只瞎,另外一只视力迷茫。因为,他给陈蕃和杨秉平反的同时,也给五侯们升官了。万户侯单超,本来已经患病,竟然还要封他为车骑将军。这是汉朝史上由宦官担任的最大的官,与三公平级。
所谓正邪不两立,刘志分别给两大门派都输送功力,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干一架给他看吗?
我认为,刘志是闲得发慌,准备搬凳子出来坐着看火并大戏了。
四 毒虫五侯
现在,宦官五侯成了汉朝政治江湖的邪派代表,更成了士大夫共同的敌人。陈蕃和杨秉等为李云申辩的事例,已经充分证明,对付这些邪派人物,团结不一定是力量,但是团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多年的政治斗争证明,唯有团结,才会让他们摸到胜利的门道。
想当年,袁安、杨震、李固等老前辈,他们一个个功力极强,可是一个个都无情地倒下了。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汉朝文官集团都依靠他,一旦见老大撑不住了,马上就有人当变色龙,而从没有人想过,要在生死关头的关键时刻一致对外。
现在,宦官五侯已经达到了顶峰,如果士大夫再不联合,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黑夜。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汉朝士大夫们内心最强烈的呐喊。
接着看戏吧。
五侯老大单超,他老哥有个儿子叫单匡,时为济阴郡郡长。这厮倚仗叔叔势力,大把捞钱,兖州州长第五种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派从事卫羽去调查取证。事情进行很顺利,一查就查出单匡贪污五六千万钱,证据确凿,罪责难逃。于是,州长先生第五种准备上奏汇报,弹劾单匡。
单匡慌了。
他很明白,第五种打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如果他这张牌倒下了,可能会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牵连到伯父单超等人。但是证据都被人家握在手里了,怎么样才能躲过这场危机呢?
这时,单匡想到了一个最原始,也是最简单的办法。这办法也是当年梁冀经常使用的,那就是——刺杀。
单匡重金购买了一个杀手,这杀手名气挺大,竟然在历史上留名了,叫任方。任方去刺杀调查单匡的卫羽,很不幸被发现了,还被捉住了,关进了洛阳的监狱。
单匡彻底傻掉了。
夜路走多了,碰到鬼了,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杀手被关进监狱,这是小事,问题是关在洛阳的监狱,那就是大事了。
因为洛阳这块地盘,是杨秉的天下。如果杨秉知道这个情报,肯定就会趁机一跳,顺水摸鱼,把他们单家的大鱼摸出来了。
火急燃眉哪,急死人了。
狗急跳墙,就在这时,单匡脑袋灵光一闪,办法就出来了。
办法很简单,可结果却不赖。如果成功,可以达到一箭双雕的妙用,一雕搞掉第五种,一雕射下杨秉。
单匡的办法就是,帮助任方越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任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监狱。天亮后,尚书就召见杨秉质问,任方这么重要的犯人,到底是怎么逃跑的。
汉朝的文官,地震了、干旱了、水灾了、蝗虫了,高官们都要引咎辞职。杨秉作为洛阳市的行政长官,犯人逃跑了上面问下来,很明白就是让他走人。
杨秉一点也不含糊,他这样回答道:“要想抓住任方,很简单,只要把单匡抓来,一审二问三拷打,绝对什么真相都大白。因为,他们俩是一伙的。”
杨秉中计了。
你没有证据,此招一出,就等于是诬告。犯人逃掉,再加诬告,想不走人都不行了。况且,单匡的上面还有一个单超在罩着他。
果然不久,杨秉被打发走人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他不是一走了之,而是被判处苦工,到左校那里劳改去了。接着,单超上奏弹劾兖州州长第五种,也把他放逐出去了。
果然是一箭双雕。
但是,都别笑得太早,这只是一个开场戏。公元一六○年,正月,汉朝公卿们听到了一个信息——新丰侯单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多人无不泪流满面。怎么说,这也是一种胜利啊。斗不死你,至少把你熬死了。五侯就只剩了四侯。这四大毒虫,不知死之将至,反而越发嚣张,到处兴风作浪。于是民间童谣唱道:“左回天,具独坐,徐卧虎,唐雨堕。”
左回天,指的是左悺有回天之力。天,当然指的是皇帝,意思就是他有办法扭转皇帝的决定;具独坐,是指具瑗坐在那里,唯我独尊,骄傲自大;徐卧虎,是指徐璜行事如同卧虎,残暴狠毒;唐雨堕,是指唐衡的势力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犹如倾盆大雨。
童谣如飞刀,刀刀催人老。这时,杨秉已经听不下去了。
杨秉又重出江湖了,是老天爷救了他。
他刚去劳改不久,天下就出现大旱,遇大赦,就出狱了。接着,天上又出现日食,有人就趁机上书,告诉刘志不要打压杨秉太久,应该立即让他出来工作。
主动替杨秉说话的人,是太山太守皇甫规。
皇甫规,字威明,安定朝那(今甘肃省灵台)人。在汉朝,西北出名将,东南出文相。在西北这块苍凉辽阔的土地上,他生于斯长于斯,精通兵法,一身武艺,天生一副良将之才。
无数的案例证明,汉子不只是长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梁冀时代,皇甫规不畏强权,屡屡上书揭梁冀老底,被打压得死死的。梁冀死后,中央请他复出,他多次推辞,最后才恋恋不舍告别隐居生活,出来当官了。
皇甫规奏书打到中央后,刘志就批复下来了,同意杨秉复出。有关部门派人来通知杨秉,说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去哪里上班,没有说,只是派了公车来,跟着上车就是了。
但是杨秉却没有上车,而是躺在床上装病,他告诉来人说:不好意思呀,我都起不了床的人了,哪还能做官。
这个官场老油条,还真能装。有关部门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拂袖而去。
给你脸,你却把屁股贴上来,那好吧,就给你罚酒喝。这帮人回去后,上奏弹劾杨秉,说他犯大不敬,应该治罪。
奏书打上去后,被尚书署驳回去了。他们认为,杨秉装病不至,其实是谦虚,行退让之礼。不如再征召他一次,如果再不来,再来问他的罪也不迟。有关部门只好再去征召。
这次杨秉学精了,动作敏捷,跳下床去,整理衣服,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他又干回了老本行——太常。
三年后,即一六三年,迁为太尉,位于三公之首。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杨秉再次出招了。
不久,杨秉联合三公之一的司空周景,联合上书。奏书是这样写的:汉朝中央及地方,出现很多人不胜任官职的现象。据汉朝法律,宦官子弟是不允许当官的,更不许位居高位。现在一切都反了,宦官子弟犹如苍蝇满天飞,到处都是他们出没的鬼影。所以我们建议各部门清查下属,凡是不合格的官员,呈报三府,把他们一律清除出政府。
报告打上去后,瞎了半只眼睛的刘志,突然两只政治眼睛都明亮了,批准了杨秉的计划。
事实上刘志能有今天这般政治觉悟,还得感谢一个人。这个人是侍中爰延,清苦好学,甚受杨震欣赏。他能爬上侍中之位,也是杨震提拔他的。
有一次,刘志闲来无事,问爰延道:“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爰延本来不善言辞,能不说话的时候,他绝不开口。可刘志主动问这种话,他是必须要引导的。他说:“陛下,要论档次,您只是个中等皇帝。”
刘志接着说:“为什么只是中等?”
爰延说:“陛下既重用文臣陈蕃等人,又要让中常侍和黄门来插手政治。也就是说,你这个人别人可以辅佐你为善,也可以助你为纣。所以说,你只能算个中等。”
刘志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正是爰延那么准确及时的一句话,让刘志猛然动了努力向上的欲望,同意杨秉清除宦官子弟的报告。
有刘志支持,杨秉干活卖劲得很,他展开一次声势浩大的整肃运动,从州长到郡长以下,有五十余人被清除出去。有的拉出去砍了,有的让他收铺盖滚蛋了。
等了多少年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天凉好个秋,汉朝的权力秋天,竟然是这样地爽,爽到杨秉的心都酥了。
第八章 党锢之祸
一 士大夫的春天
自东汉开国以来,士大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在杨秉的领导下,他们众志成城,乘胜出击,向宦官吹响了决战的号角。有料的爆料,没料的来吆喝。
终于,五侯之一的左悺被士大夫集团点中死穴,自杀;不久具瑗也撑不住了,主动投狱自罚,被降职。
之前,徐璜与唐衡死了,逃掉被批斗的命运。但是,死人也没占到便宜,刘志下诏剥夺五侯所有爵位。此情此景,简直是,太阳都从西边升起来了。
公元一六五年,五月,杨秉逝世。
他终于瞑目了,因为他是以一颗胜利与骄傲的心离开这个世界的。他终于可以乘云西去,告诉老前辈袁安、李固以及老爹杨震,说外戚欠你们的,宦官替你们报了,宦官欠你们的,我们都替你们报了。
对东汉所有士大夫来说,这是一个没有外戚的时代,这是一个宦官嚣张不起来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那么杨秉之后,到底由谁来领导士大夫们战斗,并继续巩固这场空前绝后的成果呢?
主角马上出场,这人不是太尉陈蕃,而是一个新人,他的名字就叫李膺。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今属河南),典型的官三代。祖父李修,曾经在安帝刘祜时代做过太尉,位居三公之首。其父李益,曾是赵国国相。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他这一代凭借实力,举孝廉,入仕途,目前尽管只是个两千石的河南尹,但他名声及影响实力,更是远超祖父两代。
在李膺领导与宦官战斗的时代,真正地实现了团队作战。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汉朝士大夫的朋党集团犹如星星之火,就在汉朝上下蔓延开来。这些人即将粉墨登场,占据历史舞台的一席之地。
然而,就在这个奇怪的春天里,李膺遇上了一场倒春寒,全身发冷,差点被夺去了性命。不是别的,而是一场政治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