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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夜的疲累与强作欢颜,最终都被她无助的背影填的饱满。
“繁锦。”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声浅叹,“朕告诉你,不是那些日子,朕也可以过来。”
看着她倏然变亮的眸光,他的无奈表现的更加彻底,“这玉鸾殿,也是朕的家。”
从他的嘴里流出“家”这个词汇仿佛特别奇怪,非但没有平常人家那样温馨的情感,反而给人一种很逼人的感觉。繁锦微微一怔,一丝苦笑最终自唇间溢出,化成一声再也低不下去的肯定,“是。”
“安繁锦,朕不想每次和你呆一起时候,不是剑拔弩张便是意气消沉。”景杞微叹了一声,最终将她的消极看在眼里,“你不觉得咱们在一起,从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她垂头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秀气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景杞伸手,猛地将她扯到身边。繁锦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想要重新站起,却被他再次牢牢按下,“坐下。”
大概是今晚经历事情太多,她毫不遮掩的透露出了自己敢怒不敢言的无奈,别别扭扭的坐在他的旁边。景杞看着她有些黯然的脸色,“怎么?不舒服?”
“没有。”
“那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大概是累了吧。”她挠挠头,随即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额头,还未放下手,他的手已经放到她的额角,试探了一会儿才不解的放下,“不烧啊。”
“只是累。”她扯起嘴角勉力一笑,实在有些不适应他突如其来的关切,想要躲避却无从着手,最终只能再次垂眸,一声不吭的坐在他身边。
确实是累了,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实在的一句话。自从被刺伤之后,她经历了多少事情,大幸逃过一死,随即姐夫余成不明原因的故亡,前段日子又刚刚处理完他的后事,再因繁素进不进宫的问题与景杞产生分歧,最后忙于应付这个神秘兮兮的异域王子嗒穆尔,这其中的点点滴滴中,还要顾忌王芸楚突如其来的改变。数种压力一时之间袭来,繁锦只觉得连呼吸的力气都近乎没有。
“关于嗒穆尔和那个月容公主的和亲,你有什么看法?”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疲惫,将一个靠枕塞在她的身后,自己也舒舒服服的脱了鞋子靠在软榻上来。
繁锦被他的动作搞的一懵,今天的景杞,似乎有太多她不懂之处,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门亲事而已。”
“那为什么要拒绝那个月容公主成为朕的妃子?”他微微别头,目不转睛的看她,但是她却低下头,故意躲开他的目光,沉思了一会儿才答道,“臣妾是觉得,很多事情若不请自来,特别是不用其他胁迫便主动呈贡的好事美事,若我们贸然接受,那有可能会是进入圈套的。”
“哦?”
“比如昨天那个月容公主的和亲,我们已经以五年之期确定与玉蕃的和睦,但那伊索王子便要将妹妹贡上来,自古邦族都不愿意和亲,特别是对弱小邦国来说,那无异于耻辱。可是玉蕃族却反其道而为,且态度异乎寻常的强硬热烈,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初衷。所以,臣妾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嗯,有道理。”景杞点头,“可是就为了这个理由,别的没有?”
她讶异,抬头迎上他的眸子,他的眼睛一如往昔的透着镇定冷睿的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竟涌上了丝丝慌乱,再次低下头去,“没有,臣妾所想,俱是实情。”
他看了她半晌,却不说话。良久的沉默在他们面前静静流淌,渐渐蜕变成一种难言的尴尬。繁锦慢慢有些坐立不安,她可以接受暴怒的景杞,霸气逼人的景杞,不顾一切袒护芸楚的景杞,对她言恨的景杞,甚至可以接受在病弱时对她软言呵护的景杞,可是唯独现在静默的景杞,却那么让她感到不安。
一声短叹突然将她自尴尬中惊醒,繁锦强按下自己不安的情绪,仍是不抬头,却觉得身边的他动了动身子,“如果你答应了将那个公主纳入朕的后宫,朕今夜,绝对不会来。”
她倏的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朕是说,如果你在宴席上答应将那个七公主迎入朕的后宫,朕今晚上绝对不会到玉鸾殿来。”收获到她的茫然与讶异,他顿了一顿,将话力求说的更明白些,“朕告诉自己,如果朕的妻子安繁锦真的什么也不介怀,满怀欢喜的将又一个女人安置到朕的枕边,朕就头也不回的去瑾榕殿,从此,除了不能避去的体统礼节,再也不过来。”
“与其与一个不在乎朕的人周转兜回,朕何必自讨没趣。”他苦笑了一声,“幸好,安繁锦,你没让朕失望。还给了朕一个机会。”
她像是傻了一般,只知道呆呆的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如乱麻,仿佛已经隐隐的体会到了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心里却有一种惧怕在悄悄作祟,以致于让她不敢面对,更不敢回应。
第六十五章 不为人知的过往
景杞冷嗤一声,像是鄙视自己的想法,但嘴角却凝起一抹浅笑,“朕那时候还在想,凭安繁锦再怎么固执再怎么冷血无情,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必须要光明正大的说个清楚,尽管你是朕的仇家,尽管你与朕有着不可融解的往故怨恨,尽管朕也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但是朕心里就是有你了,任凭意识怎么压迫,却还是挥之不去。”
她是他近几年他梦境里怎么也驱之不散的梦魇,初始的怨恨,他总是梦着她披着一身血衣向他张牙舞爪的飞来,明明是母后的五官与身形,可是偏偏就是她的眼睛。那么黑亮,那么剔透,却又含着一丝桀骜的逼迫,仿佛在梦境里也要看透自己。
慢慢到了后来,她受了重伤,在他的梦里强势的她也慢慢娇弱起来,苍白的似乎都渗着模糊,仿佛轻轻一触即便会消失不见。她的哀怨,竭力压制的虚弱与无助,拼命表现出的自强与不驯,在他的梦境里久久弥散盘旋。他会因为她的误解而烦躁,却也会因她时不时表现出的小女子情绪而欢欣不已。
这才知道,心里若是有了一个人,是根本无能为力的一件事情。
纵然他是权倾天下的天子,纵然他是整个夏唐指点江山的人物,可是面对这样的情感,却也无力掌控。
只能任由这样的情感肆意生长,如同点点星火,以最不可席卷的气势将自己的血液蔓延燃烧起来。
繁锦早已怔住,只知道傻傻的看着他,他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深邃,但却再也没了平日里示人的那种摄人与逼迫,是柔和的,细腻的,仿佛还有一种淡淡的无力与哀愁。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心底最深的有一个部分仿佛被人猛然拔起,就这样赤裸的晾在空气中,有瞬间将多日所压抑情绪释放出来的轻松,更多的是,是难以预料的慌张与无措。
他们是这样特殊的两个人,有着最尊最的身份,最亲密的表面关系,最刻骨的家世怨仇,他们这样的两个人,难道真的能融为一体?
这是现实给他们出的最为难的一道题目,他既已说出,想必已经思考了千遍万遍。可是她呢,面对安家所遭遇的一切,是否能够抽身而出,只是简单坚定的面对与他的关系?
事情到了如此,繁锦恍然发现自己潜意识里竟然是认同了他的想法,在这样的深宫重重中,只要他流露出一点希望,她就会如此迷恋与依赖于这个丈夫给于的点滴温暖,这样干脆的屈从,仿佛成为了一种本能。他说他心里有她,而她竟想抛却一切残酷的故往,就这样利落的跟他走。
可是,可能吗?
他们之间,有一道世间最大的鸿沟。
未经未来之前,他们谁都不能确定是否有自信能迈过去。
她抬头,不对他的表白有任何或欣喜或回拒的反应,反而唇角凝起了一弯最浅显的笑容,苍白的近乎透明,“除了帝位与芸楚,我想知道,安家与您还有什么样的仇恨?”
这是一场继续过去的谈话,上次他说如果她撑过去重伤他便会将全盘托出,可是她拼尽全力撑过去了,他却给她最残酷的冷讽做以报复。
他说自己都不比芸楚的鞋子来的干净,说自己是最卑贱的乐女往事一幕一幕揭开,原以为当时不去想就会就此沉寂,可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刻意隐忍不愿意去想,一旦翻开,那些话语还是如同被揭开的伤口,泛着最为鲜明的鲜血的颜色,生生的疼。
他看着她,抿了抿唇却又再次闭紧。瞬间眸中泛起万种光彩,却又在一瞬间黯然下来,她以为他还是不会说出那段渊源,原本希冀的心再次沉淀,可是没想到他却叹了一口气,道,“好,朕告诉你。”
声音很低,但是却饱满的充斥着玉鸾殿空荡的环境,和着那袅袅燃着的宫香,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
可是接触到他的眸光,她便知道里面隐忍了多么深刻的惊涛汹涌。想要听,却害怕听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
她一直想知道他的过去,犹如他明白她的一切那样明晰清楚。可是到了现在,听到他说的那番话,她却有了恐惧的感觉。
一旦现实太过残酷,以至于他们丝毫没有转圜余地,那么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回头。
覆水难收,她怕自己萌芽的感情,到头来也只是被践踏摧毁的命运。
“你知道朕的母后安皇后是如何死的吗?”繁锦摇头却又点头,自从安府没落,母亲总将他们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往安家兴盛时门庭若市的景象再也不复,她们几乎无从得知外面发生的点滴现实。可是进宫以后却无意中听玉梨说起,安皇后似乎是被殉葬,宫中至今有人悄悄议论,大赞安皇后与先帝伉俪情深。
但是景杞似乎很不喜欢在宫人说起他母后的殉葬,玉梨曾说,有个宫人因为无意中说起先帝与安皇后被他鞭笞至死。所以她知道的这些点滴,也是偷偷的听玉梨告诉的。
因此她便低声回复,“听人说,是殉葬。安皇后主动追随先帝而去。”
他看了她一眼,唇线一划,勾起那么凄然的一抹笑容,“殉葬是真,至于主动一说,却是皇家为了抵挡众人蜚语的假话,莫须有的言谈。”
“父皇逝前,发了一道旨意,继任天子当娶安女为妻,除若安女无活。若是知晓安女存活却不娶,众臣可推举宸王景略为帝,宸者原本就为王,亦无谋逆之名。”
“这个你应该都是知道的。”他反身一笑,反讽的笑容如同一弯亮刃,几乎要划破她的眼睛。“其实景略先前并无‘宸’这个封号,亦是在父皇病重时才提起,当时朕为储君,他为宸王,在朝议上还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后来才知道了,原来父皇是想用帝位胁迫朕娶安女为后,若是不从,便只能将帝位拱手于人,父皇是吃定了朕将帝位重于一切,所以才拟此旨意。朕当时只觉得荒谬,可是没想到旨意后面还有密旨,父皇要求他归天之时,母后安皇后随之陪葬。”
“天子密旨,虽然当初只有四位辅政大臣知道,且严令纷议。可是面临着儿子皇位被剥的困苦。母后只有遵从。”他突然顿了一顿,犹如忆及了往昔的惨痛,“所以,那日父皇驾崩,母后是笑着踏入棺柩,临走时她还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恨,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违逆父皇的旨意,无论如何也不要将前事纷争纠结清楚,她要我做的,就是稳稳的当好这个皇帝,娶安女,重宸王,从而稳立天下。”
第六十六章 无法忘记
“你永远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笑着踏入棺柩是什么滋味,那是帝国最华美的棺柩,是数十名最本领的工匠历经一年的时间苦苦雕琢而成的精品。上面的龙飞凤舞相护纠结缠绕,无不显昭这对帝国最尊贵夫妻绝无仅有的情深繁华。那是父皇悄悄在一年前密令工匠们做成的棺柩,也就是说,一年之前,朕那权倾天下的父皇,便已经预告了母后的死期。”
“母后走的时候,朕趴在那棺柩之上,甚至还能听到她挣扎力竭的呼吸,一声一声,粗重的,虚弱的,急促的,最后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都化为虚无。朕原本以为朕会哭,可是没有,那一段时间,明明痛的嗜心剜骨,可真的流不出眼泪。众臣皆言朕有明君风度,遇事沉稳冷睿,小小年纪便有经世万载之风,可是没有人知道朕心里的那种滋味,明明心痛的要死,偏偏还要一遍一遍回忆那种感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复活起来。”
“很多事情在那一瞬间彻底明白,朕的母后为什么姓李,却被人称作安皇后。母后尚未称后之前,也是被称为安贵妃。朕一直以为那是父皇给她的一个普通的册号,正如芸妃,正如郁嫔,正如沐嫔,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可是在知道那个旨意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