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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了,书林。我手下的斥侯最后一次发现努尔哈赤的行踪是在长白山麓,此刻他恐怕早就逃到黑龙江外东海女真的地界了。锦衣卫的密探们再为能干,恐怕也难以从冰天雪地中找出蛰伏的野兽吧。”
李书林认输似的两手一摊,一点不客气地上前给自己倒了杯黍酒。“将军,你也知道,现在我们实际控制并推行汉化的地区只是原先的建州三卫,不过是整个奴尔干的小小一隅。长白山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至少还有十个部族等着帝国的大军去征服呢。努尔哈赤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将军,让我们忘掉他吧。”
“也许”李家南有些烦恼地点点头,“可我始终忘记不了那日那双眼睛不属于人类,而是凶狠残忍的恶狼。他的脱逃令赫图阿拉的胜利黯然无光。我宁可立下誓言,穷尽一生来追捕这头野兽,亲手将它的首级钉在赫图阿拉的城门之上。要是不这么做,我担心自己永远也放不下辽东的安宁。”
“我倒是担心努酋‘野猪皮’活不到那时候了。”李书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现在女真各部族中势力最大的扈伦四部,叶赫、哈达、辉发、乌拉,个个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长白山三部更不会愚蠢到收留他给我们制造动武的借口。至于那些东海女直、北山野人你真以为努尔哈赤还能靠一帮穿着兽皮的洞穴人东山再起么?”
“谁知道呢?那个疯子可绝不是条只会吠叫的狗。”大明镇北将军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你看,书林,我有一个计划!帝国军团将穿越长白山地区,在双城子重建昔日的鲸海军港。”
“鲸海军港?”李书林眉头微作一挑,有些烦恼地看着雄心勃勃的李家南,“你想重新开辟通往庙街的海路,恢复奴尔干都司的运行?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需要投入数十万计的人力和物力”
“我们有充足的役夫和奴隶,汉城也许诺要提供足够的支援”
“将军,我要在此提醒您!我们并没有您所想要的这笔预算。”李书林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实际上,辽东的财政状况几乎从未摆脱过赤字的困窘。您知道,光北征军团的六万官兵,一年的粮饷耗用就超过两百万银元。这笔钱大部分来自北京的拨款,可我相信内阁宁愿让辽东人自己来承担。事实上,将军,如果不是得益于通往南京的商船航线,我们的财政会远比现在吃紧得多。”
“东珠、貂皮、人参、鹿茸,在南方都是极有价值的——奢侈品。”昔日的商会大掌柜点点头,“在南京的市场上,一斤普通野山参的零售价不会低于四十个银币。辽东每年出产野参以数万斤计,仅此一项便可值钱百万。”
“不错,可到我们手里的税额却少得可怜。”李书林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现如今我才真正明白,旧帝国之时政浑噩,实在是源于食货不兴财政崩坏。国虽有卫所之兵,却无征战之饷,焉能克敌?”
李家南颇带鄙夷地哼了一声,略略压低声音道:“我朝虽有九州之富,但向来失之经营。旧帝国钱粮取于民者不及百之二三,就连维持正常运行也为颇为勉强。朝廷拿不出钱采办,便要民间供应物资徭役,反倒令得百姓叫苦不堪。两百万卫所军卒屯田边塞,号称是不费民间一粟,临要作战之时,却几无能征之将、善战之兵。”
“我时常在想,历史会怎样来描述我们这个时代呢?”李书林不禁有些出神,“和嘉靖隆庆时相比,帝国本土的盐酒茶以及过往关税增加了数倍之多,连年征战则耗用钱粮物资以千万计。然而即便是水旱蝗灾肆虐之际,民间生息反倒每况愈好。五十衣帛,七十食肉,此乃数百年未有之盛世啊。巨大得超乎想象的财富,似乎一夜之间从帝国的各个角落喷涌而出”
“是么?”李家南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道:“不错,这四年多来帝国发展的确神速,然而你不知道的是,旧大陆——至少在江南地区——的繁华富庶从来也就不亚于西洋。”
李书林笑了起来,“这不可能。张公居正任首相时西洋每年上缴国库银两千四百万,而旧大陆两京十三司的商业税包括往来市舶诸税也不过百万而已。大多数地方的课税司仅仅能够勉强完成定额,有的甚至连自身俸粮工食也难以维持。”
李家南阴恻地哼了一声,“这只不过是记在账簿上的数字罢了。黄河以北倒大抵如此,可要说到江南的情形,没有亲往你是无法想象的。从帝国本土销往新大陆的商品当中,仅棉布和丝绸两项的价值就超过每年六百万两白银。一艘五百料的普通商船往来南洋,每年的利润超过五千两白银。富商巨贾携金趸货,一次动用白银以百十万计。要是算上那些拥有敌国之资的盐商海商们,你会发现西洋的财富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
“我还是不敢相信”李书林有些疑惑地问,“旧帝国向来奉行重农抑商政策,江南怎还会有如此境况?”
“这说明你对旧帝国的官员们还缺乏足够的认识,仁义道德几个字,从来都是镶金嵌银的啊。”李家南就着风灯点燃烟卷,狠狠吸了一大口。“算了,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回到关内,你可有的是机会跟他们打交道。当然,得等我们先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挖墙角的人固然可恨,却总是无可否认的同胞亲族。相较之下,我更讨厌那些没有敲门好习惯的野蛮人。非常讨厌。”
镇北将军转过身,手撑雕栏居高俯瞰。他突然皱起眉头,厌恶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只掉进黄油罐里的老鼠。李书林顺着他的目光转眼看去,只见一名衙署杂役端着乌漆方盘,脚步匆匆将一卷公函呈上。
“建虏土蛮!”李家南鄙薄地哼了一声。
那杂役深弯下腰去,双手托起漆盘,以生涩的汉话低声答道:“我,明人。”
“是么?抬起头来。”
李书林在旁看来,但见那杂役年纪不过十六七上下,皂色的衙署号服穿戴起来不甚合体,稍显稚嫩的眉目间止不住惊恐的神色。他略略有些不忍,轻声道:“家南,算了。”
李家南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表情:“摘掉帽子。”
“我,明人!”小杂役瑟瑟发抖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已带上几丝哭腔。他动作僵硬,可还是顺从地揭下了头顶的纱帽。只见他头上用素色方巾扎成一个古怪的样式,前额新蓄的短发难绾成髻更显滑稽。李书林打量之下忍俊不禁,便微笑着开口问道:“你是哪部的族民?”
“小人乃是大明朝辽东都司治下建州左卫忠顺良民。”这句话倒是说得顺当纯熟,李家南冷峻的脸上也微微有了笑容,他伸手拿起函件,还随手往漆盘里丢了个银币。“下去吧。”
小杂役一把抓起银币,赶忙行个礼后飞快地跑出两人的视线。李书林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啊——对这些女真平民也太过于严厉了。”
李家南一面拆着盖有军方印鉴的桑穰纸信封,一面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可别忘了,我亲爱的总兵大人,围攻沈阳的六万建虏中到底有多少靠渔猎为生的‘平民’。你信不信,要是刚才那小子没有遵守蓄发令的话,我会立即让人砍掉他的脑袋。”
“我当然相信,”李书林耸耸肩,“见鬼,因为剃发给剃掉了脑袋的土蛮可不下三千之数。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辽东可就连一个真正的女真人都要找不到了。哈,也许我们应该向北京申请多调拨一些书生,好好教教这些野蛮人如何穿衣簏发。”
“也许不过不是现在。”李家南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伸手递过文件:“你先看看这个吧。”
李书林接过薄薄的几页纸笺,略扫了一眼上面整齐的小楷书法,眼睛顿时一下子瞪得老大。“这怎么可能!”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李家南一撇嘴角,没好气地说道:“扈伦人虽然向来同努尔哈赤不睦,但有一点他们任谁也没法否认。要想直面帝国压倒一切的强大军势,所有女真部族都不得不抱成一团唇齿相依。海西女真不愿重蹈建州的道路,试图拒绝帝国威严的赐予,他们注定将会品尝失败的苦果。”
李书林微微抬头,目光越过纸张的上沿看了过来。“真是愚蠢。努尔哈赤是我们追捕的猎物,收留他就等于在向军团发出邀请函。”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做好赴约的准备了吗?”李家南咧嘴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可不要掉以轻心哪,总兵大人,这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筵!整个奴尔干的女真部族都在努尔哈赤的游说下集结武力,想要与我们决死一战。”
“我真恨透了这些脑后拖着猪尾巴的野蛮人!”李书林把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难道他们就只能听得懂武力这一种语言?”
李家南笑了笑,将即将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沉重的鹿皮军靴来回碾着。“幸运的是,我们对这门语言可是相当的在行。”他使劲拍了拍同僚的肩膀,大声说道:“冬天就要到了,山林深处的野狼迫于饥饿,是不得不铤而走险的。这个季节,正是围狩的大好时候,让我们的战士们秣马厉兵,拿上刀枪准备好好招待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吧!”
第六节 兵无常势
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孙子兵法:兵势第五》
1588年12月2日,朝鲜北部,平安道边境,慈城郊野。
一队约摸两百来人的当地百姓排着长队,蹒跚跋涉在荒凉崎岖的山道上。他们头戴白巾,身上陈旧看不出底色的麻布圆领长褂磨出条条破损的丝缕,手腕上拇指粗细的草绳扣结将他们蚂蚱般拴成了一串。人们垂头丧气,像牲口一样麻木而僵硬地挪动着步子走过碎石嶙峋的粗砾地面。前往女真国度的道路在脚下延伸,高大的岩壁如刀劈斧凿般裂开一条丈许宽的堑谷,山崖的阴影下雾岚隐隐,弥漫着阵阵阴森的死寂,青黑色的群鸟在空中盘旋哀号,仿佛是条通往黄泉彼境的不归途。
被掳走的人群中老弱妇女倒占了大半,因为村里的青壮汉子多半已在昨夜那场烈火般的突袭中罹难,剩下的大抵都是铁匠木工之类的手艺人。有些母亲在怀里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她们满面泪容,忧伤地看着那满足恬静的睡脸,不知该如何面对将来的苦难。
沉重的驽马鼻息声突然在奴隶们耳旁响起,一名女真武士高声咆哮着纵马从后面赶了上来,他高举的右手略一发劲,将羊角柄的马鞭抡了个滚圆,牛皮鞭梢如毒牙般狠狠咬上一名年长奴隶佝偻的脊背。那老人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赶忙随着旁人一道抱头弓腰退向路边,为后面几辆满载着粮食和财物的大车让开道来。
“走!快走!过了前面这个山口,就是鸭绿江了!”女真人挥舞着皮鞭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这些懦弱的高丽人,天生就是做奴隶的下贱命!快都给我上去推车,要是弄洒了一袋米一匹布,看我不打碎你们的贱骨头!”说完,他两腿一夹驱马当先,越过迟缓的奴隶队伍,踌躇满志地驰入岩壁间的黑影。
即便是正午时分,冬日和熙的阳光也难以照耀到这堑谷底部,高逾数丈的两面崖壁上爬满了藤蔓野草,几乎遮住了头顶那线狭长的天空。人们在阴暗中行进着,突然间扑簌簌一声响,几只野雀振翅凌空飞去。走在最前面的女真蛮兵警觉地勒住马缰,猎人的本能使他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他抬起右臂,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
毫无任何征兆地,一支投枪从岩壁上疾射而下,以惊人的准确性穿透了女真武士的护心铠甲,将他直撞下马背生生钉在了地上。群寇定睛看时,但见那蛮兵面如金纸血如泉涌,眼看是活不成了。
女真部族多年来劫掠朝鲜边境骄横已惯,哪里容得下些许反抗。他们盛怒之下顾不得敌暗我明的不利之势,纷纷从背上解下牛角强弓纵马上前,一通乱箭回敬过去。可怜那些被女真人挟裹来的朝鲜百姓,在混乱中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贴着山崖缩成一团,暗自祈祷神佛庇佑流矢长眼了。
女真武士们朝着空无一人的山崖上徒劳地倾泻着怒火,全然伤不了掩蔽在暗处的伏兵半根毫毛,反倒引来了更多的投枪和落石的还击。虽然准头大不如前,造成的伤亡却着实可观,转眼间已经让山谷里躺下了十多具尸体。
头顶上响起两记击金声,敌人的攻击停了下来,有人用汉话高声喊道:“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野蛮人,为何不安分于自己的山野田园,却要无故侵我国土掳我边民?以帝国皇帝和朝鲜国王授予的权力,我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手中的弓箭,释放掳走的百姓和财物,向平安道兵马节度使金永焕大人投降并听候发落!”
“卑鄙的高丽懦夫!”一名须发灰白的女真长者不以为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