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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一击,用手中的刀尖挑开敌人头盔的面罩深深刺了进去。下一个瞬间,他又将拔出来的刀身从栅栏缝隙中捅了出去,立刻听到又一声刺耳的惨叫。犹有余温的鲜血溅满他的衣甲,顺着甲片间的缝隙聚成细流滴下,在刺鼻的腥气中也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战友。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可对面死的敌人应该更多吧,易飞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骑兵刀刺进一具铠甲时这样想到。身着南蛮甲的野太刀武士仰面倒下,被血液钝化的骑兵刀也从中砰然折成两截。该死!易飞扔下手里的刀柄,在被血污蒙住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舔舔发干的嘴唇从脚下捡起一柄野太刀。我干掉几个倭人了,十三个?还是十四个?就算十三个吧!他怒吼一声,将野太刀四尺长的巨大刀锋狠狠砸在一个探出栅栏的头盔上。看着那个脑袋软软地矮下去,他一时豪气冲天仰头大笑,高声吟起南朝诗人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征骑屯广武,分兵救朔方。
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
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
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
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他的声音感染了身边奋勇杀敌的将士们,不仅是中国士兵,就连不太明白诗中语句含义的朝鲜士兵们也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和歌。毋须更多的解释,敌忾之气在袍泽之间沸腾,令他们血脉贲张忘记劳累与伤痛加倍勇猛地迎向敌人。
日军再一次被迫退了,他们不能相信世上竟会有比自己更加顽强的敌人,不能相信世上竟会有比武士道更为坚毅的信念。这一切的不可能令他们失去斗志,丢盔弃甲向后方跑去。在他们身后,联军士兵低沉浑厚的歌声如同魔笛奏出的音符般久久在山野间回响:“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易飞拄着野太刀顺着木栅栏慢慢走过。脚下,精魂的鲜血染红了圣洁的白雪,深深浸入这片承载了太多不幸的土地;北风悲哀地嘶鸣着,想要用晶莹的雪花来掩盖英烈的躯体。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朝鲜元帅李舜臣,后者正坐在雪地中拭着宝剑。“李元帅,”易飞向他走去,“此战干掉了多少倭人?”
“二十二。”李舜臣抬起头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两个指头晃了两晃。
易飞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行啊,比我多整整五个呢。李元帅,我看倭人今天是拿我们没办法了。倒是我们最后登船的时候可要小心他们乘机反扑才是。”
李舜臣将宝剑插回腰间,拈着颌下髭须沉吟了片刻,反问道:“如果你是加藤清正会怎么做?”
易飞心下一懔,回答道:“如果我是倭人统帅,自然会把这看作全歼我军的大好时机。可是,就凭他们要打进来又谈何容易?李元帅,你真的担心”
李舜臣摇摇头,“我也说不准,可是——”
突然间,木栅外一声开山裂石的巨响,两人身边二十余步外的雪堆轰然炸开,纷扬的雪花溅起一丈多高。“怎么回事?”两人一同站起身,不解地向栅栏外望去。远处的日军阵地中,不少士兵围在一起好像在研究着什么。很快又是火光一闪,又一处雪堆轰的炸开,这次倒是在木栅之外。
李舜臣脸色有些发白,“易将军,这大炮不是天朝独有的利器吗?怎么倭人也有了?”
易飞不免有些尴尬地回答,“先前王京城下一战,我军丢弃的很多辎重补给来不及销毁,内中便有几车这种虎蹲炮。从刚才的两炮来看倭人似乎还不太懂得使用,兴许对我们的威胁还不算太大。”
李舜臣再次摇头道:“不能这样想,眼下日军得此锐器必定气焰大炽,而我军的士气却会大大下降。等不到他们用熟之时,恐怕我军已经撑不住了。对此,我们必须作好哪怕是最坏的打算!”
易飞无声地点点头,两人便都不再言语,只是盯着远方朦朦的雪雾,心里默念着同样的话:坚持啊,仁川!
加藤清正满脸怒容,恶狠狠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手下们:从刚才的几次试射看来,好不容易得手的中华大炮根本就派不上一点用场。弹道学知识的欠缺令工兵们难以准确控制炮击的方位和距离,对火yao武器的陌生也让他们动手时困难重重。更有甚者,一门虎蹲炮因为装填火yao过多而当场炸膛,飞溅的炮身碎片反倒令周围的己方士兵倒了一大片。
“一群白痴!”加藤清正高声骂道:“你们就不会把大炮推近点吗?给我一个劲地轰啊!不要怕炸膛,少装些火yao不就得了!”
日军炮手硬着头皮将大炮推上前去,每前进十几步就停下点火试射一次。虽然精度仍旧不敢恭维,可十炮毕竟还是能中一二炮,被击中的栅栏顿时木屑飞溅裂开老大一个缺口。日军见此大受鼓舞,加倍努力地向明军阵地疯狂开火。
向来以火力猛烈著称崇尚远程打击的明军今天却反被敌人压制。炮弹呼啸着在前后四下横飞的感觉并不好受,眼看着阵地防御在炮击下逐渐瓦解的滋味更是苦涩。联军士兵无可奈何,只能散开队形匍匐在雪地中躲避致命的流弹。
“照这样下去还能顶多久?”易飞趴在地上大声朝李舜臣问道,尽管近在咫尺,隆隆的炮声却令两人不得不提高对话的声音。
“半个时辰!或者更短!只要栅栏被轰开,倭人的步兵冲上来我们就完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退守滩头行吗?”
“再等等吧。”
“不行了!”易飞用力摆摆手,示意李舜臣向阵地外看,“倭人的步兵已经上来了!”
李舜臣伸手拍掉缨盔上溅满的雪粉,抬起头透过木栅栏上的缺口向外望了望。日本人的炮火已经停了下来,成千上万的武士部队排着黑压压的方阵逼了上来。“你说得对,我们该撤了。不过,抓紧时间再狠狠教训一下敌人吧!”
联军士兵们排成散兵线且战且退,手中的弓箭一刻不停地射向敌人。李舜臣率领一队千余人的骑兵徐徐断后,一旦日军追兵逼近便冲上去厮杀缠斗一番。好在敌人对联军士兵的战斗力颇有余悸,特别是骑兵冲锋的巨大威力曾令他们一再大吃苦头。日本武士挥着野太刀大声呼喝,却畏缩着不敢上前。联军乘机又是一轮劲射,将手中最后几支箭也射向了敌人的弓箭手们拔出腰刀挑断弓弦,又用力将弓身折断丢在雪地里,空着手退进最后的滩头防线。
李舜臣率队撤入阵地时已经是申酉之交,海滩上的士兵绝大多数都已经登上船只等待撤退,阵地里只剩下担任后卫的三千多人。辎重车组成的防线外,日本武士大队已经完成合围之势,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巨城。他叹口气,向易飞走了过去,“易将军,你带着手下先上船吧。”
易飞已经换上了骑兵铠,正在给新换的战马套鞍辔,闻听李舜臣的话不由一愣,“李元帅,我可是要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怎么能抛下友军先走?别说我自己了,就是我军众多兄弟们也不肯答应啊!”
李舜臣脸色微变,劝道:“易将军,你们的士兵虽精悍却不善水战,落在后面容易为敌人所乘,还是为士兵们的安全着想啊!”
易飞点点头,回答:“我让他们先行登船就是。元帅,如果你不走,我也一个人留下来,最多不过一起光荣地战死在这里得了。!”
“别这么说!”李舜臣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身为朝鲜国水陆兵马大元帅,这是我的职责和义务!易将军,你们是天朝派来的援助我国的军官,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现在京畿战区败局已定,请你们速速退至安全地带再作打算。”
“李元帅!”
“不要再多说了,易将军。”李舜臣一板脸严肃地说:“护送每一个前来援助我国的天朝官兵安全离开是我的任务,也是我一生戎马中最大的荣幸。易将军,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尽力战斗,也感谢天朝能为我们作出这样的牺牲。如果上天一定要让我国就此灭亡的话,我李舜臣自当挺身迎赴国难,以一死来报效国家。”
易飞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有用力拍拍李舜臣的肩膀,“多加保重。”
李舜臣郑重地拱起手,“将军保重。”
满载着联军士兵的船队终于迎风拉起长帆,顺着退去的潮水驶向外海。李舜臣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挥舞手中满是鲜血的宝剑,大声喊道:“弟兄们,准备撤退!”
朝鲜水兵们应了一声,踏着脚下的血河向后退去。与他们激战正酣的日军怎肯轻易罢手,步步进逼杀上前来。一时间,令人难以立足的海滩上数千士兵在生死搏斗,他们喘着粗气在泥泞中扭打挣扎,把沉重的武器向敌人砍去。情势危急,水兵们不敢久战,一旦得到机会便甩开日本武士反身向停靠海边的战舰跑去。战斗只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朝鲜水兵以阵亡过千的代价撤出了这段死亡海滩,几十艘龟船起锚摇橹向大队追去。
“元帅大人!敌舰来袭!”未及喘息片刻,一名水兵突然指着海上大声叫了起来!
什么!李舜臣腾地站起身来,疾步走到舷窗边向外望去。南面的海上黑影憧憧,竟有多达数百艘战船破浪而来。“不好,是倭人的九鬼水军!他们朝运输船队去了!”李舜臣狠狠地一拍窗框,“快!展开长蛇队列,马上进入战位挡住他们!绝不能让运输船队受到攻击!”
“哼,李舜臣,今天就要你葬身此地!”日军旗舰上,水军大将九鬼嘉隆手握佩刀阴冷地说道,“命令全军,以‘鹤翼之备’迎敌!”
几百艘大小战舰徐徐逼了过来,大型安宅船是突击的主力中坚,关船和早船则躲在后面伺机冲锋突击。他们倚仗数量上的巨大优势,慢慢从两翼包抄朝军。
“敌人摆出的是鹤翼阵!元帅,还是中央突破的战术吗?”侄子李菀向他问道。
李舜臣沉默了片刻,他扭过头看看窗外渐远的运输船队,喟然长叹一声:“全军一字排开,单列横队迎敌。”
“元帅大人!”李菀不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鹤翼阵的薄弱之处在于旗舰所处的中央位置,如果我们以横列迎敌不是正中了敌人下怀吗?”
李舜臣摇摇头,“我说过了,‘绝不能让运输船队受到攻击’,也绝不能放过一艘敌船越过我们的阻击线。明白了吗,”他的声音骤然间显得有几分沙哑,仿佛突然苍老了很多。“在大队安全以前,哪怕全军覆没,我们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第五节 苍龙一怒
夕阳将落天边一片绯红,微波轻拂的海面闪烁着金色的余辉。四十五艘龟船在海面上排成六百丈宽的战列,上千支橹桨一动不动地斜插水中蓄势待发,等待着与日军水师交锋的时刻。一通冲锋鼓响,日军大舰队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他们相信百艘安宅船和大量轻型船的战力足以彻底压倒李舜臣的不败神话。
“发炮!”龟船舰首部位的龙头突然一齐喷出烟火,几艘日军战舰的龙骨处顿时爆起一朵朵火光。这种船用铜火铳是大明本土舰队同类装备的仿制品,虽然威力和射程比原物略逊一筹,比起帝国近卫军青龙舰队的武装更望尘莫及,但在和倭人对阵时威力却已绰绰有余。反观九鬼嘉隆水军,虽然数量上大占优势,但安宅船装备的日式木炮不足以对龟船的重甲造成有效伤害,实际上可以说在炮战上根本没多大胜算。不过,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却并非不能弥补这一点。
一艘龟船仅在舰首装有两门火铳,远距离毁伤力根本不足以阻挡近十倍的敌人。日军舰队兵分三路包抄,转眼间便将朝鲜军各艘战舰分割开来,逼迫他们各自为战。朝鲜水兵并不示弱,毫无畏惧地摇动长橹,一面迎头飞快地撞向敌人,一面从舷侧枪眼往外发射箭矢枪弹。
在十丈多长一丈来宽的龟船面前,日军的小早船往往一触即沉,根本谈不上接舷格斗,较大的关船也难以起到什么作用。然而名震东瀛的九鬼嘉隆也并非浪得虚名,自从去年李舜臣率领龟船大队一再重创日军海上运输线后,他便有心专研击败这个头号对手的方法。此刻但见日军旗舰上连打旗号,众多舰只立刻依令变阵。转眼间,每艘龟船都被两艘安宅船从舷侧撞击,只听一阵噼叭作响,三艘船百余支长橹都一齐应声折断,龟船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杀伤力也随之减了大半。
李舜臣苦笑一声,这九鬼嘉隆确实不简单,敢于损伤两倍数量的安宅船来消灭自己这支舰队,也确实是下得血本啊。此时虽然朝鲜水兵们仍然拼命向外射击,只要日军敢于拼命,十倍的兵力根本不可能会落败。正感叹间,脚下突然猛烈一震,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