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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应龙惊讶地抬起头,但见一名少女靠在楼梯护栏上,雪青色套装上围着一圈红色围脖,方格短裙下的长袜颜色与上衣相近,但略为更深。尽管墙角的欧式壁炉里炭火熊熊,在这个季节这样的穿着也大为古怪。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等在楼梯口履行卫队长的职责,此时萧弈天已经开口介绍了。
“应龙,这位是瓦莲莉娅安德烈娜瓦西卡小姐,帝国最杰出的探险家。”
“您好,瓦莲莉娜安德莉娅小姐”这一长串名字着实让陈应龙吓了一跳,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绝色少女:尽管长发黑若乌木,但高鼻阔目,皮肤白皙,殊不同于中国女子,一双倩兮盼兮的剪水秋瞳中微略带着一丝碧绿,想来应该是欧洲一带的民族。
“叫我瓦莉娅就可以了。”那少女微微一笑,引着两人坐到一张早已摆好酒具的桌前。“萧,你在印加的征服看来很顺利哦。今天一早进城就赶上了你们的凯旋仪式。来,先敬你一杯。”
萧弈天略一颔首,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笑道。“中国有一句古诗叫做‘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今天这意境倒也大抵相仿。瓦莉娅,最近几个月你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瓦莲莉娅轻轻晃动酒杯,杯中的波尔多葡萄酒殷红如血,醇香四溢,令人不饮先醉。“南美探险队解散后,我就去了西京西北的五大湖地区,在那里的土著部落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鹰信,我还会继续向西直到新大陆的尽头哩。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战争。”萧弈天平淡地说道:“回到西京前我收到了欧洲战争的消息。奥斯曼帝国对我们宣战了——不止是大明,甚至包括整个基督教欧洲。”
“因此让我回来?拜托,我是个探险家耶,难道要征召我去上前线吗?”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萧弈天笑了起来,“一次回家的公费旅游怎么样,我是指下诺夫哥罗德,外加和南美探险队同样的报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瓦莲莉娅苦笑道:“伊凡四世会把我的头挂在克里姆林宫门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父正是得罪了沙皇,这才变卖家资来到新大陆。我可宁愿去北非沙漠里找金矿!”
“雷帝可不敢碰帝国的特使。整个欧洲也没有哪个君主敢这么做。”
“特使?可是我——啊,谢谢。”瓦莲莉娅对陈应龙微微一笑,后者正为两人斟满酒杯,作为卫队长,这样的谈话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参加。
“明天我将起航出访欧洲,由于帝国缺少欧洲问题专家,你以顾问的身份和我们同行,然后再作为特使单独前往俄罗斯,具体任务我会在路上告诉你。现在,先给我讲讲欧洲当前的局势吧。”萧弈天以不容反对的口气说毕,上身向后微微一靠,举起酒杯扬了一扬。
“好了,好了,真是拗不过你。”瓦莲莉娅叹了口气。“真是的,靖海侯横扫欧洲已经有一百多年,你们却仍然对欧洲缺乏足够的了解,不知道这是天朝帝国骄傲的矜持呢,还是压根没想过下一步的举措呢?”
“大概两者兼而有之。”萧弈天耸耸肩,两手无奈地一摊:“继续说下去吧。”
“欧洲的政治局势比较复杂。”瓦莲莉娅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是欧洲最具实力的传统四大帝国,北方的丹麦和瑞典则是波罗的海新兴的海上强国。东地中海区域,贸易城邦威尼斯与*的海军是对抗土耳其人的重要力量,西班牙的海上势力则主要集中在撒丁岛以西。
“名义上,罗马教皇是君临整个欧洲的唯一宗教领袖,但是近年来在中欧出现了几个新兴教派,在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新教与罗马教派的矛盾非常激烈;英国教会则宣布不受罗马教廷管辖。不久的将来,宗教矛盾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欧洲大战。
“英法两国是多年的宿敌,西班牙也曾与法国兵戎相见。瑞典除了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汉撒同盟不和外还长期与俄罗斯对抗,不久前与波兰和立窝尼亚骑士团结盟,打退了伊凡四世的多次进攻,令俄军伤亡惨重,相信他们对英国的北海霸权也有所觊觎。
“对了,神圣罗马帝国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集权帝国,而是由三百多镇诸侯组成,每届皇帝从七大镇诸侯中选出。最后我想说明一下,在欧洲君主之间,信义是根本不存在的,背叛与出卖层出不穷,他们的保证绝不能过于当真。不知这样说是否清楚?”
“看来我可找对人了。”萧弈天满意地端起酒杯,“欧洲诸国之间的矛盾就是外交运作的基石,认识这一点才能够进一步控制它们。要是我有权的话,一定聘请你为帝国的专职顾问。”
“谢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探险家闲云野鹤的生活,你能为我的探险行些方便,提供些资助就好了,我倒是很愿意做帝国的专职探险家哩。”瓦莲莉娅说完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楼外日已西斜,两人又对酒闲聊了一会,起身准备离去。刚走下楼梯,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您的酒钱已经结清了,我家老爷请公子入内堂一叙。”
萧弈天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不知你家老爷是?”
“小人是龙渊阁前堂掌柜徐福,我家老爷便是店东林太平林员外。”
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与这豪商扯上了关系,萧弈天吩咐道:“应龙,你送瓦西卡小姐回她的寓所,我见过林员外后自行回去。”话毕,他目送两人走出店门,回头对徐福说:“请先生带路。”
当龙渊阁掌柜停下脚步时,两人已经来到一扇紫檀大门前。从适才穿过的暗门和楼梯判断,这里应该位于酒楼的地下室,恰好与哈得孙河水面大致齐平。萧弈天心中暗自寻思:这徐福仪表不俗,颇有文人雅士之风,显非池中之物,怎肯屈为一店掌柜,不知那林太平又作如何。
思索间,徐福已经推门入内,这间密室摆布却与楼上大为不同,家具装潢朴实无华,墙上悬一口骑兵刀,刀鞘黝黑,其上隐有龙纹。一扇临江暗窗透进几许光线,一名身着宝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背对两人浴在这光影之中。
萧弈天上前一步,两手抱拳:“晚生萧某,见过林员外。”
那人转过身,可见他年纪约在五十上下,两眼目光如炬,神采奕奕:“萧公子,我们也不必多作寒暄了,老夫知道您的身份,萧弈天总兵大人。”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不知员外有何事相叙?”
“公子想必知道地中海的战事吧?”
“你——”萧弈天不由一惊,为了不造成过多影响,土耳其人入侵的消息被官方严加封锁,林太平一介商贾却如何得知?他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不知林公何以知之?”
林太平笑道:“老夫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公子明天就要远使欧洲,等到结束了在欧洲的使命之后,再押送本年度的税银前往北京。”
萧弈天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林公在总督府倒是耳目灵通得很,可知依本朝律法贿赂官员作何等罪状?”
林太平呵呵一笑,“公子误会了,你还太年轻,不知道除了钱之外,信仰也可以有同样的力量。事实上,我所知道的比总督府还要多,土耳其人不仅在欧洲兴风作浪,印度洋的航线也受到了他们的破坏,如果这两条航线一旦中断,西洋行省的贸易帝国神话立刻就会土崩瓦解。相信公子你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萧弈天怒气稍敛,却仍然心存疑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林太平缓步踱到墙边,出神地看着那把长刀,声音变得悠长凝重:“从阿兹特克战争开始,我们就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南美探险队的成立,乃至你今日的任命和出派,老夫也予以了极力促成。本来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来磨砺和成长,可惜现在时不我待。”他从墙上摘下刀,郑重地交到萧弈天手中,“此刀名曰‘霜岚’,乃是洪武朝外番进贡的宝物,已在老夫家中保藏了数代,今日相赠,盼公子成就一番大业,不负我等所望。”
萧弈天缓缓抽刀出鞘,一袭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只见那刀通身冰蓝透亮,精光四射,确是一件罕世珍品。“晚生还有一事不明,你我素昧平生,何以——”
“到了广州,一见此刀自然有人前来相见,那时你自会知道。”林太平有点疲倦地摆了摆手,“徐福,送公子离去。”
第六节 欧陆行纪
次日清晨,西京军港码头。
出访欧洲的舰队早已准备就绪,自旗舰“福广”号以下共三十一艘,其中排水量在千吨以上的三桅战舰十五艘,其余均为轻型护航舰。使节团成员共两百四十四人,随行护兵则超过五千之多。
由于萧弈天特地命令于庆丰留在西京处理总兵府事务,今天他只是前来码头送行。两人站在福广号艏楼上,沐浴在清新的海风与晨光之中。五个月前,也正是在这艘船上,俞大猷将军亲自把两人送上征服印加的道路,而今物是人非,怎不让人感怀万分?
“俞老将军曾经说过:‘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帝国如今很可能正面临着全面战争的威胁,军备不整何以为战?”萧弈天眉头深锁,紧张地来回走动。“庆丰,我们离开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抓好王恭厂的生产研制工作,全力生产装备新式火炮的精锐战舰。以我们现在的海陆军实力,与土耳其人全面交战还没有多少胜算。必要的话,我授权你征集所有的民间造船厂,费用直接向总督府支取。”
“大人,时间太过紧迫了。”于庆丰回答:“图纸已经交给造船专家了,问题是我们现在缺乏能够生产大型战舰的造船厂,不仅是西洋,帝国本土也没有如此等级的船厂。永乐时代东南沿海的超级船厂都在后来的禁海时期被全部废弃,如果没有王景弘大人在西京保存下来的航海资料,我们现在连千吨级的三桅战舰都造不出呢。”
“那就马上修建新船厂!”萧弈天斩钉截铁地说:“要能够生产宝船级战舰的巨型船厂!半年之内,我就要在里斯本看到一支新式舰队!”
“是!”于庆丰坚定地回答:“大人放心,五个月内保证完成三十艘两千吨级新式战舰。”
萧弈天放缓了口气:“庆丰,我不是要故意难为你。战争迫在眉睫,时间是不会等待我们的,我们也输不起这样一场战争。你多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要按期完成。另外,质量千万要保证,找几个可靠的人来监工,水兵和炮手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大人您放心吧,庆丰定不负大人所托。大人,起航时间快到了,我这就回总兵府安排。”
“拜托你了。”萧弈天一抱拳道。
西元1582年12月20日,西欧,葡萄牙,里斯本。
这里是当年郑和舰队到达欧洲的第一站,今天是巴黎城下那场神话般的战役的纪念日。当大明使团舰队放慢航速进入塔古斯河口时,瓦莲莉娅暗暗提醒自己。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萧弈天刻意选择这样一个时间与行程,本身就是对欧洲君王们的一种无声的威慑。时隔一百六十年,欧洲大陆的人们将会再次听到大明军队凄厉嘹亮的军号声。
从舷窗向外望去,一队圣殿骑士在码头上排成整齐的迎接队列,白色斗篷在海风的鼓动下不安分地跳跃着,上面绣的红色大十字架分外醒目。作为大明在欧洲最忠实的盟友和属国,葡萄牙长期为帝国欧洲军团提供物资供给,同时也承担起使团接待所和中转站的职责。这些把对帝国尽忠视为与宗教信仰同样重要的圣殿骑士们更是一支强有力的盟军。
瓦莲莉娅轻轻合上舷窗,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厚实暖和的欧式女大衣。外面的天气糟透了,相信舰队里大多数人的心情也大抵如此。在北钥群岛,也就是葡萄牙人所称的马德拉群岛,帝国官员向使团报告了首辅张居正的死讯,这来自遥远东方的噩耗此时甚至还未传到西京。栋梁倾圮则祸乱将生,探险家独特的直觉使瓦莲莉娅敏锐地意识到一片不同寻常的阴云正笼罩在大明日不落帝国的上空。
舱门突然被轻轻敲响,萧弈天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进来:“瓦莉娅,我们该上岸了。”
葡萄牙国王暨圣殿骑士团大主教堂曼努埃尔二世小心翼翼地在使团贵宾们面前陪着笑脸。与其说是平等的盟友,倒不如说葡萄牙是明帝国的半殖民地藩属国,这个欧洲西陲小国先是屈从于郑和的武力,在巴黎大会战中站在明军一边,而后又创立里斯本教派,公开与罗马教皇分庭抗礼,若没有明帝国的支持,小小葡萄牙早成为西班牙的囊中之物了。
“萧大人,一接到您的消息,小王就遣使向使团行程中的各国君王作了通报。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