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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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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契丹也会有使者来到成德军,安重荣在接见他们时,就会摆出傲慢的姿势——伸开两腿,像个簸箕样子——坐在地上谩骂羞辱他们一顿。更有契丹使者经过他的辖境,被他得知消息,还会派出刺客杀掉这些契丹使者。

石敬瑭不能保障契丹使者生命安全,等于失去了治理中原的合法性。这是特别让石敬瑭忧虑的地方。契丹来责问,石敬瑭担心契丹率军南下,于是派遣安国(今河北安国)节度使杨彦询出使契丹。契丹责问他,杨彦询倒是有口才,他说:“譬如人家有恶子,父母所不能制,将如之何?”这事好比一般人家里有了悖逆不道的逆子,父母管不住他,您说那有啥办法?耶律德光想想也是,这才算消了怒气,没有派兵南下。

安重荣的造反,是以抗击契丹为旗帜的。他也确有试图洗刷国耻的念头,而且越来越强烈。他给石敬瑭上表几千言,认为包括吐谷浑在内的北部各族不堪契丹凌辱,都有归附中原之意。天道人心都在这一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应该起兵与契丹一决雌雄。

他还将这个意见做成传单,分发给朝中官员和各大藩镇。

石敬瑭更加忧虑,不知应该怎么办。他甚至认为安重荣所言也许不无道理,难道我这个“儿皇帝”还可以翻牌吗?

最后还是桑维翰分析形势,让石敬瑭吃了定心丸。他给石敬瑭的密疏中分析天下形势说:“大晋外结契丹,安重荣必无所为。现在安重荣不过是恃勇轻敌,而契丹士马精强,上下和睦,经济富庶,国无天灾,这是不可以与之为敌的。现在天下粗安,但留下满目疮痍,国库虚竭,百姓困弊,这形势,就是静守还恐怕难于太平,岂可妄动北伐之念!……”

桑维翰对后晋、契丹、安重荣三方力量的分析,与冯道的“事当务实”有一拼,也应该算作“务实”,但省略了“名义、名节、名教”的描述。这一番话坚定了石敬瑭投靠契丹一百年不变的决心和信心。

桑维翰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给石敬瑭吃定心丸。

恰好这时远在襄阳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治所在今湖北襄阳)安从进也已经有了反意,安重荣决计南北呼应,推翻这个后晋王朝,驱逐鞑虏,恢复,恢复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要先灭了石敬瑭再说。





白承福向河东投诚


安重荣让人秘密造了一个大铁鞭,假装贡献给藩帅,糊弄成德军的兵民说:“这是神鞭,只要指向谁,谁就死!”

然后,专门有人带着这个“神鞭”,跟随军队行动,只要军队前行,这个持鞭的人就走在队伍前列,还有个封号:“铁鞭郎君”。

石敬瑭决计亲征安重荣。大军从汴梁出发(史称“帝发大梁”),几天后,到达邺镇。随后,向安重荣发去了诏书。

这一份诏书写得很诚恳,内中说:“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

你身为我朝大臣,家中还有老母亲,但没有想到你竟在愤怒中,不想这些为人臣、为人子的处境,竟然抛弃君主与至亲!我因为契丹而得天下,你因为我而得到富贵;但我不敢忘人家的恩德,你却忘了我的恩德,你这样做事合适吗?现在,我奉天下臣属于契丹,你想用一镇之地来抗御契丹,这不也太难了吗!你应该审慎地想一想,不要招来后悔啊!

不料安重荣得到这个诏书后,更加傲慢。他认为石敬瑭不过是虚张声势。他听说南方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已经开始在四境有“异动”,就暗中派人与之联系,共谋大事,一面更与北方的吐谷浑紧密联系,约期起兵。吐谷浑如果动起来,那对石敬瑭的打击可就大了。

还在做河东节度使的刘知远帮了石敬瑭一个大忙。

他派出亲将郭威带着朝廷诏命去说服正准备归附安重荣的吐谷浑。

郭威考察吐谷浑形势后,对刘知远说:“胡人只喜欢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安重荣不过是用货财贿赂他们而已。我们要吐谷浑归附,最好的办法也是贿赂他们。”

刘知远同意这个意见,答应给吐谷浑更优厚待遇,并让使者给吐谷浑首领白承福带话说:“大晋朝廷已把你们划归契丹,你们就该安分治理自己的部落,现在南下帮安重荣谋逆,这是重罪!安重荣已被天下唾弃,早晚将要败亡。你们要早日归化大晋,不要等到大兵来了,弄得你们南不是、北不是,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一番话说得白承福心生惧怕,于是率部族兵众依附于河东,这就算是归附了后晋。

刘知远将吐谷浑部安排到太原附近几个州府,并上表请任命白承福为大同节度使。如此,吐谷浑的精锐骑兵也都在河东战区管辖之内。刘知远实力大增。

一开始,安重荣造反,四处传战斗檄文,都在说要与吐谷浑等北部各族共同起兵,但白承福向河东投诚,让他始料不及。这事等于折了安重荣一只翅膀,士气受到极大挫败,安重荣无比沮丧。

后面战事一如桑维翰所料,安重荣与石敬瑭真的打起来,不堪一击。





“偃月阵”兵败身亡


安重荣这时候得到确切消息,山南东道的安从进已经反了。他认为北部吐谷浑不可靠了,但南部安从进还是应该有力量的。于是,做出了一生中的一个重大决定:直接向南,下邺镇,先扫灭石敬瑭的行营,尔后进军大梁。他相信山南东道那边应该有接应,如此南北夹击,石敬瑭应该不好受。

他开始命令一位老友赵彦之,帮他招募辖境内的饥民。饥民平时没有饭吃,参军好歹有军粮,于是四方闻声,呼呼啦啦来了几万人。安重荣就带着本部兵马和这几万乌合之众,开始了南征。

这位赵彦之本来在朝中与安重荣都做过散指挥使,部门司令官,二人平时谈得来,算是相交较深的朋友。安重荣镇守成德后,赵彦之特意来投奔他。安重荣也待他不错。但赵彦之一下子招募了几万饥民,这个成果让安重荣对他有了提防。史称“心实忌之”,安重荣的内心实在是有点忌惮他的能力。等到南向用兵时,安重荣只给了赵彦之一个排陈使,负责调度将士排兵布阵的作战主任。赵彦之以为怎么也得给他个招讨使、指挥使之类,没有想到只给这么个官做,不禁对安重荣有了怨恨。安重荣的吝啬和猜忌就要付出代价。

石敬瑭听说成德军南下了,就派出天平节度使杜重威为招讨使,安国节度使马全节为副招讨使,前永清节度使王清为马步都虞候,来迎战安重荣。大军中还有部分来自契丹的援军。

安重荣南下,杜重威北上,两军相遇于今天河北邢台的宗城一带。

安重荣在赵彦之的安排下,摆下了一个“偃月阵”。

此阵有名堂。数万大军,从高处俯瞰,犹如一轮向后曲起迤逦十几里的半圆弯月,月轮正面对着敌军,安重荣、赵彦之中军大帅居于月轮正中的后面凹处。厚实的月轮以步军为主,两侧向后,为骑兵。杜重威大军在地面所看到的是一个凸显出来的圆阵,见不到骑兵,但能感觉到骑兵的存在,在哪里?不知道。

杜重威发起第一轮攻击,偃月阵内万弩齐发,阵脚不动。

杜重威本来就生性懦弱,不禁感到害怕,就想退兵。有一个指挥使名叫王重胤,他对杜帅说:“用兵最忌临阵而退!那一退,就凶险莫测啦!现在安重荣成德军的精锐都在中军,这样,您避开他的精锐,兵分两路,用带甲之士进击左右两翼,我带领契丹军为您直冲他的中军。这样,他必然狼狈不堪。”

杜重威也没有啥主意,就依从了他。

王重胤带兵来掠阵时,有一股凶恶的冲劲,偃月阵有几个组合出现了动摇,开始稍稍向后退却。这时机,按照阵法,就应该从偃月阵两侧冲出骑兵,合围朝廷兵,但还没有来得及组织,赵彦之这里有了异动。

赵彦之对安重荣不满,已经决计投降朝廷。他先安排一个天才的战阵,让朝廷知道他的厉害,而后从中军突出,往对方阵营跑去。安重荣还以为他是去扫荡敌方阵营,不料赵彦之半路打出投降的旗帜。

赵彦之很不幸,他遇到了一帮贪残之徒。他骑的战马,披挂起来的铠甲鞍勒,以及各种装饰,都是用白晃晃的银子打制,相当鲜亮。跟从他的亲兵也一律白银打扮,如此奢侈的活动目标,让石敬瑭大兵一见,不禁有了陡然而起的贪心,只见有兵痞打一声呼哨,登时就上来一群人,将赵彦之等人舂翻在地,现场就将这位排阵使和他的亲兵杀死,分抢了他的所有装束,很多白花花的银子。

安重荣这边听说赵彦之叛变,情绪大变,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怖袭扰了他。而偃月阵,也在敌军的冲击下丢了章法。安重荣赶紧退兵,藏在辎重队伍中,北逃。官军随后跟进,掩杀追击,斩首一万五千多。

安重荣回到大本营成德军的治所镇州,固守城池。又遇上天寒,有两万多镇州人战死或冻死。安重荣已经没有了任何前途,他疯狂完了,该灭亡了。

杜重威捡了个大便宜。他在镇州城下已经没有了恐惧。他知道城中已经不会再有像样的战斗力。但他也不攻城。从容地等了一个多月,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了,镇州成德军一个牙将背叛了安重荣,从西门引导杜重威大兵进入。

杜重威进城后做了四件事:

一、杀死守城将士两万多人;

二、抓住安重荣将其斩首;

三、将安重荣的家产和府库财货全部据为己有;

四、杀了那个牙将,然后向朝廷汇报,将入城的功绩算到自己头上。

石敬瑭则将安重荣的首级涂了漆,防止腐烂,装入匣中,派人送往契丹——那意思就是向耶律德光表示:你看,我将反对您的人杀了。

从此以后,改镇州为恒州,成德军为顺国军。一场“叛乱”就这样平息。

但船山先生《读通鉴论》对安重荣评价不低。他说:

石敬瑭起而为天子,于是人皆可为,而人思为之。石敬瑭受契丹之册命为天子,于是人皆以天子为唯契丹之命,而求立于契丹,赵延寿、杨光远、杜重威,皆敬瑭之教也。欲为天子,而思反敬瑭之为,拒契丹以灭石氏者,安重荣耳,虽兵败身死、蒙叛臣之号,而以视延寿辈之腥污,犹有生人之气矣。

石敬瑭以一个藩镇的力量起来做天子,于是人人都可以干这个活儿,也都想干这个活儿。石敬瑭受契丹的册命来做天子,于是人人都以为天子需要契丹来册命,从而都向契丹那里去讨册命。赵延寿、杨光远、杜重威,都是石敬瑭教出来的学生。要做天子,但是跟石敬瑭的模式截然相反,抗拒契丹扫灭石氏的人,就是安重荣。安重荣虽然兵败身死,最后还蒙上“叛臣”的恶号,但是看看赵延寿这辈人的腥膻烂污,他毕竟还是“有生人之气”的!

这个意见也提示后人,“史论”,可以有多个视角切入。这也正是“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的魅力所在。





襄阳的反叛味道


安重荣的败亡,让石敬瑭长舒一口气。摇摇欲坠的后晋暂时得到了喘息,但各地大藩仍然不能听从朝廷政令,难度最大的问题,仍然是移镇。

五代以来的中原国家较汉唐帝国,辖土小得多,缺少足够的大机动、大迂回战略纵深,没有与外敌脱离接触的缓冲地带。冷兵器时代,对国家安全来说,缓冲地带又称为“瓯脱”地带,“瓯脱”地带越是辽阔,国家越是安全。这样就理解了大汉帝国为何要“开边”,扩大西域和漠北可控制地带。如果没有匈奴入侵,西域和漠北,是可以不必豁出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辛苦经营的。匈奴对大汉帝国构成了威胁,如果匈奴屯兵陕晋,那么铁骑一日之间就可以到达长安,直接威胁京师安全。所以必须在中原之外开辟足够的“瓯脱”地带,作为缓冲。“瓯脱”地带,可以在地理意义上起到预警的作用。汉唐都在中原四境设立了广漠的“瓯脱”地带。但五代时期没有这么幸运。西北、东北、正北,始终被契丹、西夏、女真、蒙元所侵扰,而且他们一动,就直接进入中原。在这样的地缘政治条件下,中原内部的战区调防,也即移镇,很多案例实质上是指向边防的。因此,五代时期的移镇,作为战略布局或重新布局的意义,主要是国防。

意味深长的是,布局者也即朝廷,往往借着这类战略布局,用来削夺藩镇的权力;而藩镇为了维系自家权力往往对这类战略布局毫无关切之情。这样,就造成了地方与朝廷的紧张与矛盾。

五代十国的战事,很大一部分起于地方与朝廷的冲突。

范延光如是,安重荣如是,安从进也如是。

安从进祖辈都在大唐帝国做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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