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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怎么回事,冯道答:“契丹多诈谋。我如急着回国,他们要是看出什么端倪来,按照他们的骑兵那脚力,想追上我们,就是一个晚上的事,咱怎么走得脱?我不急,慢慢走,他们就无法测度了。”
后晋与契丹联盟,这事,不是冯道做的,却是冯道遭遇的。这话的意思是说,中原帝国勾结草原帝国形成一种屈辱的联盟,是冯道见证的“实然”世界。他只能在这个“实然”世界中做事。他可以不到契丹去,但必须有人到契丹去。在这个“实然”世界中,如果打破平衡,也即与契丹诉诸战争,按照中原当时所有的国力准备,有否胜算不论,兵戎相见中,民生的苦难就会以“浩劫”的局面而出现。契丹的“打谷草”,后晋的“括率”,已经有例在先。
“传国宝万岁杯”
“实然”的军政格局条件下,冯道选择的是平衡。
若干年后,到了后晋出帝石重贵时,冯道位居宰辅,但遇到决策,他往往“依违两可,无所操决”,办事这样也行、那样也行,模棱两可,不拿大主意。于是有人对石重贵说:“冯道这人,可以是和平时期的好宰辅,现在正是国家艰难时期,他当宰相,就好比让参禅的和尚去飞鹰抓兔子,那可不是他擅长的。”石重贵认为是这么回事,就让冯道去做节度使,兼侍中,等于不再让冯道做朝官。
在此之前若干年,冯道在晋王李存勖时代,做秘书。李存勖刚刚拥有了河北三镇,麾下有一位中门使认为平时陪着晋王吃吃喝喝的人太多,这几乎就等于腐败,于是请求减少一些陪吃人数。李存勖大怒,他说:“我这是为勇士们准备的饭菜,他们都是保卫国家而不怕牺牲的人。这事我也不能做主?那就让军中另外选择河北的藩帅,我自己回太原去!”于是马上召见冯道,让他起草文书诏告诸军。冯道拿起笔,但就是不下笔,做出迟疑徘徊的姿态,一个字不写。李存勖催他,他就说:“大王您刚刚平定河南河北,算是安定了天下,中门使所请求的也不是多大的过错啦!大王您不听也就算了,何必这样惊动远近呢!如果让敌人知道这事,就会说大王君臣不和,这可不利于提高威望啊!”
在后来,柴荣时代,冯道又曾严厉劝谏柴荣不能亲征河东。
诸如此类,可以看出,冯道不是“依违两可,无所操决”的人物。
那为何面对后晋太祖石敬瑭,他会主动承担责任;面对后唐庄宗李存勖、后周世宗柴荣,他会恳切劝谏;而面对后晋出帝石重贵,则做不负责任的姿态呢?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表现呢?
此即儒学所称道的“权变”。根据不同的情势做出不同的决断。石重贵时代已经将一个邦国做到了“无道”之境,在那个时候,任何正确的谏言都不会被采纳。景延广和冯玉等人的专权,甚至连老臣桑维翰都被排挤在外,冯道于是只好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再挥发能量。他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无道邦国中的明哲保身,是儒学肯认的重要价值观。
石重贵王朝付出的代价已经知道了:景延广大言“十万横磨剑”,导致石重贵对契丹宣战,最后国破家亡。
当然,按照儒学正道,他应该向石重贵提出至少三次谏议,不被采纳,可以辞职。这是“贞道”所在,“明哲保身”,按照程序,应该有这样一个环节。冯道欠缺的是这一步程序中的环节。
后唐明宗李嗣源得到一只玉杯,上镌刻文字“传国宝万岁杯”。明宗不认识汉字,问冯道这是怎么回事。冯道说:“仁义者,帝王之宝也。故曰:‘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这一番话,李嗣源不懂,等冯道走了之后,他又问左右侍臣,侍臣为他讲述其中的含义:仁义,是帝王真正的宝物。所以儒学有话说,“皇上的位子是大宝,如何守住这个位子要靠仁义。”
这个故实证明:冯道在辅佐帝王生涯中,推崇的是儒学之道:《大学》论“止于至善”,说帝王之“至善”“止于仁”。
当冯道以儒学最高价值理念“仁义”来教诲皇上时,他有了“帝王之师”的身份。他正在以传统儒学的圣贤理念一点一滴地影响着这位沙陀人。传统中国,就这样在血雨腥风中,完成了一次意味深长的“民族融合”。
狼虎丛中立身
冯道最大的功绩是在乱世中积数十年之功,与名相李愚一起,主持校定了儒家“九经”文字,并雕版印书,史称“五代监本”。这是与后蜀刻经几乎同时的中国最早的刻印书籍,对传播儒学价值,有功。这件事在儒学史上是一件大事(在出版史上也是一件大事)。它预示着即使在乱世,也有特立独行之人为传播儒学做功德。而且越是乱世,越是道义沦丧之际,传播儒学的价值也就越为显豁。就这个意义上说,甚至可以将冯道视为五代十国那个乱世弘道第一人。
当他积数十年之功,在做这同一件事时,必有起心发愿的逻辑起点。如果将“乱世”“儒学”“刻经”“弘道”这几个主题词推演开来,得出的结论性意见几乎有可能是震撼性的,也许会对冯道有一种颠覆性的评价。
“乱世”之中,冯道如何发心?他一生最重要的工作是干吗?
“儒学”在乱世,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是“儒学”而不是“法家”“墨家”“道家”?乱世中的选择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刻经”工程浩大,几代人时间滔滔不绝,这样的发心且从不中辍,改朝换代也不移易最初的发心,这一切,究竟指向何方?
“弘道”是期望中的愿景吗?他以一种近乎隐秘的方式在乱世中传播圣贤价值观,这是留给谁的思想资源?
当我把这些主题词连缀起来,统合考察时,我倾向于认为:冯道很可能在为中原文明的未来播下一枚道种,在乱世中埋下善因。
如果熟悉《周易》中的“明夷”之卦,也许会惊异于冯道的努力。
“明夷”在《周易》中,指称的是智慧的痛苦,也指智者于患难之际的处境。但正是这样的处境,所有的沉潜就有了蓄势的含义,它等义于“希望”。所以明末清初的思想者要有“明夷待访”之说:在智慧坎陷之际等待海岳明主来访。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就这样具有了“希望”与“等待”的含义。冯道,也在“希望”与“等待”中,沉潜于地狱之中,在道德沉沦的世界里,不放弃道德,做着属于自我的拯救。
“事当务实”一句话,确如船山王夫之先生所论,给天下无数准备道义沦丧的小人带来借口。世道人心之渐坏,确实与省略了圣贤之心,一味“务实”,关联甚大。后世的道义沦丧虽然不是冯道一句话可以决定的,但这个理念所导致的人间道德水平——政治道德、伦理道德——放量下跌也是事实。
但是假如愿意考察发生在冯道身上的那些故实,就会发现,即使承认“事当务实”的卑劣或邪痞,纳入人性中,再审视,也是矛盾重重的。
他以一个男人罕见的定力,不去占有可以轻松占有的美女;他将家财散发给贫苦乡邻、劝谏皇上爱惜民力、鼓励契丹救助天下百姓;别人都不愿意出使契丹,而他不顾年老体衰,冒着天寒地冻,主动要求出使,以求天下平安;他以帝王之师的身份教诲当代帝王行“仁义”之道;他穷数十年之力,完成一部“九经”的刻板……这样的“务实”,应该给予怎样的评价?
我愿意在历史的后面为冯道说一句自以为算是公道的褒贬:
冯道所谓的“事当务实”之“务实”,乃是历史现场已经给定条件下的“务实”,当历史现场已经演绎为“实然”状态时,他需要为此做出一个判断,而后做出一个决断。而这个历史现场给定的条件,往往是无道邦国的惯性条件。冯道环顾四周,都是虎狼一般的“兵强马壮者”。冯道,不值得在“明主”来临之前为“虎狼”效忠。当此之际,特别需要的是管好自己的方寸之地。在“明夷”之境中,期待未来。于是,他在工作,而他的工作实质是指向未来的。
他有一首流传很广的名诗:
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
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他就是“虎狼丛中”立身的儒家人物。
所谓“九经”,指的是“十三经”之前的九部儒学经典,它们是《周易》《尚书》《诗经》《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冯道在“虎狼丛中”刻罢“九经”,为“赵匡胤时代”留下了传播儒学价值的广阔性。在未来的日子里,赵匡胤奄有天下,用了两代人的时间,在“九经”的基础上,推演出来一个灿烂的文明天下,冯道“明夷”之境中的努力,有了回报。我相信,这是冯道期望中的愿景,尽管,他在世时,可能很孤独。
世宗北征无功而返
柴荣在潞州休整后,又开始了北上晋阳(今太原)之举。
史称世宗柴荣“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柴荣初期并没有一定要攻下晋阳的决心。此次御驾亲征,有高平大捷,已经足以教训北汉。他知道晋阳城乃是天下最难攻取的大城,历史上似乎就没有被外敌攻陷过。但高平战后,他在往北推进时,多处州郡传来归附后周的消息,更遇到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动人场面。各地士庶纷纷遮在军前自愿充当向导,并反复向周师讲述北汉的盘剥之重、残虐之深。柴荣陶醉在“汤武革命”般的自豪中,觉得既然如此得民心,也许我大周义师可以攻克那个晋阳大城。至于粮草问题嘛,也许可以“因粮于敌”,在敌人这方面搞到后勤补给。种种迹象表明,似乎可以打一场“计划外”的战争。
这年三月底,柴荣以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即郭崇威,郭威称帝后,因为郭威的名讳,他改名郭崇)副之,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将步骑二万发潞州;仍诏王彦超、韩通自阴地关(山西灵石县西南)入,与符彦卿合军而进,又以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今陕西富县)节度使白重赞副之。调兵遣将,做出了攻克晋阳的态势。不几日,数万大军包围了晋阳。
与此同时,原属北汉的更多州郡开始请降。
宪州(今山西静乐)主动降!
岚州(今山西岚县)主动降!
石州(今山西离石)主动降!
辽州(今山西左权)被周师克降!
沁州(今山西沁县)被周师克降!
……
契丹主耶律璟得到刘崇派来王得中的求援信,当即回复:近期即发兵来救晋阳。
但王得中一来一回要走多日,等到他回来时,并没有进入晋阳——晋阳已经被世宗柴荣包围了,他只好进入代州暂时安身。
柴荣的大军在晋阳城下环绕为近四十里的大营。
一时间,后周大军出现了粮草不继的困难。数万大军有了五代时期的劣习:剽掠。大兵们开始四出抢劫粮草。晋中大地的士庶们,一开始还以为来了“王师”,可以“救民于水火”,不料“王师”反将当地置入水深火热之中。于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士庶,成为啸聚山林打劫散兵游勇和周师辎重的盗贼。柴荣知道这个局面后,果断下诏禁绝军士剽掠,同时开始安抚地方,规定只收今年租税,还鼓励地方纳粮,有纳粮,就有官做。但仍然无法征集到足够的粮草,当地已经被刘崇搜刮过了,柴荣已经无法继续搜求。
“因粮于敌”的想法落空,“敌方”地盘无粮!这个严峻事实,让大帝柴荣紧急调动曾经做过转运使的李谷来处理。
李谷当时已经在汴梁做三司使负责国家财政工作了,此际,又被火急调到晋阳来做大军的后勤部长。李谷巧妙盘算、认真规划,终于为大军凑齐了足以支撑下去的军需。
月底,周世宗柴荣从潞州赴晋阳督战。
北汉忻州(今属山西)监军,杀了刺史及契丹所遣戍守将军,投降周师。
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杀掉契丹监军,举城来降周师。世宗将代州置为静塞军,以郑处谦为节度使。
这时刘崇派往契丹请援回来的王得中正在代州城里。郑处谦的部下,代州将桑珪等人很诡异地杀了郑处谦,向世宗柴荣诬奏他“潜通契丹”。这应该是在柴荣前争功的一个血案。
随后,桑珪等人将王得中送往周师。
柴荣很喜欢这个读书人。当初在高平大战,看到风向不对,他劝谏刘崇小心,刘崇不听,结果大败。证明这个读书人很有点头脑。就给他松绑,还赐给他玉带、马匹等。然后问他:“你到契丹去请援,你可知道契丹军什么时候会到晋阳?”
王得中说:“我只受命去送杨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