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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雪鼬、北美驯鹿、麝香牛、北极狼和北极狐,整个北极荒原才有了生命。北极是没有树木的,远在北纬66 度,加拿大大熊湖的树林…苔原分界线以北,连个树影也没有。
从斯科尔斯比镇到爱斯基摩村,直线距离要向北跨过三个半纬度,约370公里。然而这条线路上满是冰川、高山、峡湾、深谷、海岛和数不完的冰堆,实际路程在1000公里以上,最少要走两个月。为了侥幸能在巡逻中遇上幽灵般的德国人,他们分成两队。一队三个人,即安德森、鲁西、卡鲁古;另一队就是队长克鲁克斯和电报员本格森。
登上詹姆士地的起伏丘陵之后,安德森决定和爱斯基摩猎人暂时分手,自己单独前进,以便扩大搜索范围。鲁西他们和安德森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格陵兰从来没有路,狗拖爬犁能通过的地方就算是路。临走时,卡鲁古再三问德国人是什么样子。安德森从小长在格陵兰岛上,自己也说不清,于是比划了一个猫头鹰的样子,卡鲁古才满意地登上雪橇。
只剩下一个人了,世界显出一种肃杀的寂静。太阳越来越低,白昼的时间只剩下几袋烟的工夫。高原上完全是冰,只有较高的岩石山尖冲破冰壳,在地平线的残阳下反射出黑黢黢的青光。这地方几百里上千里都没有人烟,没有生命,没有绿色,就是这点可怜的阳光也快没有了。那种冷冷的孤独感,会使没有到过格陵兰的人觉得浩大的星球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仿佛站在大地的尽头。远方,永远是无边无垠的冰、雪和石峰。幻觉使他认为接近了神明,北极就是神明安排给人类的一个肃然生畏的王国。
经过20多天的跋涉,安德森接近了福莱明峡湾。他是从冰川的走向上辨认出来的。一条冰川从远方的山脚下流出来,它波纹状的起伏冰面,让人觉得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突然间被冻僵了。狗在冰川上呼呼地喘着气。猎人不得不停下来,把冻海豹肉喂给它们。他又砸下几块冰,放到锅里用煤油炉烧开。热水一下肚,顿时暖和多了。淡淡的油烟升到空中,给荒漠般的冰雪荒原带来几分生气。安德森又开始冥想:在这样根本没有人的地角天涯,德国人为什么来呢?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人呢?他摇摇头,和以前的许多次一样,没有得出答案来。他把冷下来的水饮了狗,又驾起8只狗拖曳的爬犁继续赶路了。
安德森有一个愿望,想在今天赶到奥斯卡国王峡湾。食物快吃光了,拖橇狗的食量惊人,只有冰封的海边才有希望捕到猎物。在内陆高原上,无论是人是兽,饥饿总是寸步不离。
高原越来越平缓,冰堆也渐渐少起来。他来到一条山谷,这里冰相当少,到处是裸露的岩石,看来海岸就要到了。他找到一些枯死的鹿苔,甚至还有几堆鹿粪,真是好兆头!
风全停了,大约是中午时分。太阳已经沉沦到地平线下好几天了。即使一天最亮时,也不过在天边有一些微弱的亮带。突然,离地平线很高的地方,闪烁出一片乳白色的光辉。这种被称为〃乳白天空〃的奇景是北极地区的特有幻象,像沙漠地区的海市蜃楼一样。在平静的空气中,极热和极冷都可以产生蜃景。
安德森兴奋起来,蜃景是上帝给的一种福兆,他是信基督教的。他高扬起狗的挽绳,雪橇飞奔前去。西北方巍峨的佩特曼峰隐约可见。这时,跑得飞快的狗群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忽地慢下来,无动力的雪橇滑行了一阵也停止不动了。猎人两眼盯住一个地方,缓慢地举起枪。
山崖边上出现一只驯鹿,它高大的胸膛对着海洋方向,乳白色的天空,清楚地映出它美丽的轮廓。驯鹿的大角高耸在头顶上,白色的身体和脚下的冰雪融成一片。它是一头孤独的牡鹿,大约因为贪食这里的鹿苔,居然没有随鹿群迁徙到南方去。
猎人举起枪,瞄着瞄着又放下了,他不忍心杀死这头和他一样孤独的动物。20多天来,这是他头一次看到有生命的东西。但放走了鹿也许就把死亡留给了自己。拖橇狗们马上就要把肉吃光了。在饥饿的情况下,狗儿们会把海豹皮做的挽具吃掉。挽具没有,他只有在大冰原上等死,于是安德森又举起枪。
准星里的这头鹿安详地站立着。它在冰天雪地的不毛荒原中流浪了七八年,不知有多少次逃过北极狼的利齿和人的枪口,如今它失群了,失群就意味着死亡。猎人放走它,不过是留给狼一顿美餐。安德森慢慢地扣动了枪机。
鹿跑了。它嗅出了人味,赶在枪响前飞一般地蹿了出去,转瞬间消失在山崖边。安德森叹了口气放下枪,有些后悔自己的仁慈。
〃砰!〃远方响起枪声。一会儿,从鹿消失的崖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赶着爬犁,爬犁上放着那只死鹿。〃安德森长官!〃来人大声喊道,他正是爱斯基摩猎人鲁西。
〃是你吗?鲁西,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安德森冲上去拍着爱斯基摩猎人的肩膀,伸出大拇指夸奖他的枪法。
〃前面就是海岸。〃鲁西拉着丹麦人走过那堵悬崖,辽阔的大海出现在眼前。它已经封冻了,风把海水吹得东一堆西一堆,呈现出熊、猫头鹰、石桌、狗、白兔等各种千奇百怪的形态。这就是宽阔的奥斯卡国王峡湾。
〃克拉拉……克拉拉……〃鲁西大声向海呼唤着。在爱斯基摩人心中,海是有生命的、神圣的。安德森也兴奋地跟着喊起来,两个人的声音在冰封的大海上传播,惊飞了两只海鸟。
〃克拉拉……克拉拉……〃另一阵喊声从远方响起来,是卡鲁古,原来他也赶到了。
〃遇见德国人了吗?〃
大家都笑了,谁也不认为德国人会闯入这墓地般的格陵兰东北区。
风吹起来,蜃影消失得无踪无影。天空一下子昏暗下来,像一大片黑色的幕布,盖住了山、海、海鸟、人和冰。
大千世界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安德森、鲁西、卡鲁古,还有20只狗,可是怎么也压抑不了他们的欢乐。他们谈论着一路上的历险,走近一座猎屋。
猎屋是格陵兰猎人们的一种特殊房子。它的使用可以使人联想起大森林中的猎屋:在森林中一间窝棚里放上火柴、干粮、油布甚至子弹,给迷途或粮尽的行路人以生命的机会。格陵兰猎屋也同样,屋里放有火柴、漂浮木、盐、面粉和干肉,以免猎人因为打不到东西而饿死。猎屋之间的距离一般是25公里到50公里,所有猎屋都设在海岸边,因为只有海岸才是猎场。
巡逻队员们仔细看看猎屋周围的雪地,显然从未有人光顾过这里。然后他们进了屋,点上火,把死鹿切开,先割了几大块喂那些疲惫已极的拖橇狗。狗有了吃的,呼噜呼噜叫着,高兴地咬着主人皮衣的下摆。安德森把鹿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串在枪的探条上慢慢烤。两个爱斯基摩猎人,索性大口大口地啃起生肉来。
大家都吃饱了,明亮的火光映红人们的脸。鲁西一边用小块肉逗狗,一边哼着一支爱斯基摩人的歌:
图科土 尤阿科 塞欧科 尼阿科 塞欧科尼阿科 普恩嘎
歌词的意思是:〃一只大北美驯鹿……我将要猎取它……〃
整个小屋里热气腾腾,香气从炉火上飘出来,弥散到房屋里,再钻出厚厚的破船板盖的屋顶,消散到呼啸的夜风中。鲁西喂罢狗,就呼呼睡去。过了一会儿,年龄大些的卡鲁克也鼾声如雷。安德森没有睡,他借着炉火的微光记他的日记。
安德森从小受到父母尽可能的教育,不但能认很多字,还能背许多诗。他知道自己的民族有悠久的文明。他能背下亚当·埃林什勒格的童话诗《阿拉丁·神灯》,还精熟安徒生的童话。他详细地记下每天的巡逻路线、气象变化、地形地物和自己的心情,最后写上一句〃还是没有能遇上倒霉的德国人〃,就合上日记本。在炉火的微光中,他唠唠念叨着斯堪的纳维亚和冰岛的古老史诗《老埃达》中特吕姆之歌的一段:
我把羽裳献给你,即使这羽裳是金的;
我把羽裳借给你,即使这羽裳是银的。
洛奇立即飞起来,羽裳沙沙作响,
他飞快地离开了华丽的爱司神居住的地方。
……
他正在给他的群犬用黄金编结着项圈,
……
安德森睡着了,梦见神和魔鬼的格斗。法力无边的魔鬼念动着可怕的符咒,召唤来可恶的怪兽来喷烟吐火……最后,在烟雾中出现了一个爱斯基摩女人的形象,她就是埃玛尔。
两个多月以后,在接近爱斯基摩村的杰克逊岛上,安德森他们和克鲁克斯、本格森的小队会合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在猎屋中庆祝冬季旅行和搜索的顺利,把海豹肉、海象肉和从冰洞中打来的鲑鱼尽情地吃了一顿。虽然大家谁都没见到德国人,也没有找到随便什么在东岸登陆的痕迹,可是大家都为在长夜和暴风雨中能进行没有前例的远征而庆幸。夜里,安德森记完日记后,又做了同样的神魔之斗的梦:善和恶在高天之上角逐,恶鬼的咒语唤来了阵阵狼烟。这个梦倒是应验了,就在离哈得孙地不到200公里的大海中,有一个怪鸟窝巢样的东西和流冰块混在一起,它上面发出另一种符咒……莫尔斯电码的符咒,恶的死亡之咒。
这个符咒在太空中飞翔着,像光一样疾驰。它越过克里斯琴九世地,飞过冰封的腓特烈六世海岸,一直飘到水浪击天的大西洋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住它,水雾也好,乌云也好。它是活的精灵,它的归宿在哪里呢?
在亚速尔群岛西北方的一片恶浪中,在黑色的蠕动的浪尖上,冒出一个灰色的怪物,它光滑的脊背上树起一个高突的鳍状物,像一只逆戟鲸。它在听着这些莫尔斯密码:
34876 52013 97845 33122 70600
00000 02424 38746 75938 ……
终于,它听够了,心满意足地潜入水中,在海面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昏暗的天上有几颗从云缝中露出的星辰,看见在浪谷之间,那黑色的〃鱼鳍〃上漆着德国海军的潜艇编号:
八 落基山上的珊瑚枝
巴斯比先生悠闲地在院中修整着草坪。他按美国人的方式仔细地耧除冬天留下来的枯草茎,把大块的肥料捣成颗粒状,均匀地撒到新嫩的根间,然后满意地看着春天勃发的青葱新草,叼着他的大烟斗躺到柔软的睡椅上。他开始品味着高空中马尾状的卷云和冷锋的关系,院里铝质的简易风向标忽闪忽闪地随风摆动。
气象学家的小院子坐落在丹佛市彻利·科里克湖边的平原上,离市中心不远,可是非常清静。他喜欢美国中西部那种原始的美,在苦楝子树下赏心悦目地远眺落基山平缓的积雪群峰。落日时它们蒙在紫烟般的云霞中,宛如一队移动的骆驼群。丹佛处于干燥凉爽的科罗拉多高原中心,纽约的空气污染和喧哗在这里根本见不到,人会有远离尘世、清心寡欲的感觉。这正是巴斯比先生所追求的。在德国遭到的反犹迫害和美国东海岸逢场作戏的社交周旋都使他腻透了。
巴斯比太太给学者端上一杯咖啡,把先生放在手边的大气热力学书籍拿开,轻声说:〃我按土耳其式的方法煮的,不知你喜欢不?〃
先生把一头钻来钻去的纯种苏格兰牧羊犬压到脚边,捧起冒着热气的咖啡。他在光亮的银质角杯边看到院门口的蔷薇枝在动。〃有人来了。〃他暗暗想。果然,响起了闷哑的门铃声。
〃巴斯比先生,你还认得我吗?〃一个中等身材的栗发男子向学者脱帽致意。
〃你是克劳斯先生,我没有认错吧!你从格陵兰来的吗?〃
〃从迪斯科岛的果特豪恩来,你知道格陵兰最好的气象中心就设在迪斯科岛上。现在,那里的冰才刚刚解冻,航行很危险,我乘飞机来这儿的,没想到丹佛的斯特普尔顿机场这么好。〃
〃喝咖啡吧,我太太亲手煮的。〃巴斯比伸手示意。
〃谢谢。〃克劳斯先生依旧是一年前的行装,他身体瘦削,精神抖擞,一点儿没有空中旅行的疲劳。
〃你的那个大岛上有什么新闻吗?〃
〃我先代表布留恩总督问候您和您太太。喏!这里是他写的亲笔信。〃克劳斯把一封洒了香水、盖有丹麦王国纹章的信放在咖啡壶旁。
〃讲讲你们的情况吧!气象战的事搞得怎样了?我天天听广播,大西洋上的潜艇战打得很吃紧啊。德国人会不会在格陵兰登陆?此间已有关于它的谣言……〃
克劳斯笑吟吟地回答:〃我专为此事而来。〃
〃等等,克劳斯先生,你先不要说,跟我到森林和山峰中去转转好吗?我喜欢在运动中思考问题和解答问题。〃
〃算是这样吧,可我还……〃
〃还没吃饭吧,我太太会给你立刻准备的。我们有各种新鲜蔬菜,比你们那里开罐头啃海豹肉强多了。〃
他们欢欢喜喜地吃完丰盛的午餐,连饭后的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