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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龇牙咧嘴。不过此时情势危机,高阿那肱却是不敢露怯。
高阿那肱偷偷看了上座的高纬一眼,见后者似乎依旧不信,不由凄哀地说道:“陛下,微臣愿意以死明志,只是今后不能侍奉左右,还望陛下见谅!陛下,您千万要保重龙体,臣去也!呀”
说着,高阿那肱便爬将起来,大叫一声,再次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向身前的柱子撞去。
“丞相快住手!”
“爱卿且慢,快拦住他!”大殿中的朝臣立时纷纷出言阻拦,高纬也终于动容,开口制止,同时催促大殿中的武士救援。
“陛下,您就让我死了吧,也好证明臣之清白!”被两名健硕的武士拽住两臂,高阿那肱终究没有再次撞在柱子上,他心中欣喜,但脸上却是激动非常,一边大喊着,一边还挣扎着往柱子上撞去。
“大胆高阿那肱,你想抗命不成?”高纬眉头一挑,豁然拍案而起,瞠目大喝道。
“噗通!”
高阿那肱一个激灵,立即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微臣不敢,不敢!”
“既然你不敢,那朕叫你住手,你为何不听?”高纬面带愠色地看着高阿那肱道。
高阿那肱嘴唇颤了几颤,然后才悲戚地说道:“陛下,微臣绝不敢忤逆圣意。只是前日因为臣指挥不当,导致高壁失守,让周军得以并进并州,让陛下深陷险境,是以被人诟病臣微也无话可说。微臣自知罪不容恕,难逃一死,因此愿意自裁于众人之前,一为陛下正军纪,二则证明臣之衷心!”
“陛下,臣但求一死!”高阿那肱深吸一口气,然后诚恳地看了高纬一眼,深深地一拜到底。
平阳会战,虽然齐国最终溃败,高纬向并州逃窜,但平阳以北的高壁(山西灵石县),女砦(灵石县北)却还在北齐手中,而守卫高壁的正是高阿那肱。高阿那肱虽然贵为右丞相,但实际上却是庸碌无为,胆小如鼠之辈,见到宇文邕大军攻来,根本没怎么抵抗便逃回了并州,致使高壁、女砦二城失守,让周军得以大肆挺进并州。
高阿那肱向来嚣张跋扈,胡作非为,早就招致许多人的嫉恨,如今他畏战而逃,自然是众人落井下石的好机会。是以便有人检举,说高阿那肱投靠周军,引周军进兵,使得齐军一败涂地,这才有了大殿上高阿那肱哭诉的一幕。
高纬怔怔地看着下方的高阿那肱,脸色变换不停。半晌后,他收回目光,看向殿下的侍中(总监察长)斛律孝卿道:“斛律爱卿,朕叫你暗中调查此事,不知如今结果如何?”
斛律孝卿不经意间看了高阿那肱一眼,这才迈步出列,一脸严肃地恭声道:“回陛下,臣仔细明察暗访后发现,右丞相高阿那肱投靠周国实属诬陷之言,他对我大齐,陛下都是衷心耿耿,还望陛下明鉴!”
“哦?原来如此,还好皇后及时提醒,否则朕险些错怪了众臣啊!”高纬脸上一松,笑着说道:“高阿爱卿,快快平身,朕错怪了你,叫你受委屈了!”
高阿那肱一脸感动地看着高纬道:“陛下千万莫要如此说,这天下只有犯错的臣子,哪有不是的君主?!陛下明察秋毫,今日臣沉冤得雪,日后自当竭心尽力,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爱卿衷心,朕一直都知道,快起来吧!”高纬笑着点头,然后看着斛律孝卿,怒声道:“斛律爱卿,速将那造谣诬告之人拖下去斩了!”
“是!”斛律孝卿恭敬地答道。
高阿那肱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嘴角滑出一抹残忍的笑容。这一劫他终于安然渡过,但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宜阳王赵彦深去世后,朝中掌权的除了三贵,便只剩下斛律孝卿一人。其人虽然腹有经纶,但却也是个贪婪之辈,虽没有与三贵沆瀣一气,但也算是一丘之貉。高阿那肱权倾朝野,甫一知道有人告发自己,便花了大价钱买通了负责调查此事的侍中斛律孝卿,加上皇后冯小怜之助,再有今日这一场苦肉计,才终于化险为夷。
解决了高阿那肱投敌一事,高阿那肱的脸上又变得忧心忡忡,有些焦躁地问道:“诸位卿家,如今周贼宇文邕兵临晋阳城下,你们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前次高纬便就此询问过众朝臣,他本打算前往恒州,实在不行就投降突厥,但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是以只能作罢。如今北周各路大军依次来到并州,面对十万咄咄逼人的周军,高纬寝食难安,是以再次问策。
“陛下,虽然周人强势,但晋阳却是固若金汤,又有陛下亲自坐镇此处,军民士气大振,只要依托坚城固守,拖上三两月,周军必退!”
说话的是一个四旬的老者,但却是须发尽白,显得老态龙钟,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才显示出他的不凡。而他的眉头也是始终皱着,眼底藏着一抹深深的忧色。
此人名叫唐邕,乃是录尚书事(主管政府机要),兼任度支尚书(财政部长)。神武皇帝高欢任东魏丞相时,因为唐邕精通文书、会计而备受信任,担任丞相外兵曹(丞相府民间武力管理官)。到北齐建国后,丞相府的军事单位都划归尚书管辖,但唐邕管理的部分却未合并,也未撤销,而是改名为“省”。
三贵横行无忌,唐邕掌管全国财政,又不愿与之同流合污,难免便与高阿那肱等人结怨。是以后者在高纬面前挑拨诬陷,遂让斛律孝卿总管财政及骑兵司。斛律孝卿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又受了高阿那肱好处,自然百般刁难排挤,唐邕的录尚书事也是名存实亡。
因此,唐邕郁郁不得志,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些低迷。
“唐尚书此言虽然有理,但却又有不周之处!”斛律孝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出列向高纬行了一礼,接着说道:“陛下,前日您下令减免赋税,赈济灾民,这两月又与周军征战不休,国库开支巨大,若是长久与周军消耗下去,只怕力有不逮啊!”
“嗯?”高纬眉头不由深深皱起,“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陛下,臣以为,我们可以与周军何谈,割让晋州与周国,让他们就此休战!”斛律孝卿沉吟片刻,然后说道。
“轰!”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所有人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斛律孝卿,接着纷纷面露愠色,怒声斥责起来。
“混账!斛律孝卿,你安的什么心?怎能想出如此卑劣下贱的策略?”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我大齐泱泱大国,如何能割地臣服?我等愿意拼死一战,不击退周军誓不罢休!”
激动的诸如唐邕等心忧国家民生的当场便怒目而视,厉声斥责,就连高阿那肱都出言道:“侍中大人,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怎的如此昏聩?陛下乃天下之主,如何能向周贼低头认输?”
高纬也是为斛律孝卿的话而震惊,他虽然想过投降突厥,但却从未想过臣服宇文邕。一时间因为震惊,反而忘了愤怒。
面对着众人的怒斥与指责,斛律孝卿却是坦然而对,竟然丝毫没有惧意。高纬心中不由诧异,遂出言道:“安静!斛律爱卿,朕看你如此淡定,是不是还有话说?”
“陛下英明!”斛律孝卿拍了一记马屁,这才侃侃而谈道:“陛下,如今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民心浮动,并不适合再战!反观周军,却是气势如虹,斗志昂扬,若是正面硬悍,我军只怕要吃亏。”
“因此,臣以为,我们可以假意与周军何谈,不仅可以拖延时间,大力整编招募军队,更可以消磨周军的锐气,消耗他们的物资,让他们骄傲自满,到时候我军自然有机可乘。”
“同时,陛下还可以派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突厥,说服突厥与我大齐结盟,一同出兵讨伐周国,到时候两面夹击,宇文邕自然不战而退。而且,我军还能收复失地,更可能一举攻入周国,彻底消灭宇文邕。”
“斛律爱卿所言有理,有理!”高纬听得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大殿中众人相互对视,窃窃私语,不少人对此计策都是十分赞同,看待斛律孝卿的目光也由愤恨变成了钦佩。
“荒谬!”然而就在高纬想出言采纳之时,唐邕却突然出言道:“陛下,斛律孝卿此言完全是将我大齐数十年江山社稷置于危亡之境啊!一旦我们各地何谈,势必会让军心震动,民心大失,到时候又如何能对抗周军?而且此举更会助涨敌军气焰,此消彼长,我军又如何能胜?只要陛下坐镇晋阳,亲自训练指挥将士争斗,再将府库中的钱粮分发与城中百姓,城中军民自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周军又何惧之有?!”
第四百二十章 大将军
高纬闻言,到嘴的话不得不收了回去,只是眉头却是皱的更深,眼中的不耐也愈发浓郁。顿了顿,高纬又看向城阳郡王穆提婆道:“穆爱卿,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计策?”
穆提婆人到中年,与高阿那肱的肥胖不同,他却是十分清瘦,只是眉宇间笼罩着的阴骘之色让人心中难免不喜。他本姓骆,却是因为父亲造反而被贬谪为奴隶,之后因为其母亲陆令萱自幼便照顾高纬起居之故,适才有机会得道升天,成为这北齐上下赫赫有名的奸臣。
虽然如今他已官至极品,但骨子里却依旧是奴颜婢膝的嘴脸。这些年他欺上瞒下,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与高阿那肱、韩长鸾二人并称北齐三贵,可谓是恶贯满盈,天地不容。
“回陛下,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乃是万金之躯,身系大齐江山社稷,万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是以虽然微臣也认为唐大人所言有礼,但却有失妥当。失去了晋阳,我们还可以再出兵夺回,但若陛下有个好歹,纵使灭绝宇文氏又有何用啊!”说着,穆提婆不经意地瞥了唐邕一眼,眼中的目光甚是冷冽残酷,“斛律大人的计策甚妙,不过微臣认为可以稍作调整!”
听见前一段话,高纬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看着唐邕的目光便有那么几分不善,后一句却让他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不由出言道:“穆爱卿有何妙计,快与朕说来!”
“是!”穆提婆恭敬地答应一声,接着说道:“陛下身份尊崇无比,万不能置身险境,不若退居恒州,一来可以坐镇后方,为前线大军调配物资,二来也更方便与突厥结盟之事。否则晋阳战事一起,消息往来怕是多有不便,倘若因为消息迟滞而延误了与突厥联手攻击周国的事情,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穆爱卿一针见血,说得好,说得好啊!就这么办!”高纬闻言,不由神色一舒,连忙笑着说道。
从晋州到并州,一路几百里的亡命逃窜,高纬早已是心惊胆战,哪里还有战胜宇文邕的信心与决心,如今他想的就是如何逃离险境罢了。不过高纬也知道,倘若自己不顾一切,一走了之,整个国家必定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而他也必将失去享乐的资本,是以他才绞尽脑汁地寻找一个合理的逃跑的借口。
穆提婆不愧是心腹之人,三言两语间不但说出了高纬的心思,更是帮他找好了借口。
“陛下,您万万不能离开晋阳啊!”高延宗一拜到底,忧虑而焦急地说道:“您坐镇晋阳,军民方能齐心协力,将士用命,背水一战,必能击退周军。倘若您独自离去,势必造成人心涣散,我们又如何能战胜周军啊!还望陛下为了大齐江山社稷三思而后行,此事草率不得啊!”
高纬眉头一挑,出言问道:“安德王,朕且问你,若朕全力支持于你,你可有退敌把握?”
高延宗一怔,接着便大声道:“微臣愿意肝脑涂地与周人一战,定不叫踏入晋阳一步!”
“好!”高纬脸色霎时一肃,不待其他人再出声,当即便长身而起,威严地道:“朕心中已有定计,此事毋须再议!”
顿了顿,高纬才板着脸沉声说道:“高延宗上前听封!”高纬一脸严肃地看着殿下,所有朝臣都束手而立,甚是肃穆恭顺。
“臣在!”高延宗心头一紧,连忙迈步而出,因为紧张声音都微微有些颤音。
看着高延宗那肥胖的身体,高纬眼中闪过一道似是讥诮,又似是冷酷的光芒,这才沉声道:“高延宗,即日起,朕任命你为大齐相国,并州刺史,大将军,统率太行以西各军抗击周军。不能叫周人再进一步!”
“谢主隆恩,臣定当死战到底,不负陛下所托!”安德王高延宗当即拜倒在地,只是眼中跳动着的灼热光芒却是无人看见。
高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却透着些奇怪的意味,“将并州交付给皇兄这般肱骨栋梁,朕甚是放心,如此,朕便在恒州恭候皇兄佳音,还望皇兄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忠君报国,死不足惜!”高延宗和高孝珩字字铿锵,态度极是坚定。
十月二十一日,北齐皇帝高纬再次下诏大赦天下,同时改年号隆化(公元576年乃是武平七年,之后便是隆化元年)。
……
高延宗矗立晋阳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