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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的声音异常嘶哑低沉,而且带着颤音,说完后他便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起来,不过乱发下那张沾满血汗尘土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嘴角却泛着真诚而欣慰的笑容,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却也暗淡无光。
“那罗延将军,你身上有伤,快快免礼!”宇文邕一脸激动地走上前,弯腰紧紧抓住杨坚的双臂,一边将他搀扶起来,一边温和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多谢陛下关怀!”杨坚感动地笑笑,话音未落,人便昏了过去,软软倒在了宇文邕的怀中。
“那罗延,你怎么了?”见此情景,宇文邕一惊,连忙大声喝道:“来人,速传太医,快!”说完,宇文邕见韦孝宽等人还有些呆愣,不由怒喝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扶那罗延下去!”
韦孝宽等人立即醒过神来,连忙涌上来,七手八脚一起将杨坚送入帅帐旁的军帐中。
这些人久经宦海,自然都是心眼活络之辈,只是方才宇文忻大胆包天,指责宇文邕的不是,让众人心神不宁,惶恐不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如今得了宇文邕的命令,自然不敢再怠慢,各自分工,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而此时随军的太医也来到了军帐中为杨坚号起脉来。
宇文邕静静地站在行军床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虽然脸色已经恢复了镇定,但韦孝宽等人还是从他轻轻皱起的眉头看出他对杨坚的担忧。
对于杨坚,宇文邕心中以前是不怎么亲近的,毕竟王轨等人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杨坚有叛乱之相,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杨坚虽然贵为柱国大将军,隋国公,但却算不得北周朝廷的核心层。
宇文邕虽然生长在中原大地,但骨子里却是留着纯正的鲜卑族的血液,对于汉人敬畏崇尚的一些虚无缥缈的玄学鬼神并不是非常认同,是以他即使心中有些想法也并没有真的降罪杨坚,只是有些冷落他。
然而今日之战,宇文邕对杨坚的印象却是大为改观。杨坚在战场上的骁勇,临危时表现的果断无畏都让他十分欣赏,尤其是他毅然决然地冒死引开追兵更是表现出他的拳拳忠心。
西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后,中原大地就从未有一刻真正安宁过,战火永无休止地肆虐在这片富饶的大地上,究其根本原因,主要还是在于不同民族文化的冲突。由于统治者的短视,一味粗暴蛮横的措施,致使民族之间矛盾与仇恨的加剧,这直接导致这一时期王朝更迭异常频繁,数百年间竟然没有一个王朝真正统一中原大地。
宇文氏能在高欢强势的打压下由弱变强,成为可以颠覆北齐的强大存在,正是因为他们懂得缓和矛盾,不再单纯的用武力治理国家,总结起来就是胡化而汉化。
表面上北周的服饰,习俗,甚至是官制都来自鲜卑族,但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宇文氏在治理国家时的方针政策却是实实在在的儒家思想。这一举措不仅使得宇文氏团结了当地的豪强,也减少了汉民族对他们的敌视,稳定了国家的局势。
没有稳定的环境,国家何来发展,百姓又怎么安居乐业?
杨坚是汉族人,但他却有一个“普六茹”的鲜卑姓氏,小字那罗延。这个鲜卑姓氏乃是杨坚祖上功勋卓著,受到皇帝赏识而赐予的。这在高兴来说嗤之以鼻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是身份的象征。
因为杨坚叛乱的传言,再加上杨丽华失贞的事情,宇文邕一直并不太重视杨坚,但此次后者貌似相救却让宇文邕十分感动,称呼上便有了改变。
虽然只是简单的变化,但韦孝宽等人却知道杨坚在宇文邕心中的地位已是水涨船高,日后杨坚的仕途一定十分光明而辉煌。
韦孝宽默默地站在宇文邕身后,眼帘低垂,面无表情,看上去似是昏昏欲睡,但眼中偶尔闪动的精光却让人不能忽视这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怎么样,要紧吗?”当太医松开杨坚的手腕时,宇文邕便开口问道。
此次宇文邕安全逃脱齐军的追击,杨坚功不可没,宇文邕自是十分感激他。而他对杨坚如此关怀,之中自然难免有些做戏的成分。一个上位者如果完全不去顾虑下属的感受,又如何能让他人替他卖命?
“肋骨折断三根,好在没有伤及心肺,主要还是太过劳累,体力有些过度透支。”那太医向宇文邕行了一礼,缓缓道:“杨将军虽然伤得不轻,但只要好好调养一阵便能康复,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如此就好,王轨将军为了朕生死未卜,朕不能再失去那罗延,否则朕心难安啊!”宇文邕眉头舒展了些,颇为感慨地说道,脸上闪过一抹伤痛之情。
顿了顿,宇文邕口气甚是严厉地对那太医道:“你一定要悉心救治那罗延,他若是有什么事朕唯你是问!”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心尽力,不敢有半点疏忽!”那太医立即恭敬地回答道。
宇文邕轻“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而他的目光复又落在杨坚那张满是病态的脸上,眼中的伤感之色加重了一分,口中喃喃道:“王轨,你还活着吗?”
虽然王轨在晋阳城对他不敬,但宇文邕又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只是往日侍奉左右的亲信如今却生死难料,如何不让宇文邕伤感难过。
“陛下,王将军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化险为夷,您不必太过忧虑。”韦孝宽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而宇文忻方才凛然无畏,如今却是陷入了沉默。最后却是向来谨言慎行的贺若弼接过了话头,轻声劝慰道。
宇文邕不为所动,眼神有些迷离,但脸上的伤感之情却依旧浓郁。
“陛下切莫太过伤心,王将军舍生取义,是我大周的英雄,他如果活着,我们只要攻破晋阳城便能救他出来,倘若他已不幸身故,泉下有知,陛下您安然无恙想来一定甚感欣慰。”
说话的是韩擒虎,他此时正一脸真挚地看着宇文邕,眼中闪烁着浓浓的钦佩与尊敬。王轨的举动不仅仅是救了宇文邕,也可以说是救了他韩擒虎。对于前者的勇气与毅力,韩擒虎这直爽的汉子打心底敬佩。
宇文邕眼中的伤感微微收敛了一些,叹息道:“希望王轨将军还好好的活着吧!”
说完,宇文邕便再次恢复了以往那宠荣不惊,镇定自若的表情,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韦孝宽的脸上,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韦爱卿,如今的局势你怎么看?”
韦孝宽猛然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宇文邕,嘴唇轻颤,迟疑着说道:“陛下,微臣”
韦孝宽还未说完,宇文邕便打断了他:“韦爱卿,你身为此战总指挥,战争的失败你虽然难逃其咎,但朕也不是胆小怯懦的无能昏君,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如果朕不是求功心切,亲率大军冲入晋阳,也不会如此被动,让齐军有可乘之机,最终导致大军军心动荡,全线溃败。”顿了顿,宇文邕接着道:“你的罪责朕先记下,等到此次伐齐之后再做清算,目前朕命你戴罪立功,谈谈你的看法!”
“微臣谢陛下不杀之恩!”韦孝宽感动不已,双眼都有些微微泛红,一拜到底,颤声说道。
“宇文忻,你不畏朕的权势,敢于直面谏言,朕甚是欣慰啊!”宇文邕又将目光投向宇文忻,温和地笑着道。
“陛下英明!”宇文忻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直觉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却是冷汗沾湿了衣襟所致。
“陛下圣明!”韩擒虎等人也都松了口气,一起冲宇文邕行礼道。
“都起来吧,随朕去帅帐,不要打扰了那罗延休息!”说完,宇文邕便率先走了出去。
回到帅帐,众人的心情却是有了不小的变化。经过杨坚的打岔,宇文邕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不少,这对他们来说不可谓不是好事。
虽然宇文邕雄才大略,气量宽宏,但他毕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七情六欲,做事难免会有情绪带入其中。如今,宇文邕能勇于承认错误,众人心中对他更是钦佩。
在主位上坐下后,宇文邕没有太多的迟疑,再次问道:“诸位爱卿,对目前的看法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陛下,微臣以为我们完全可以使一招回马枪!”众人沉默了一阵,韦孝宽率先开口道。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一统天下
“回马枪?”宇文邕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陡然一亮,身子也不由挺直了一分,沉声道:“不知韦爱卿有何妙计,朕洗耳恭听!”
“陛下谬赞,微臣只是一点愚见。”
韦孝宽并没有因为宇文邕的夸奖而沾沾自喜,脸上依旧是那副镇定平坦然的神色,微微沉吟了下,他接着说道:“陛下,今日我军虽然大败而归,但齐军却是惨胜,他们所付出的代价绝对在我们之上,这也让我们有机会反败为胜。”
宇文邕没有说话,但却是认真地看着韦孝宽,静待下文。
韦孝宽微微一笑,接着道:“虽然高延宗登基称帝,稳定了民心,激发了齐军的士气,但如今却是晋阳城物资匮乏,而且城中却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如果没有援军相助,我们只需再次围困晋阳,不消多少时日,晋阳必定不攻自破。”
“然而如今不止高兴率军来援,就连隋王高长恭也亲率五万大军奔赴晋阳,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尽可能在旦夕之间击破晋阳。到时候有了晋阳城为依托,再有晋州刺史梁士彦将军从旁协助,两面夹击,纵使高长恭骁勇善战也讨不了好去!”
说到这里,韦孝宽眼中不禁爆发出一团璀璨的精芒,身上陡然散发出强大的战意与自信,那逼人的气势让众人都不由有些吃惊,戎马数十载,能让神武帝高欢折戟沉沙的人又岂是凡俗之辈。
宇文邕眼中光芒连闪,心中却是十分欣慰。虽然他方才没有追究韦孝宽战败的责任,但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无论韦孝宽曾今多么辉煌,但他毕竟年事已高,不再如年轻时那般勇而无畏。
然而从韦孝宽现在的神态,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宇文邕却再次看到了屹立数十载而不倒的战神的风姿。看着韦孝宽那胸有成竹的神色,宇文邕心中仅存的怒气悄然消散,而对于前者口中的计策也愈发感兴趣。
宇文邕从来都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可以撤军后退,但却决不愿被敌人穷追猛打,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前者是战略选择,后者却是奇耻大辱,对他皇帝的威严最大的打击。
宇文邕不甘心失败,这也是他没有选择继续撤退,返回晋州休整的真正原因。
“既如此,韦爱卿便说说你的计策吧!”宇文邕脸上多了一抹笑意,淡淡地道。
韦孝宽道:“陛下,微臣以为,齐军新胜,必然会得意忘形而生出骄横之心,从而放松警惕,我们正可以利用这点反攻晋阳城,出其不意,以点破面,一定可以攻下晋阳城!”
宇文邕继续问道:“那依韦爱卿所言,什么时候进攻合适呢?”
“明日黎明。”
“为何?”宇文邕眼神微动,面色却依旧平静,继续问道。
韦孝宽略微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今日大战,我军已颇是劳累,而且士气受挫,此时反攻力不从心,实为不智。而齐军大胜,士气正盛,此时攻击,于我军不利。”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齐军良莠不齐,尽是乌合之众,远不如我军将士精锐,一旦放松,他们锐气必泄。黎明之时,天地最为黑暗,也是人最放松的时刻,我军在那时攻击,一定可以出奇制胜,让高延宗措手不及。”
宇文邕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其他人,淡淡地问道:“你们如何看?”
韩擒虎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皱眉思索起来。
良久,宇文忻才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此计可行。高延宗此人暴虐成性,张狂自大,必定会因为今日侥幸得胜而沾沾自喜,大肆欢庆,我军正可以乘机夺取晋阳!”
“臣末将!”韩擒虎昂然而立,目光灼灼地看着宇文邕道:“陛下,我军兴师动众,不远千里就是要讨伐昏君,断不能因为一时失利便畏缩不前,这势必会影响军心。末将不才,愿领五千人死士,担当破城之职!”
“陛下,末将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说话的却是贺若弼,他一脸凝重,眉头微微皱着,语气也有些沉重:“今日若是没有高兴,只怕如今晋阳早已易主。然高兴只率五千骑兵却能轻易冲破我军的阻截,配合齐主高延宗两面夹击,最终反败为胜,足可见他麾下兵马之精锐并不弱于我军,甚至更强。”
顿了顿,贺若弼接着道:“高兴不足弱冠之龄便有如此本事,那其父隋王高长恭,身经百战,又当如何?倘若我军不能一战攻破晋阳城,而被高延宗缠住,一旦高长恭赶至,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是以,微臣以为此计过于冒险,我们应当撤回晋州,再做大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