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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到自己一个多月吃方便面的悲惨遭遇,陌桑积压已久的怒气在沉默中爆发,紧握的双拳青筋直冒。
她站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霍然抬头:“姓叶的,我忍你很久了!”
叶尘薰不再出现在初二(2)班教室门口,他中午不再等方可莹吃饭,放学后也不再陪她训练。
方可莹情绪很低落,而陌桑只能选择沉默,在她面前不提叶尘薰的名字。
星期天,陌桑去方可莹家温习功课。
她的家离学校很远,在城南的江边。看到街角的小公园,陌桑想起那个夏日黄昏坐在秋千上哭泣,被叶尘薰撞见的情景。
叶尘薰的家,就在方可莹家对面的红砖楼里。三楼靠西边窗户的那间,就是他的卧室。陌桑站在阳台上,目光久久地盯着那个窗口。浅蓝色竖条纹的窗帘紧闭,她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刻,陌桑十分羡慕甚至是嫉妒方可莹,因为她离叶尘薰这么近,只要一抬头,就能望见他。
“阿桑!”方可莹在屋里唤她,“你站在阳台上干什么?快点进来啊!”
陌桑应着,走进客厅。方可莹正在叮叮咚咚地弹钢琴。这是陌桑平生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钢琴,方可莹白皙纤巧的手指像在键盘上跳舞。
“可莹,你弹得真好听!”她由衷地称赞。
“我5岁就开始学钢琴了,这架钢琴还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手指轻盈地放在钢琴上,微微抬着下巴,像公主一样高傲。
陌桑忍不住说:“可莹,可以让我弹一下吗?”
方可莹斜眼看她,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只有三分之一秒的时间,却让陌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她连忙说:“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弹。”
方可莹像是松了一口气:“我还要练一会儿琴,阿桑你到书房去吧,那儿有好看的课外书。”
陌桑说:“好啊。我最喜欢看书了。”她走进书房,心里却暗自难过。方可莹犹豫的表情,让她很受伤。
方可莹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少年文艺》,她随意地翻开来,却在其中一页上发现了一行小字,是方可莹的笔迹,用蓝黑墨水潦草地写着:“阿薰为什么不理我了?他是不是喜欢阿桑?不会的!我好讨厌阿桑,越来越讨厌她,她为什么总是夹在我和阿薰之间?”
陌桑迅速阖上那页书,心怦怦地狂跳。方可莹正好走过来,陌桑连忙拿过一本《故事会》,假装津津有味地看着。
方可莹的神色有点慌张,她说:“那本《少年文艺》是刚刚到的,我还没有看。”“哦。”陌桑说,“我也没看,我一直都在看《故事会》。”
方可莹拿过那本《少年文艺》,匆匆塞进了抽屉里,说:“阿桑,我们到外面去玩吧。”她的笑容依旧优雅美丽,而陌桑已没有了微笑的勇气。
方可莹是千娇百宠的公主。叶尘薰,就像那架摆在客厅里的锃亮钢琴,是属于公主的。她,秦陌桑根本没有资格去碰触。
一直以来,陌桑都知道方可莹喜欢叶尘薰。芬芳而透明的少女心事,小心翼翼地替她珍藏,如同对待自己内心某处柔软的悸动。
她以为,方可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是,那行蓝黑墨水的字,轻易地让两个女孩之间的友谊变了味。
十三四岁的女生,骨头还在噼噼啪啪生长,心已经长齐了许多奇异的棱角。有时候,一个不屑的表情,就会被触痛,生生地割出血来。
初二下学期刚刚开学,班里就传开了,方可莹要转去S城的中学。陌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放学之后,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走了。方可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陌桑背对着她擦黑板。今天轮到她值日。
“真的要走吗?”她低声问,擦黑板的动作很慢很慢。
“嗯。”方可莹说,“我们全家都要迁回S城。”大人们的态度很坚决,S城是他们魂牵梦绕的故乡,是他们的根,也能够给下一代更好的前途。
“什么时候走?”
“下个星期。我爸爸已经帮我办好转学手续。”
“可莹,记得给我写信。”陌桑鼓起勇气转身,方可莹望着她,眼中泪光闪烁。
两个女孩哭泣着抱在一起。陌桑知道,她依然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阿薰也要走,他家和我们一起走。”方可莹在她耳边说。
其实,陌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叶尘薰了。就在她认为,这个男生和自己彻底没有关系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那天,她被班主任留下来出黑板报,因为她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从教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头顶是满天星光,碎钻般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
陌桑走向初二段的车棚。她买了一辆粉色的单车,改骑单车上下学。
车棚里空空的,唯一一辆单车孤伶伶地呆在那儿,无比萧条。
她开了锁,推着走了几步,就发现车胎是瘪的。明明早上还打足了气。她蹲下身,摸到气门芯的位置,恍然大悟——气门芯被人给拔了!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正想大骂,然后看见车棚外那个挺拔的身影。昏黄的路灯映照下,叶尘薰的嘴角泛起邪恶的微笑。
于是,她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虽然他笑得那样坏,那样邪恶,可是在她的眼中却像钻石一样珍贵。
“叶尘薰,是不是你拔了我的气门芯?”她问。
“你有何证据?”他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扁模样。
确实没有证据。陌桑不再说话,推着放了车胎气的单车往前走。
“喂!”他推着单车赶上来,“你要去哪里?”
“修车!”她回答。
“这么晚,修车铺早就收摊了。”叶尘薰拍拍自己的橙色山地车,“不如我载你回家?”
应该拒绝的,但她没有拒绝。就像本来应该生气,却没有生气一样。
因为,这个男生是叶尘薰!
因为,他下个星期就要离开!
坐在叶尘薰的车后座上,陌桑才知道,她一直都在暗恋这个男生,用假装很鄙视很痛恨的样子暗恋着他。
叶尘薰载着她,穿梭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谁也没有说话,任由汽车的鸣笛声充斥着彼此细微的距离。
晚风吹起陌桑满头细碎的短发,遮住了眼睛,她抬手去拂。叶尘薰被风鼓起的外套,又吹至她的脸边,洗衣粉与淡淡汗水混合的味道,将她紧紧包围,就像被他拥入怀中。
单车平稳地前行着,驶过一盏又一盏路灯,路途漫长而又忧伤。
陌桑安静地坐在车上,回头去看这一路走来的痕迹,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地面似乎泛起温柔的涟漪。
叶尘薰是她生命中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们相识却并不熟悉,不是同学,亦不是好友。走着各自的道路,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牵动着她的喜怒哀乐,在偶然中撞见过她那么多不同的面目,逞强的,紧张的,开心的,哭泣的……
他是她在迷茫的夜色中,很想去依靠的肩膀。
可是,这样一个男生,却要走了,去到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永远离开她的世界。
这样想着,心口突然很痛,好象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吱”的一声,叶尘薰紧急刹车,她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衣服,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体温,那短短的几秒钟,大脑里全然的一片空白。
几秒钟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抱怨道:“喂,你到底会不会骑车啊?我鼻子都被你撞疼了!”
“是你太肥,好不好?”他毫不示弱地反驳。
“理由牵强!”陌桑撇撇嘴。他刹住车转过头,淡淡地把目光移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连忙缩回手,看着对面驶来的车辆说:“快点骑啊,以你的蜗牛速度,到家的时候天都亮了!”
说这句话时,她目光躲闪,脸微微发红。
叶尘薰只“哦”了一声,继续往前骑。两人再也无话可说了。
到了陌桑奶奶家的院门外,她说:“再见”,然而忽匆匆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院子里。
身后,隐约传来叶尘薰的声音:“秦陌桑,等一下……”
慌乱中,她回头看了叶尘薰一眼。他站在院墙外的阴影中,夜色漆黑如墨,正好有一道路灯光漏下来,打在他的侧脸上。
叶尘薰的神情非常严肃,与平常的他完全不同。嘴巴一张一合地冲她喊叫着什么。
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传过来,听不清楚,转眼就被夜风吹散。
N年之后,陌桑才知道,那天晚上他说的是:“秦陌桑,我在S城等你!”
“秦陌桑,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叶尘薰斜睨着她,满脸不屑。
又是这种让她深恶痛绝的表情。陌桑气急了,说:“叶尘薰,原来你早就认出了我,还假装不认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认得你了?”叶尘薰轻轻地笑起来,“倒是你,第一次在西餐厅的时候,看见我像撞到鬼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
陌桑一刹那愣住。难道……
“秦陌桑,你个笨女人!”他仍是一副故作冷漠的样子,“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像自作聪明的鸵鸟?”
陌桑慢慢胀红了脸:“你才是鸵鸟呢!”真是出师不利,竟然让他点中了自己的死穴。
一桌男女同学都安静下来,疑惑地望着一见面就斗嘴的两个人。只有夏萋萋饶有情趣,一脸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叶同学你说得很对,桑桑一直在扮鸵鸟!”
看着她狡黠的眼睛,陌桑突然明白过来:“夏萋萋,你个叛徒!我真是高估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你对我的忠诚!”
“不,是你低估了叶同学的智商。”夏萋萋笑得可恶地迷人,“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而本人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那次约在意大利风情也是……”
夏萋萋点头:“我想给你们一个浪漫而又永生难忘的邂逅,哦,不,是久别重逢……”
不待她把话说完,大受刺激的陌桑就跳起来,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死女人,我让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
一双有力的胳膊,果断地分开了她们。
“好了,你们不要再闹了。”叶尘薰说,顺手拍了拍夏萋萋的背,温柔地问,“你有没有很难受?”
可恶!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来没用过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陌桑气得胃泛酸。夏萋萋得意地瞪她一眼,笑得花枝乱颤。
韩琛出来作和事佬:“今天是我们S大数学系的同学聚会,凡在本城能来的都叫来了。你们两个是师妹,不如一起坐下来吃饭?
夏萋萋赶忙答应:“举手同意,我正好没吃晚饭。”
“我已经吃饱了。”陌桑抗议。不,更准确点说,是气饱了。
“那就喝两杯酒。大学同学嘛,好不容易才能凑到一起!”韩琛不由分说,将她按坐在叶尘薰身边的位子上,“早就听说,秦同学的酒量很不错。”
这个韩琛,她在大学时就见过,虽然没说过话,却知道他是叶尘薰的狐朋狗友,两人天天出双入对,几乎形影不离。
“哼,一丘之貉,蛇鼠一窝!”陌桑低声嘀咕。叶尘薰看她一眼,将一只小酒杯放在她面前。
“你喝啤酒、白酒,还是葡萄酒?”韩琛热情地问。
“白酒!”陌桑重重地一拍桌子,“给我上白酒,高度的!”
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小女子豪气冲天,今晚来个不醉不归!
“桑桑,你能行吗?”夏萋萋不放心地问。想当年读大学时,陌桑喝醉酒的样子惨不忍睹,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她至今想起来仍不寒而栗。
“没问题!”陌桑嗓门拔高,“你不知道吗?我是女中豪杰!不但人品好,酒品更是赞!”
韩琛趁机将陌桑的杯子倒满白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来,我敬秦女侠一杯!”
“干!”陌桑豪迈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皆惊,接着集体鼓掌:“秦小姐真是好酒量!”
“来,我也敬秦小姐一杯!”大家纷纷起身敬酒,陌桑应接不暇,在一片赞扬声中,自信心爆棚,频频举杯,一干到底。
“来,再来!”她热血沸腾,酒兴大发,“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
“桑桑……”夏萋萋看到她面红耳赤,不无担忧,回头看看她旁边的叶尘薰,目光幽邃,一脸的高深莫测。
“叶尘薰,你是故意的!你想灌醉桑桑?”她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你要搞清楚,是我想灌醉她,还是她自己想喝醉?”叶尘薰淡淡地说。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阴谋,赤裸裸的阴谋。夏萋萋后悔已经晚矣,谁要她多管闲事,引狼入室?
唉,可怜的陌桑,不知道她是要怨自己交友不慎,还是遇人不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