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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若环那一声惨叫,似是还在心头萦绕不散,使得升平陡然抽紧心尖。
她战战兢兢的靠在门墙上不住向内张望,期盼有人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等了好久,也没看见母后太子哥哥或者是太子妃步出殿门。
惊慌过后她又向东宫大殿跑去,慌张的她动作激速,裙边玫瑰佩交打在一起叮咚作响,听在耳中不由的使人烦乱。
跑至大殿台阶下稍稍喘息再欲闯入,仰首竟看到阴郁面色的母后与惊恐万分的太子哥哥同时步出殿外,二人身后再没有若环姐姐的素色衣裙相伴。
太子妃呢,若环姐姐呢?升平顿觉讶异,想要开口发问却怎么也喊不出半点声响。
隐隐的,她觉察到杨广那句话也许是对的,有些事,并不好看。
如今她怕是还要补上一句,有些事,真不必知道。
双腿仿若被抽了筋骨般再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跪倒在地,泪眼朦胧中,心惊发现自己双手染了丹凤花的红色丹蔻像极了吸饱了人血,她还记得自己刚刚斥责太子妃所有的言语,也记得母后因那些话语露出的阴狠表情,原来,她也是帮凶之一。
是她可以激出太子妃忤逆言语,是她纵容太子妃肆意张狂。母后对太子妃的不满,也是因为她的不懂世事才会加重。
升平呆跪在台阶下,耳中听见母后站在殿门外与太子杨勇的凛色告诫:“东宫之事不过是妹失恭谨在先,太子妃恼她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太子妃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以后身边多派几个人跟着就是。云妃身怀皇嗣突然暴病实属御医无能,都拖出去斩了吧,至于高相那边么,我记得他还有个三女,资质聪颖,年纪比升平还略小些,还需太子殿下择日纳起进宫吧……”
升平嘴里品着母后话里滋味,神智越发糊涂起来。母后明明厌恶太子妃的,为何结果若环性命?明明结果了若环,为何又要让高相三女入宫?
她眉头紧锁眼中难掩惊恐忐忑。
升平第一次发现世间众人似乎都在对自己隐瞒内情,眼前的父慈母爱都是虚假泡影。所有的事情内由她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个中争斗也全然无力理解。
觉她颓然阖上眼,只觉自己分外疲累。刚刚纷乱繁复的一幕幕不断掠过眼前,心中不觉恸痛,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了,如同木头人般已不知究竟何为悲喜。
升平觉得周身寒冷,缩身扭头只想寻个安身依靠所在,她拖了碧色长裙跪在长阶下,无力站起,她心中不住无助悲鸣:广哥哥,你在哪里?
这世间大概只有他不会骗她了。
他会对她说真话,她也愿意相信他。
是的,她愿意相信广哥哥,一辈子。
①秦王妃崔氏,历史上下毒药毒杀秦王杨俊,被杨坚察觉,贬为庶人赐死。
静待他日咫尺忆
杨广闻讯与永好找到升平时,她刚巧跪倒在宫门前,如同失掉了全部知觉不能言语,周围伫立的惶恐宫人劝不得,动不成,索性团成个圈子锁住了她好声安抚。
杨广见状蹩眉不悦,先斥责宫人退下,而后低头温柔将升平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温柔宽慰:“阿鸾乖,别怕,没事的,我带你回栖凤宫。”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阴冷的东宫上空凝重回荡,升平这才渐渐回过神,发现自己正依偎在广哥哥怀里,四周站满垂手不语的宫人,而高高台阶上正伫立着神色莫辨的太子,怨忿目光狠狠投在他们身上。
此时天色已晚,暗夜为那道幽怨目光平添许多寒意,太子杨勇明黄衣袂迎风飞扬,长发直竖冲天,如同罗刹附身隐藏在重重宫殿之中,分不清面容真实神色。
抽泣多时的升平连嗓子已经哑了,单薄肩头更因见到杀人祸首不住的颤抖,升平知道,若不是杨勇纵容默许,母后也未必会咄咄逼死若环,正因他想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皇位,才豁出若环这个一时情迷的女子和舍得尚未成型的皇嗣骨肉,才能成全母后对庶妃的鄙夷。
杨广抱住升平战栗的身子,她的小脸苍白骇人,他疼惜万分,把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惊慌失措的她的身上,杨广抬手轻轻抹去升平脸颊上的泪痕,淡淡安慰说:“阿鸾,方才那都是噩梦而已,你睁开眼睛就会忘了。我给你弄了一个好玩意儿,带你去看,好不好?”
他的怀抱温暖舒适,升平贪恋暖意,抓住他的衣襟不舍得放开,更不愿挪动身子迁就,她头抵住他的胸口抗拒离开。
杨广的目光与升平相触立即明了,他的手臂坚决揽过她躲闪身子,意在不容拒绝。升平虚弱挣扎两次,便软弱放弃,随他如对待婴孩般对待自己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杨广从容抱起孱弱的升平刻意迎东宫汉白玉石阶而上,抬头瞥见东宫正殿前负手伫立的杨勇也不躲闪,太子此刻正居高俯视于他,而他由低处仰视太子。如此近距,二人目光交着下,一些微妙不为人道的情绪正在悄然蔓延。
杨广坚毅绝然,杨勇淡漠沉着。
“东宫每每罹事,二弟总是最先赶到,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杨勇阴冷笑声,笑得人心惊。
杨广低头,宠溺的凝视怀中依偎的升平,答曰:“是阿鸾有事,臣弟才会如此费心,不敢擅自闯入东宫。”
杨勇仰首冷笑:“是吗?那本宫真要恭喜二弟,每次都能巧得时机了。”
杨广对太子的嘲讽从容以对:“所有时机,只怕还是太子殿下谦让给臣弟的。”
“呵,本宫谦让?难道不是你与舅父竭力争取的么?”杨勇挑眉冷笑,讥诮杨广与独孤陀合谋陷害自己占了机巧。
二人再度沉默,又冷漠对视片刻,杨广才缓慢低下头,嘴角浮起隐隐笑意,“太子殿下既然一意如此笃定,臣弟只能百口莫辩不再辩解就是。”
说罢,杨广再不看杨勇的表情,抬腿离开阴冷东宫。
消弭在他身后是太子杨勇一连串的咒骂,说杨广是窝藏祸心使计告密企图篡夺太子位的举世难寻的龌龊小人,枉费两人多年兄弟情义,也抵不过皇位权势耀眼,如此对同胞骨肉还赶尽杀绝,杨广来日荣登东宫亡国之日可待之类的恶毒言语。
升平远远听见了,心中不悦,从杨广怀中强爬起来想要分辨,杨广按下她不安分的身子,淡淡笑笑对她耳语:“阿鸾老实些,你的太子哥哥正在生气,若你此时回嘴只怕他会更加生气。”
阿鸾不知晓自己回嘴为何会加重杨勇的怒气,但杨广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她亦愿意深信。
所以她瘪瘪嘴又安静静靠回他温暖的怀中,一双玉臂无处可放,便用一根手指头绕着杨广胸口绊住衣襟扣子的玉坠角。
那个玉坠角本是父皇御用穿衣每日必须配戴的饰件,升平觉得它小巧盈盈,绿意婉转,煞是悦目,央求父皇好久都不曾拿到,如今父皇竟然将此物赠给了广哥哥,想到这里她顿觉心里不痛快用力拽下来放入自己胸衣,拍拍胸口道:“这个归阿鸾了。”
杨广垂眸看她,见那绿坠随她指尖上动作探入胸衣,一片雪腻胸口肌肤露了大片春光,人竟有些怔怔,目光中也蕴藏一丝升平前所未见的复杂意味:“阿鸾乖,这物件你要不得。”
“广哥哥的东西什么是阿鸾要不得的?明日阿鸾就与父皇说去,怕是连晋王宫都是阿鸾的,更别说一个小小玉佩了。”升平小脸仰起,已把方才所经历的痛苦丢到脑后,开始有些任性起来。
“我是阿鸾的,但此物不属于阿鸾。”杨广只是笑,话语中的坚决让升平有些委屈。
“为什么?”她气呼呼的低头囔囔了鼻息,嗓音都开始沙哑。
“父皇说,此玉坠角是赏给我未来王妃的。”他故意忍住心底伤感戏谑,果然一句话险些使得升平哭出来。
他终于要纳妃了么?
“不管,这个就是属于阿鸾的,广哥哥也是属于阿鸾的,阿鸾明日就跟父皇去说,广哥哥只能娶升平,谁都别想嫁到晋王宫。”升平刁蛮的别开脸,不想再看杨广郑重的神色。
杨广神色似乎有些倦怠,再勉强笑不出来,整个人除了缄默还是缄默。
不知不觉,杨广已经带升平回了栖凤宫,小心翼翼将她放于榻上。升平生怕杨广就此离开回头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她还在为刚刚的沉默不知所措的惶恐。
怎么父皇会为广哥哥张罗婚事?秀哥哥不也尚未纳妃吗?为何不能再等上几日?广哥哥不守信用,他明明说过会陪在她身边的,为何又出尔反尔?越想越没有不哭泣的理由,升平只觉得鼻子发酸,泪珠儿像断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所有一切只不过想告诉眼前的他,她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杨广坐在升平榻边轻轻拍抚,又抬手为她别过面前一缕眼泪湿濡后的乱发,“好,我答应阿鸾,此生只娶阿鸾,不会娶别人。谁都别想嫁到晋王宫,阿鸾说好吗?”
他的许诺带着身上杜若清苦的气息一同安慰了升平心中的惶恐,那双温暖的手紧紧攥着她的,似在坚定自己的誓言。
杨广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誓言不可能做到,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但他此刻只想让惶急的阿鸾平和心境安然睡去,忘记刚刚在东宫发生的一切。
龌龊的一切。
那是大隋朝风雨飘摇前的征兆,也是朝堂上变更接替前的异常。
每件事状似无意却是紧紧扣着玄机,从窥破春事,纳妃定心,到禁足东宫,一步步皆已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此时此刻,朝堂内外,党派羽朋,无不拭目以待他取代太子成就大业,事成事败,只此一瞬。
一旦朝堂纷争四起,升平恐怕需要会面对更多残酷内情。杨广不想给她看见,更不想让她记得。对于升平来说,这一生只需要记住一个人,他,一件事,他会娶她,即可。
其他,都没有必要再记得。
宫闱内乱,天阙夺位,帝王家的烦恼之事她皆无需沾染,他会用虚幻平和蒙蔽她的双眼,让她一生都不必面对丑陋真相、纷繁世事。
这世间,只有阿鸾是最干净的人,他会小心呵护。
升平得到杨广的允诺,自然满心欢喜,慌乱而甜蜜的她越发觉得杨广就是母后要为自己寻的良人夫婿,再加上他身上独特安人心神的气息,升平觉得自己永生永世也不想离开广哥哥。
眼前这个眉眼平和的男子一定会疼惜她呵护她,哪怕前方再有任何风刀霜剑都不必忧虑,他也定会默然为自己遮挡过去。
想到这里,心底突生小小怅惘,……
她侧眸,难掩心中忧虑用极小的声音问:“广哥哥,如若来日你不能娶阿鸾怎么办?”
那个梗在喉咙里的兄妹亡国诅咒还在耳边徘徊,她没有道理不害怕。大隋朝真的会亡在他们兄妹手中么?他们是否会变成大隋千古罪人?他是否愿意为她被万夫所指?
“若是我不能娶阿鸾,我的晋王宫永远为阿鸾空着好么?”杨广似笑非笑回答,目光坦然直视忐忑难安的升平。
如此一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在升平看来却十分受用,于是她用小小的手拽着杨广的衣角慢慢酣然睡去,也正是如此,她不曾看见广的温润面容霎那笼罩上冰霜,微眯的双眼透出凌厉寒光。
那夜,栖凤宫里没人来回走动。
永好奏禀升平受惊之事,独孤皇后也只是派了个贴身的司宫过来照料,又命御医开些压惊的药方研磨服用,再叮嘱永好请公主多加注意不要再出宫乱走。
其余悄然无声,四周充满致人窒息的无声……
似乎这事件真的极其微小,甚至不足为道。慢慢的,那日那时那事淡忘于众多宫人视线,仿佛,升平公主只不过在东宫门口跌了一跤,哭了鼻子,被二殿下杨广抱回来栖凤宫还不肯罢休,拽了袖子撒娇不已,明明膝盖不疼了仍不放兄长离开,因为会做噩梦。
唯独,升平自己知道,她对杨广又多了一份小女儿心思。若是说从前与他撒娇多是为了讨些有趣的玩艺儿,那么今日再撒娇则是为了怦然萌动的心事。
她对他,便是无论远近都想要靠在一起。为他拭一次心伤泪,为他折一枝寒秋叶,为他学一阕古琴曲,为他写一方桃瓣笺,颦眉浅笑满是少艾女孩子家的羞涩。
杨广察觉升平的依恋,平日里也会于朝堂百忙之际抽出须臾时间,把她搂在怀中一同看秋水如泓,一同听孤雁离别,夕阳渐落时,黄昏中她恐惧惊忧,恍惚流泪,他则为她以袖拭泪,淡淡吹奏玉箫。
情浓难入梦,慵然声意扬。半调秋意晚,谁家断人肠。升平不敢想自己与广哥哥来日关系多与不多,只希望今朝能多看几眼,多体会下温暖依靠。
不知怎地,她竟觉此刻眷眷相伴是临别美景,实实所靠的人似天边云朵般模糊。滚动的风,吹动她下垂的裙摆,恍惚了神志。
“广哥哥,你会变吗?”她茫然发怔。
“阿鸾眼中的我不会变。”杨广笑笑,抚摸她的发髻。
“广哥哥,你会离开吗?”她怅然伤感。
“即便离开,我也会归来。”杨广低声的允诺避重就轻,变相道出不久未来必然的离去。
“广哥哥,归来了,你还会是广哥哥么?”不知为何,升平眼底蕴满委屈的泪水。
杨广没回答,搂紧怀中的人,抿唇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