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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自己的上级殉国还不到一个月,新任的上级就匆匆约见自己,这位新长官据说是根基不浅,年少得志,出手毒辣,屡建奇功,颇有战国刺客的雄风。
到底如何,其实不得而知。
郭骑云的心底只有四个字,言过其实。
霞飞路,一家很有艺术格调的豪华西餐馆前,郭骑云推门进去,他在预订好的餐位坐下。有服务生端了一杯柠檬水上来,问:“先生,您几时点菜?”
“等我朋友到了再点。”郭骑云说。他顺手把礼帽搁在餐桌边上。
“好的,先生。”服务生退下了。
郭骑云喝着柠檬水,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各色人等。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从他身后走过来,径直坐到他的对面。
郭骑云一愣。
“先生在等人吗?”明台问。
“是的。”
“等朋友还是等亲戚?”
“等妻舅。他从下江过来,不识路。”
“下江人去陪都的多,他到上海,一定另有缘故吧。”
暗号对完了,准确无误。
郭骑云眼见这个新长官年纪轻轻,穿着浮华,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霎时心里就不痛快了!
“长官好!我是您的少校副官郭骑云,公开身份是华东影楼的摄影师。”不满归不满,下属对上司的礼节还是要遵守的。
明台不答话,他挥手叫来服务生点餐。
很快,他点了三文鱼色拉三明治、意大利香肠蔬菜卷、香煎法式羊排、西红柿鳕鱼浓汤,都是双份。
明台穿着豪华,菜点得铺张,举止轻浮,一派纨绔子弟的形象。
看到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郭骑云根本吃不下。
他说:“长官。”
“在外面叫我明少就行。”明台拿着银色的餐具说,“一边吃,一边谈,别愣着。”他自己说着说着先吃上了,吃得津津有味。
居然公开让下属叫他“明少”,郭骑云一口气堵在胸口,把刀叉拿起来,扔到餐盘上去,咣当一声,算是公开抗议了。
明台依旧切着自己的盘中餐,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得庆幸这里是上海,不是重庆。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上司大如天。”
郭骑云冷笑,他不受威胁。他压低声音说:“长官,我觉得您如果想当一名少爷,您回自己的公馆好了。不必出来在刀口舔血。我知道您立过军功,战功赫赫。可是,我的确不知道您的功劳簿里,是不是少了很多兄弟的名字。”
“没错,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明台不但不生气,还附和郭骑云的论调。“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郭副官?”他声音轻柔,悠悠闲闲地问。
“这里是上海,租界里是孤岛,租界外是日本占领区。整个租界充斥着黑龙会的魔爪、法国巡捕、日本间谍、76号的狼犬、苏俄密探,甚至还有领日本薪水的包打听。我们见面,不应该在各种势力杂聚的场所,而您的打扮,恕我不敢恭维,您招摇过市,不怕别人记住您的脸吗?”
“我来回答你的提问。第一点,上海是孤岛,没错,我们就是要利用这座孤岛来战斗,与各种势力周旋。我们不到敌人经常聚会的场所,怎么跟他们接近?换而言之,我们看不到目标,摸不清敌情,我们就是睁眼瞎。第二点,我的穿着是我私人的事情,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不用你来教,我自信在这一点上,我比你专业。还有,如果我在行动时,有人看见了我的脸,答案只有一个,他很不走运。你听明白了吗?”
明台的眼光咄咄逼人,虽然话的语气刻意讲得相对委婉。
郭骑云忽然间感觉到自己面前这个貌似风流的年轻人不可小觑。
明台喝了口汤,说:“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他用餐巾揩了揩嘴角说,“原行动组组长‘毒蜂’被谁所杀?”
“76号汪曼春。”
“被杀于何处?”
“富凯森路。”
“他在那里干吗?”
“准备转移一批军用物资。”
“他殉国的时候,你作为他的随行副官,你身在何处?”
“我……”郭骑云哑口无言,“当时的情形非常复杂。”
“我问的是,你当时身在何处?”明台的脸色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我在家。”郭骑云机械地作答。
“你没有按时到达指定地点!”
“行动已经取消了。”
“你单方面取消的?”
“我有几个胆子敢违抗军令!”郭骑云终于反击了,他盯着明台的眼睛说,“我们整个小组都得到了蛰伏的命令,只有组座,他,他不肯听。”
“听上去像是他咎由自取。”明台的口风松下来。
“事有出入。”郭骑云说。
“出入得很离奇。”明台补充了一句。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已经由宁站长结案呈文了,长官。”他顿了一下,说,“明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去问宁站长,也可以调阅前组长的生前文件。”
明台点点头,他不打算勉强下属了。
他从餐桌底下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礼盒,他示意郭骑云打开。
“这是什么?”郭骑云一头雾水。
“礼物。”明台说,“我初来乍到,选了一份礼物送给郭副官,将来要是我身处危难之地,我希望郭副官你,不离不弃,身在左右。我可不愿意像‘毒蜂’一样,孤军奋战。”他把礼盒朝前一推。
郭骑云被面前这个时而锋芒毕露,时而不靠谱、不着调的少爷弄得啼笑皆非。他把盒子拿到手上,甫一打开,赫然一惊,啪地关紧盒盖——里面是一支枪。
“你背后的一桌,有三名男子,是你今天猎杀的目标。枪里只有七发子弹,记住了,最好能枪枪毙命。”明台不动声色地说。
郭骑云完全没有想到明台居然会在第一次见面就安排自己杀人。他说:“您有行动,应该事先通知我,大家一起制订行动方案。您这样,太草率了。我们之间应该有一个合作的磨合期。明少,我建议……”
“我跟你之间的合作没有过渡期,唯一的过渡就是‘行动’。我希望我们在行动中彼此加深了解,达成共识和统一。”明台在血火中磨砺生成了刚毅且果决的性格。他看看手表,说:“两分钟后,你就站起来开枪。记住了,七发子弹必须解决三个人。别打光了,如果走不了,留一枪给自己。行动后,你从正门出去,如能顺利脱身,两天后,我们在迈尔西爱路碰头。现在对表。”
长官下令,必须服从。郭骑云对表,说:“八点十二分。”
“好。”明台也在对表,“八点十四分,行动。”
“是,明少。”
明台站起来,走向狭长而又明亮的餐厅走廊。
于曼丽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嘴上叼着一支烟,手叉在腰上,脖子向上扬着,眼睛透着猫一样的光,迈着倦舞阑珊的醉步走到走廊的一幅油画前,她斜倚着油画,优雅地吐着烟圈,修长且猩红的指甲盖泛着晕红的光彩,说不出的绚丽明媚,引得走廊上站在贵宾包间门口的三名保镖色迷迷地看她。
明台从她身后走来,扶着她的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有时候,穿旗袍的女人不一定要多高贵,主要是看穿的人有没有水蛇腰。”他伸手从她嘴里夹过香烟,自己吸上一口。
过道上有几名保镖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明台。
“你太引人注目了。”明台对于曼丽说。
“我已经相当收敛了。”
“你越收敛,越是风情万种。”
“谢谢!我就当是赞美了。”于曼丽微笑。
二人甜蜜地在走廊上亲吻,明台的眼睛落在手表上,他的嘴咬在于曼丽耳畔,一声“行动”。于曼丽的手摸到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把枪来,对准过道上的保镖就是一枪。
与此同时,餐厅大堂里枪声骤响,一片尖叫。
郭骑云开枪打死后桌三人后,径直朝前直奔,冲出餐馆的玻璃大门,大堂里许多食客乱哄哄的,亡命似的朝外奔跑。郭骑云很快融入其中。
过道上,明台、于曼丽双枪联手,弹无虚发,保镖们来不及反应,纷纷倒在血泊中。二人瞬间冲进贵宾包间。明台、于曼丽枪枪夺命,打死包间内两名女子、三名男士,唯独留下一个浑身颤抖的汪芙蕖。
一堆肥肉一样的他哆哆嗦嗦,明台的枪口抵住了这个脸色惨白的汉奸额头,汪芙蕖显然认出了明台,他的嘴在抽搐,脸已经被吓得变形了。
明台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这是我送给汪曼春的第一份礼物!”
子弹打穿了汪芙蕖的头颅,污血四溅。
枪响人亡。
明台、于曼丽同时补枪,汪芙蕖等人横尸当场,血流成河。
“走!”
明台携于曼丽从餐厅后门从容撤退。撤退时,于曼丽向身后投掷了一颗手雷,轰的一声,硝烟密布。
郭骑云一路向西疾行,沿途他将手枪投掷到一个特定邮筒中。
整个刺杀汪芙蕖的行动,以无人伤亡的前提,完美收场。
76号的刑讯室里,一片阴暗,潮湿。一股股霉味夹着腐肉的臭味扑面而来。有人拉开地下室的铁门放明楼进去。
明楼借着微弱的光线,掏出湘绣丝帕,捂住口鼻,慢慢地走下台阶。
他听见了一个泼妇般的凶残号叫。
“你去死吧!去死吧!杂碎!”
汪曼春用力、使劲地用军靴踩着一名受刑者的脸部,受刑者的嘴巴、鼻子一片血污,伴随着一声声惨烈的叫喊,受刑者在血污间抽搐,双手痉挛。汪曼春拔出手枪来,异常残忍地、枪枪打在受刑者的肺上,受刑者的肺部一片血洞,被打成了窟窿。
受刑者终于解脱了酷刑。
明楼甫一进来,就目睹了汪曼春的杀人手段,冰冷的水池里漂浮着一具年轻女性的裸尸。
明楼眼前一片漆黑。他觉得自己到刑讯室来看看汪曼春的工作状态是来对了!
看到眼前的一切,汪曼春三个字彻底化为刽子手的符号。残忍、恶毒、凶暴,杀人的机器。
他从“恋爱”到“放弃”,从“放弃”到选择“利用”,整个过程曾经充满矛盾、自责、自惭。但是,从今日起,他再也不用背负任何道德上的歉意和爱情上的愧疚了。
因为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畜生,而不是人。
一个清晰的杀人镜头、一具漂浮的裸体女尸,无声的控诉,足以摧毁一千次汪曼春娇羞的回眸,一万回珠泪盈盈。
明楼站在刑讯室的中间,静得逼人。他的突然出现,让汪曼春一时心慌意乱,有些手足无措。
她希望,他永远只看到自己的美好,而不是凶恶和残忍。
汪曼春清晰地看到明楼眼中掠过的一丝厌恶的眼神,仿佛自己的心口受到尖锐利器的撞击,她慌忙把手枪插回枪套,把双手放到背后,好像自己手上沾了血似的,军靴也很快从尸体的脸上挪了下来。
难怪明楼要厌恶她,她想。
她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同样深恶痛绝。她很无奈。
明楼发现了她的惊慌,他咳嗽了一声,问:“他们是什么人?军统,中统,还是共产党?骨头这么硬。”他把手帕揣回口袋里。
“他们什么都不是!”汪曼春很颜废。
明楼很不解。
“我们监测到了敌台方向,精心策划了围捕,谁知这个电台一夜之间神秘消失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信号也停止了。我们只抓到了这家的房东,就是他们把房子租给抗日分子的。我想从他们口里挖出一点资料,比如,租房人的特征,男人还是女人,跟什么人来往,指望查到蛛丝马迹好顺藤摸瓜。”
“想法很好。房东不肯合作,是吗?”
“是。真是见了鬼了。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就是不合作,不开口。”汪曼春忽然叹了口气,说,“我性子太急了,昨晚弄死了他女人……罪不至死吧,我没控制好情绪。”
“一切拥有生杀大权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滥用权力。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我能理解,能理解。”明楼拍了拍汪曼春的手背,有如安抚对方的情绪。
“师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汪曼春问。
“是啊,今天是除夕。我知道你的习惯,凡除夕夜都是不肯回家的,我叫阿诚给你在‘绿波廊’点了草头圈子和红烧肉,浓油赤酱的,都是你平素最爱吃的。我都事先替你品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我和阿诚巴巴地给你送来。听人说,你一直忙着工作,我就下来看看你。”
“师哥。”汪曼春眼圈一红,“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爱吃什么也只有你记得。这个世上,没人再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
“嘿,大过年的,不许哭!”明楼笑起来,“这里的空气太污浊了,我们上去吧,吃完晚饭,还能出门散散步。”
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就殷勤地拉了她的手,一前一后,—高一低,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阴森森的黑牢里走出来。
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铁门外是荷枪实弹的卫兵。
他们从狭长的走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