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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感觉,自己放下皮箱时,心情沉重,直落千丈,自己拎起皮箱时,心如朗月,轻巧万分。母子间的情感从这行李箱的一放一提,而彻底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原谅一个人远比憎恨一个人要愉悦得多。
阿诚的字典里,从今没有仇恨,充满了善良和忠诚。
明家的人心中颇多感触和喜悦。
明台追着阿诚跑回去,说:“阿诚哥改名叫纯孝哥了,不,叫谅哥……叫孝(笑)哥好不好?成天都可以笑嘻嘻的,不用板着脸。”
明镜心里很温暖,明家毕竟培养了一个懂得谅解的善良人,她怕明台口没遮拦地胡闹,桂姨的面子下不去,对明楼喝道:“去把那小祖宗的嘴给贴了封条,不准他胡闹。”明楼淡淡一笑。
阳光真的很绚丽,直射到每一个人的心窝。
第九章 黑色星期五
夜色迷离,天空灰蒙蒙的,落着小雨。细雨纷飞的街道上,明台穿着长而宽的黑色皮风衣,戴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站在昏黄的街灯下。他脱下皮手套,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明亮的翡翠钻戒,他的目光锐利地盯着街对面的一家月色咖啡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牌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他身边有不少洋车经过,车轮碾压在积了水的青石板上,不时有淤积的雨水溅起水花。
明台的手指上玩弄着打火机,开着,关着,看看火苗,看看街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昂首阔步穿过大街,直奔对面迈尔西爱路的月色咖啡馆而来。
门被推开了。
明台头发上抹了发蜡,嘴里叼着香烟,双手插在皮衣口袋里。他皮衣里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格子衫,衬得整个人都有点轻浮味道。
有客人很注意地回头看他。他也打量着客人。
咖啡馆里灯影迷离,花衫人影,分坐着四五桌客人。人人都像是揣着心事,一副严肃、紧张的表情。明台步履轻盈,姿态华丽地走进去。
他像一个引人注目的焦点,又像是一支风向标,吸引着咖啡馆里每一个人的目光。
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他吗?”
“不太像。”
“要行动吗?”
“等信号。”
有人在故作平静,甚至有人在怀里摸着硬邦邦的枪。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明台尽收眼底。他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神情倨傲地扫视着客人们,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朝靠吧台的第一个位置走去。
他看见了程锦云。
程锦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很安静。她的脸对着昏黄的壁灯,显得有些僬悴和疲惫。她的手平放在咖啡桌下面,她的面前是一杯已经冷却了的咖啡,她大约已经枯坐了很久。
“小姐,你在等人吗?”明台笑嘻嘻地凑过去,轻浮的笑靥,似乎一脚就滑进了他另一个纨跨子弟的生活世界。
锦云直接无视他。
“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明台礼貌地申请坐下。
锦云说话了,声音很低:“马上离开。”
她下意识用眼神提示他,自己的双手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她想,以他的视角,他应该能看到。
她想错了。
“小姐你很有个性,我喜欢。”明台拉开椅子坐下,张狂地打了一个响指,程锦云一下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翡翠钻戒,他给了她一个暗号,极强地刺激着程锦云的神经,她猛地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睁得雪亮。
一名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先生,您需要什么?”
“跟这位小姐一模一样。”明台说。
服务生的目光阴沉地落到程锦云脸上,说:“好的,先生。”他躬身退下。
“小姐,你脸上的气色不太好。”明台的右脚跷在左膝上,在咖啡桌下悄悄延伸下去,皮鞋尖踢到锦云的膝盖。
锦云那一双藏在咖啡桌下,戴着手铐的手快速伸出来,摸到明台皮鞋里,取出一根细铁丝。
咖啡馆另一座,76号的童虎和一名心腹正在关注着明台的一举一动。
“要动手吗?”
童虎说:“再等等。别抓错了,抓错一个浪荡公子事小,大鱼漏网了就功败垂成了。再看看,谁也跑不了。”他回头示意服务生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天使,真是美得耀眼……”明台说。
锦云用细铁丝打开了手铐。
服务生端了杯热咖啡给明台。然后,服务生退到童虎桌前,示意他一切正常。
明台环顾左右,微笑着,说:“偏偏你来了,夺走了我的梦。”
“你做了什么梦?”她问。
“爱情梦。”明台的皮鞋尖点着她的膝盖,借着西餐长桌布的掩护,用脚尖发莫尔斯电码,接着说,“换言之,你夺走了我的爱。”
明台发出的密码是:你负责左边三个,其余归我。
“这个罪名有点大。”锦云说。
“想补偿吗?”明台俏皮地问。
“有机会吗?”
“当然。”他把一只长腿斜下来,她从他裤管下摸到一把绑在小腿上的手枪,她稳稳地接住了枪。
童虎看他们聊得很开心,对手下说:“这个女共产党很狡猾,她想让我们把这个搭讪的花花公子当接头人抓起来。我很了解共产党的一贯作风,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不惜牺牲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引诱一个孩子来做挡箭牌。去,把那不知死活的少爷给拎走。”
一名手下赶紧站起来,正要走过去,忽见明台跳起来,他指着程锦云的脸,毫无风度地骂了起来:
“你别不识抬举!少爷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你这种货色也就配爷拿来压箱底了……”
程锦云气得脸色“黑”了,倏地站起来。
随着锦云的一站,咖啡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锦云站起来的瞬间,明台拔枪就射!掩护锦云一个漂亮转身,二人背靠背,相互掩护,枪火一片,弹无虚发。
咖啡馆的前门被人堵住了。
黎叔冲进来,长枪开火,将欲逃出门外的特务击毙。
有人企图往吧台后逃窜,被从后面围堵过来的郭骑云开枪击毙。
四人为战,当场血洗月色咖啡馆,打死所有在场的76号特务。
锦云冲到黎叔身边,叫了声:“黎叔。”
黎叔说了声:“撤!”
二人从咖啡馆大门撤退,直奔街心而去。
这边,郭骑云和明台从吧台后转到后街上,奔向事先停放好的汽车。郭骑云、明台上车,明台持枪警戒,郭骑云发动汽车。很快,汽车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硝烟散尽,月色咖啡馆留下了十三具汪伪特工的尸体,咖啡馆吧台上的日历本,翻着大年初二、星期五的日历牌。
迈尔西爱路上的兰心大戏院散场钟声响起。在明台听来,钟声十分耳动听。
四个小时前。
大年初二的下午五点半左右,霞飞路华东影楼的门口挂着“春节期间歇业,大年初五开张”的牌子。
明台坐在一张很艺术化的条桌前,翻开一本厚厚的相册,这是影楼为了招揽生意特地制作的一本影集,每一张照片的质感都很棒,拍摄技术一流,除了少量的风景照,几乎清一色的是人像大头照片。郭骑云替他煮了一杯咖啡。
“组座。”他笔直地站在明台面前。
明台抬头看了看他,问:“全都是你拍的?”
“是。”
“技术不错。”明台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感觉余香满口,不由得赞了一句自己的属下,“嗯,咖啡煮得也不错,烈而香醇。”
“味由心生,组座。”郭骑云答。
明台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胶卷,说:“尽快冲洗,我要知道胶卷里的全部内容。”
“是,组座。”郭骑云接过胶卷。
“这房子是你租的?”
“是,每个月三十八块钱。”
“你自己付?”
“不是,组座付的。”
明台一愣。
郭骑云顿悟,说:“前任组座‘毒蜂’付的,付了半年的租金。卑职的薪金哪里够租铺面,况且这里地皮昂贵。卑职租住的公寓洋楼,带着天井,一个月才八块钱租金。”
“‘毒蜂’薪金很高吗?”
“也不高。”
“哪来的钱呢?”
郭骑云看着明台,说:“您什么意思?”
明台笑笑,说:“郭副官,我觉得你对我,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松懈过你的戒备之心。”
“卑职不敢。”
“我是你的上司,我希望彼此间能够真诚合作,也希望你将来在我面前尽一个副官应尽的职责,而不仅仅是煮一杯咖啡来讨好我那么简单。”
郭骑云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了:
“组座,我们行动组的电台有两部,前一部因为‘毒蜂’殉职,被76号搜走了,除了‘毒蜂’,还损失了一名谍报员。另一部在我这,就藏在影楼里。这里是法租界,相对安全,也很隐蔽。”
“电台还在用吗?”
“在。”
“重新更换一次母本,这是命令。”
“嗯。”
“我想让这家影楼多一个女主人,你觉得怎么样?”
郭骑云的神经一下绷直了,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明台的眼睛。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有女人。您派人来,不太方便。”
“你简历上可没写这一条。”明台喝着咖啡,想着心事。
“所以,卑职请求组座格外关照。”他话说得委婉,其实是回绝了新上司的新指令。明台始终觉得这个郭骑云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
第一个谜就是“毒蜂”的死。
此刻,门铃响了,三长一短,郭骑云脸上顿有仓皇之色。
“是谁?”明台问。
“是……中共的地下党。”
“谁?”明台倏然站起来。
郭骑云硬着头皮,说:“三长一短,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暗号。‘毒蜂’跟他们曾有合作,现在是国共两党合作期间,大家相互有通往来。不过,三长一短,是他们紧急求救暗号。”
“去开门。”明台说。
“是。”郭骑云快步下楼去开门。
明台掏出手枪来,子弹上膛。他慢步走到楼梯口,他的枪口对准了楼下的玻璃门。
郭骑云打开门,看见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他不认识此人,照惯例问道:“先生,我们今天不营业。”
“我不是来照相的,我找人。”黎叔说。
“找朋友还是找亲戚?”
“找妻舅。他从下江过来,不识路。”
“下江人去陪都的多,他到上海,一定另有缘故吧。”
明台听得心里堵得慌,原来,国共两党联络的暗号与军统局上海站的联络暗号,几乎换汤不换药。这只能证明一点,“毒蜂”与共产党合作由来已久,双方早已熟悉。
那么,“毒蜂”行动组与共产党合作,就是郭骑云身上的第二个谜。
黎叔一走进来,明台就认出来,此人就是他在香港来福巷错认的那个身手不凡的中年人,他居然是共产党。
明台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明镜的身影,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收起了手枪。
“事情紧急,我才来请你们帮忙。”黎叔说,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影楼的楼梯上,明台风度翩翩地走了下来。
“是你?”黎叔眼中有惊异之色。
“我们见过面,还交过手。”明台说。
“对,你一见面就想要我的命。”黎叔淡淡一笑,问,“为什么?”
明台对这个问题有些尴尬,说:“我要是说,我当时认错人了,你信不信?”
“做我们这一行的,相识就是缘分。认错了,证明我和你有缘。”黎叔说。
这口吻很像“惠小姐”,明台想。
“你来有什么要紧事吗?”明台问。
“你们这里谁做主?”黎叔看着明台和郭骑云,显然,郭骑云从哪方面看,都比明台够资格担当重任。
“我做主!”明台的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那好,我是上海地下党‘锄奸’小组的组长,我叫黎叔。我们的组织曾经和你们的上任‘毒蜂’有过多次友好合作。所以,危难关头,我来请你们帮忙,事情非常棘手。”
“出了什么事?”明台问。
“半个小时前,我的一名手下去东湖宾馆窃取一份汪伪军需官的重要文件,她失手了,在宾馆门口被76号的鹰犬给逮捕了,幸好,她把文件及时扔进了垃圾箱。”
“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跟她约定,如果失手,把敌人引到月色咖啡馆,由我设法营救。”
“76号的人不是傻瓜。”
“的确不傻。所以,我在她包里事先放了一封密写信,写了晚上八点,在月色咖啡馆碰面。因为时间很紧,所以,特务们直接带她去了指定的咖啡馆。”
“既然圈套是你定的,你就直接去营救好了,何必找我们呢?”
“他们有十三个人,这是我没有预计到的。他们一般只出动一组,六个人,这次,他们两组同行了。我需要帮手。”
明台想了想,看了看黎叔,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这个人会有一种异样的好感,是因为他跟姐姐认识吗?他是大姐的朋友吗?那箱子最终落到“惠小姐”手上,那么,他跟“惠小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