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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战上海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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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风已经站在了于曼丽的跟前,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明台的手不得已又松开。

王天风说:“外在条件重于内心的保护色,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无可争议的是外在条件是一名优秀特工所具备的有效武器之一。那就是用你们的外在条件去伪装自己。内心强大,外在兼具迷惑性,才能让你们在关键时刻突破重围。”

于曼丽略微舒了一口气。

王天风敏锐的眼光终于掠过了于曼丽,他向前走去,说:“伪装,顾名思义,就是潜藏和欺骗。无论是猎物还是狩猎者都需要保护好自己,在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

这堂课安安静静地上完了,于曼丽却病倒了。

于曼丽辗转在痛苦中。她辗转在过去与现实世界的精神分裂中。

而这种内心撕裂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郁结,自己滴血,自己疏解,自己释放。

如无处释放,那唯一一条释放之路就是疾病。

身体上的疼痛也是缓解心灵疼痛的一种释放方式。但是,当一名军人在训练场上隐瞒病情,奔跑跨越时,逆向而上的姿态绝对会导致她自上而下的栽倒。

于曼丽以身体彻底垮掉为代价,收纳了内心的痛苦。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差点丧了命,而明台为此付出了全部的“自尊”。

于曼丽能量耗尽,她在训练场上如愿以偿地倒下了,引来一阵小范围的骚动。

明台从自己训练的位置离开,向攀跃训练场跑过去,几名女学员围过来看,明台俯身抱起她的头,摸了摸她的额,发现她在发烧。

“她病了。”明台向一名当值教官喊。

当值教官漫不经心地走过来,略微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继续。”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继续。”那名教官很不客气地答。

“你有病吧。”明台不客气了,“她生病了,应该送医务室。你居然叫她继续?”

“训练场和战场是没有区别的。如果今天她在战斗,你也会因为她生病了而叫暂停吗?枪林弹雨,能停得下来吗?”

“强词夺理!你身为教官,不知爱惜下属,有什么资格带兵?”

“你居然教训起教官来了。”那名教官简直不可忍受明台的无理争执,“驽马钝剑还指望你去救国扶危?”

“我们不为了救国扶危,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明台显然被他激怒了,“训练课不是虐杀课,你利用职权,不用诉诸武力,一句口令就可以杀人害命。军校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东西?!”

争吵升级了,最终彼此动起手来。

明台仿佛一头小牛犊闯进一家瓷器店,他在拳击馆里练就的过硬本领派上了用场,让那名教官吃尽了苦头,异常狼狈。于曼丽拖着发烧的身体,拉都拉不住明台,学员打教官,是数年未见之事,大家沸反盈天地闹腾起来。

有趣的是,等于曼丽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二人时,明台于纠缠散打中居然发现那名教官的军衔是上尉,低了自己一级。

明台对那人说:“我军衔比你高,你看到长官该怎么做?”

那名教官被他打得七荤八素,几乎站立不稳,听到这句话,无疑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明台昂着头,盯着他。那名教官无奈,只得立正、敬礼。

明台冷笑,说:“你心里不服是吧?没关系,你打电话找戴笠啊!”他凭空再吼一嗓子,“戴笠”两个字,吓得那名教官浑身一哆嗦。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被人添油加醋,一夜之间,在军校里炸开了锅。结论只有一个,“空降兵”的确有后台。

只有王天风心里清楚,按照明台的修养和秉性,他是绝不会喊出那一嗓子来威胁人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不想干了,他要离开。他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王天风冷冷一笑。

明台很清楚自己在军校里的“定位”,有官衔的“特殊”学员兵。他看准机会,采取激怒教官的方法,无非就是挑起争端,背后的深意就是,放我走吧,你不放我走,众位教官你们颜面何在?

“其心可诛!”王天风对明台“以下犯上”的“鲁莽”行为下了结论。

他很快找到了明台,亦不如说,明台主动找到了他。就在王天风的办公室里,明台要求给戴局长打电话。

王天风的答案当然是不允许。

“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人?”王天风质问明台。

“他以强凌弱,欺负女学员。有病不给看病,强迫于曼丽带病训练。我看不过眼。”理由貌似很有正义感。

“我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天风用一种强调的语气说,“慈心和侠气抵挡不住战场上的残酷和惨烈。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今天生病了,就停止对你的追杀。在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就算你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你也会去冲锋陷阵。否则,你就不是战士,不配做军人。”

“军人也是人。于曼丽的意志已经够坚强的了。”明台说,“再说,意志再坚强的人,本质上也是一个常人。训练场毕竟不是斗牛场,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分出输赢胜败。”

“我们的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王天风说,“我不例外,你不例外,女人也不会例外。”他试图有效地控制住局面。“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别打错了算盘。”王天风有意无意地给了明台某种暗示。

“我会送你去军法处。”王天风说,“作为这个战时秘密军校的教导主任,我要给全校教官、学员一个交代。”

“我要给戴局长打电话。”明台坚持。

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天风想。

给他个机会,一方面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另一方面,戴局长的心思的确很难揣摩,明台是留是走,也该看看上面的态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吧。”王天风指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用不了三分钟。”明台虎着一张俊脸,抬手拿起电话,摇动手柄说,“接重庆,戴局长办公室。”

电话接通了。

明台运气很不错,戴笠就在办公室里。明台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军校教官不近人情的野蛮作风,他说,这家秘密军校不适合自己,他想换一个环境。题外之意,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戴笠耐心地听完了明台的话,问明台:“王天风在吗?”

“在,就在我身边。”

“叫他听电话。”

“是,大哥。”明台特意喊了这一句,把电话递给王天风,说,“我大哥叫你听电话。”

王天风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说:“局座。”

电话里,戴笠口气很重,而且只有一句话:“你就是这样带兵的?!”随后,话筒啪的一声挂掉。

王天风笔直地站在书桌前,想也不想,反手将话筒砸向明台的面颊。

明台没有防备,被他一击即中,仰面倒下。

三十几秒过去了,躺在地上的明台居然没有反应了。王天风余怒未息。

一名教官听到声响,跑进来,见明台躺着不动,俯身察看,大惊失色地说:“主任,他昏过去了。”

王天风愕然。他把手上的电话筒举起来看看,一缕血丝都没有,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铁青的明台。王天风满心疑惑。

厚厚的一道木头门上挂着一道薄薄的布帘,明台在医务室里休息,而王天风在医务室门外徘徊。

军医告诉王天风,明台前日曾因肠胃不好,前来就诊,他有意控制饮食,导致短暂血糖偏低,心有焦虑。所以,明台不是被他打昏的,而是一时气血攻心,被当场气昏的。

王天风第一时间听到这个诊断,自己差点也被当场气昏。

可笑至极。这种少爷能够走上战场?能够杀敌建功?能够血溅征袍而慷慨悲歌?能够杀身成仁换取日月新天?什么样骄纵的性格能够让一拳头就击碎满地玻璃心?

想到明台身份的特殊性,富贵人家,娇养子弟,心高过天,眼高过顶。仅凭一次机缘巧合,涉足谍海,恰又适逢其会,得遇伯乐。可谓一匹烈马,野性难驯。

王天风暗暗下了决心,急症下猛药,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短时间内拿下这匹野马,如果明台仅仅是表面光鲜,实际上只是一个庸常之辈,他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了。

任何一个难题只要找到下手之处,就可迎刃而解。

明台想走,那就让他走吧。

王天风和明台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个严谨刻板的人,我想,我们之间的师生缘分到此为止了。”王天风说。

明台很意外,因为自由来得太快。

“不送我去军法处了?”明台问。

“不送了。”王天风长长出了口气,说,“现在是战时阶段,武汉失守了,战事转入相持阶段。南京伪政府蠢蠢欲动,上海一片腥风血雨,人命微不足道。”他低下头,说,“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耗在一个……”他想说“逃兵”,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少爷身上,你的确不属于这里,回香港念书去吧。”

明台心里突然一阵乱糟糟的,很不舒服。他不想看到王天风一副沮丧面孔,他怎么不骂自己呢?明台想。难道自己已经不屑被骂了?于是,心底升起一股气来,依旧没有好脸色给人看。

王天风站起来,说:“一会儿,我会叫于曼丽来跟你道个别。通行证我会给你准备好,司机会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顺风。”他走到门口,说,“我就不送了。”

明台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心上涌起一阵酸来。自己到底是想留,还是想走?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自己不是笼中鸟。去意渐渐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明台要走了,于曼丽是中午才得到准确消息的。宛如一个晴空霹雳,她没有算到这一步,她原以为明台会为自己留下的,原来自己错会了许多意。

她自恨自怨起来,同时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自惭形秽之际,泪水盈腮。这就是自己的命。所谓天网恢恢,法网难逃。

于曼丽按照王天风的命令来到医务室。

医务室外的草坪上,王天风截住了她。

“老师。”于曼丽低低地喊着,眼睛发红,有些肿。

“我希望你能劝劝明台。”王天风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些秘密,往往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去打破,而开始制造谎言。为了维护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谎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有什么意义呢?”他盯着于曼丽的眼睛看,“洗不干净的底就算丢到清水池去,依然是脏的。你,与其无所期待地活着,不如揭开所有的秘密,尽管冲击力过于猛烈,换来的却是有所期待,你好好想想。”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惨的身世留下他,无异于卑鄙地谋杀他的‘自由’,而我将成为永不得救的罪人。”于曼丽依旧低着头,但是很倔犟。

“你原本就是一个罪人。名副其实。”虽然王天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很残酷,但是,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残酷,那么,相反对于曼丽更加残忍。他索性残酷到底,说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个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们留下你,就是欣赏你的‘毒’,你的‘狠’,不必装伪善。”

一种尖锐的刺扎进于曼丽的眼睛里,于曼丽双眼混浊。

“您要我揭开永生无法漠视的伤痛,我宁可去死。”

“选择去死,也是一种女人特有的防御手段。”王天风冷漠地讥讽,“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明台并没有机会听到王天风和于曼丽在医务室外的对话,他一旦决定要走,心里反而有些怅然,若有所失。

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于曼丽的温婉低眉?失去了王天风不近人情的管束?失去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假设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呢?明台想。

明台内心纠结着许多矛盾,而于曼丽是打定了一个“送行”的主意来的。

布帘掀开的一刹那,于曼丽居然展眉一笑。她苦涩、凝重的脸上挤出了貌似甜美轻松的笑容,这让明台浑身上下不自在,冷一阵,热一阵的。

明台的眼光终于落在于曼丽一双布鞋上,他看清了鞋面上的花样,是一个“瑟”,拨弦乐器的一种,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女孩子为什么在鞋面上绣一个乐器花样呢?

“听说你要走了?”她带着笑。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舍得自己,于是淡淡一笑,说:“还会再见的。”

“不会了。”于曼丽低下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好的类似香囊的钱袋,说:“不要嫌弃,虽说用的不是纯丝,却也是上好的棉线绣的。”明台把钱袋握在手心里,心情顿时有些异样,因为,他看见钱袋上绣的也是一个“瑟”,很漂亮,很柔和,很有光泽。

“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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