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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非这一段时间的晚上,全花费在这个论坛上。他耐心地从辛辰回复的第一个帖子看起,渐渐串起了她的徒步经历。
最初她只参加短距离纵山,后来慢慢加入野外宿营,假期有时会报名参加一些出行。他看到第一张有她的合照,心跳速度有些加快。看看时间,她那时应该刚读大二,头发剪得短短的,染成稍浅的亚麻色,下巴尖尖的面孔上有着张扬凌厉的美,在一群人中十分醒目。
网友徒步结束后,比较爱拍作怪的照片发上来留念。有身材健硕的男士手牵手跳四小天鹅;有一排人搭着前面人的肩头一齐模仿齐格飞歌舞,齐齐扭头,踢起大腿,指向镜头;也有美女秀高难度的瑜伽动作。
刚开始,这些照片里都少不了辛辰的倩影和笑容。但没过多久,她似乎突然没了兴致,再不肯摆姿势,只出现在别人抓拍的镜头里了。她的头发稍稍留长了,恢复了本色。
辛辰将要升上大三的那个暑期,有人发帖,邀请大家同去福建霞浦。他似乎与辛辰相熟,点名问她问什么不报名。辛辰回帖,“暑假准备兼职工作,暂时还不想去海边。”
路非久久看着这个回复。他当然清楚记得,辛辰曾说想在高考结束后去海边,而他许愿会带她去。
不知道她后来是与谁一块儿去看的大海。
读到大三,辛辰加入了论坛一个探路小组,负责与另几个人一道,先期探访周边适合徒步纵山的地区,评估行程难易、安全程度与所需装备,再在适当的时间组织网友同行。
她很少缺席小组的活动,评论路线时语言十分简明扼要。
有一个ID“长风几万里”逐渐与辛辰联系在一起。有人发帖开玩笑历数本论坛佳话,其中一条便是“祝贺长风正式成为合欢的护花使者”。下面一片起哄祝福。辛辰的回复也是玩笑性质的,“谁是花,谁护谁还不一定呢。”长风则大方地说:“我的荣幸。”除此之外,他们很少在同一个帖子里露面,保持着低调作风,并没提及感情或者秀恩爱的举动。
他去翻看长风的资料,他来自西北。这么说来,他就是得到过辛开明赞许的那个男孩子了。他发帖颇多,看得出文采极佳,且很有思想。
在一个楼建得极高的帖子里,大家谈及参加徒步纵山的起因,几乎论坛里所有的ID都做了回复。长风的回帖是“讨厌钢筋水泥的丛林,行走在自然之中,乐山乐水,更能静下心来思考生活的本质,求得心灵的平安”。
辛辰的回帖仍然很短,“想知道不知名的道路通向哪里。”
路非的目光再次定格在这个回复上。他同样记得少女时期辛辰曾对他说起过的噩梦内容:有时她好像是跑在一条总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到哪里的路上;有时她好像在黑黑的楼道里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家。
那么噩梦仍然困扰着她,她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对付漆黑的楼道,用参加徒步来告诉自己道路总有尽头和终点。
到了辛辰临近毕业的那一年三月,她请假声称要缺席一段时间探路小组的活动,说近期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有熟人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打算与长风一块儿去西北,她的回复只一个英文单词:NO。长风则保持沉默。
到了六月,长风发了主题贴,与这个城市告别。他写得极为隐晦而文采斐然,既有乡愁又有对未来的思索,还有对逝去时光的眷恋。论坛网友为之打动,纷纷回复:有人回忆一块儿徒步的经历,有人祝福他鹏程万里,有人约定后会有期,有人含糊地好奇合欢的反应,轮到她保持沉默了。于是又有人唏嘘感情的脆弱。长风的最后一个回复是“始终感激生命中曾有她的出现,不会因为最后的结果而后悔当初的相识。”
长风后来再没出现在这个论坛里。
到了那年九月,辛辰才重新现身论坛,报名参加一个短途纵山。她从来没提起过她的北京和秦岭之行。
第二年,她去了甘南;第三年,她去了新疆;今年,她去了西藏。组织者发长帖回顾行程、总结攻略,她都只略作补充。合影中,她全戴了太阳镜与帽子,没有单独的照片放出来。
这样能寻找到什么,路非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他错过了她七年之久。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什么,又消失过什么?她曾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又曾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印迹?这个论坛只记载着她的一部分经历,不可能告诉他全部。可是他仍然耐心地翻着一个个旧帖,仔细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一个个与她有关的帖子。
正是这个细致的翻找过程,让他在听到辛辰与冯以安的对话时,留在了原地,他不能抗拒任何一个多了解辛辰的机会。
路非清楚知道,他正亲自加深着自己的陷溺,没有一丝犹疑与后悔。
辛笛接到妈妈的召唤,回家吃饭,并指名让她带上戴维凡。他在李馨住院期间忙前忙后,姿态殷勤得体,已经得到了李馨的极大好感。
辛笛按惯例打电话叫辛辰同去,“待会儿叫戴维凡顺路带你一块儿过来。”
“不。”辛辰应得很快,随即笑了,“我有点儿事,不坐他车了。跟大伯大妈说,晚一点儿我自己过去。”
辛辰比他们晚到差不多半小时。她专注于吃饭,很少开口。餐桌上只见戴维凡谈笑风生。他表现得依然极讨李馨欢心,甚至很少说话的辛开明也对他和颜悦色。这样言笑融洽的场面,不知怎么看得辛笛有点儿后悔了。她还没决定要与戴维凡怎么相处下去,居然就乖乖听妈妈的话,将他带回了家,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辛开明问起辛辰拆迁那边的进展,辛辰说:“今天正好邻居给我打电话了,拆迁公司公布了补偿价格。”她说了一个平均数字,略高于之前盛传的悲观预测,至少给她打电话的邻居觉得还可以。
辛开明点点头,“就地段讲并不算高,不过就房龄来讲,可以接受。”
“拆迁公司还同时宣布了附加条款,挺有诱惑力的。在通知下达的一周内、十天内、半月内签字,分别有金额递减的额外奖金。这个政策一出台,据说马上有人去签了字。好多邻居都动心了,大概坚持做钉子户的人不会多。”
“市里也很重视这一片儿的拆迁工作,几次召集几个相关政府部门和昊天集团开协调会。路是代表开发方表态很到位,相信应该很顺利的。小辰,你不用拖延,早点儿去把手续办了。”
“我知道了。明天就去。”
“你是不是拿了钱就准备去昆明?”辛笛问。
辛辰点头,“嗯。刚好手上的事情也忙完了,不打算再接新工作了。”
辛笛正要说话,李馨却开始细细叮嘱辛笛第二天出差的注意事项,戴维凡在旁边应和着。辛笛叫苦不迭,“我只是去纽约看个时装周,不是移民火星。要是带齐您开的这单子,行李肯定会超重。”
“你太粗心,待会儿一定让小戴再帮你检查一次。千万不要落下什么。”
戴维凡摆出一定不负重托的态度点头。
吃完饭后,几个人帮着将碗收进厨房。李馨并不让他们动手洗,只让他们看电视,然后去切水果。辛开明说:“小辰,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辛开明的书房有占据两面墙壁的书架,装修得凝重而有几分古朴风格,按辛笛的说法,与辛辰以前的办公室式装修有异曲同工之妙。辛开明坐到窗前的藤椅上,辛辰在他旁边坐下,笑着说:“大伯,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批评我?”
以前辛辰淘气了,辛开明从来不愿意当着大家的面说她,总是叫她进书房。她再怎么倔强,一听到去书房,便先有了几分自知理亏,多半会低下头来。而辛开明看到她那个样子,多半也不忍再责备她了,只会温和地讲道理,用李馨的话讲:“你的耐心全用在你侄女身上了。”
想起往事,辛开明也笑了,“这几年你很乖,小辰,我倒真是没什么好批评你的。只是,”他踌躇一下,“你坦白告诉大伯,你喜欢路非吗?”
辛辰苦笑。她明白,大伯为人向来谨慎端方,路非的父亲路景中又是他的老上级,一直受他敬爱,此时自然为难。她清楚明白地说:“大伯,我跟路非很多年没见面也没联系,现在基本上是陌生人,谈不上喜不喜欢。”
这个回答让辛开明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然,李馨已经就这件事发表了意见,话说得十分尖锐直接。
“我不是对小辰这孩子有偏见。她这两年确实变化不小,可是她随便搅进路非的生活,就证明她还是不够谨慎自爱。”
“路书记会是什么立场我不好随便猜测,可是谢大姐平时有多严格,你我都知道。她对路非一向有什么样的期望,还用我多说吗?”
“你难道真的想让老上级找你谈话才开心?”
“连老冯一个跟你平级的家庭都觉得小辰不适合他们的儿子,开明,你真得慎重了。”
辛辰语调轻松地说:“大伯,您别操心我的事了。我还是打算先去昆明住一阵子。爸爸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几时过去呢。他和阿姨把我的房间都装修好了,准备等我过去,他们就去领结婚证,半个简单的仪式。”
提到辛开宇的婚事,辛开明还是赞成的,还特意嘱咐弟弟过年时带妻子回来一起聚聚,自然没理由阻止辛辰过去。看着弯起嘴角笑得仿佛没有心事一般的侄女,辛开明心情复杂。
那天听到李馨转述的冯以安与辛辰分手的原因后,他大为震惊。再联想辛辰只字不提,只说性格不合,完全若无其事地接受了那样的羞辱,他火气上升,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老冯理论。
李馨死死拦住他,“开明,你家小辰也不是省油的灯。冯以安又在家里闹上了,非要跟她和好。这当口你还要去自取其辱吗?我也觉得他们有些过分,可是你不能不承认,人家的考虑很现实。你又何必再去找事呢?”
“小辰有什么配不上冯以安的,要被他们这样挑剔?”
李馨冷笑,“一谈到小辰,你就不客观了。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全不听。老实讲,我要有儿子,也情愿他找身家清白、性格温文的女孩子。”
那场争执以李馨胸口发闷、头痛结束,辛开明只能连夜开车送她去医院检查,再没跟她谈起此事。
“小辰,大伯上了年纪,想法可能古板,总觉得女孩子有事业是好事,可是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个家庭。我疼你的心和疼小笛是一样的。外面坐的小戴对小笛来说,会不会是合适的男朋友,说实话我一点儿没把握。可是路非不一样。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所以,要是你喜欢他,不管怎么说,大伯都是支持你的。”
辛辰的眼中悄然泛起一点儿泪光。她完全明白,大伯此时还这么跟她说,是把她的幸福放在第一位考虑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点点头,“我明白,大伯。放心,我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小笛也是。她一向把握得住自己。”
外面李馨扬声招呼他们出去吃水果,两人走出书房。辛辰说要先走一步。辛开明说:“等一下,让小戴送你和小笛一块儿回去。”
辛辰笑道:“我还有点儿事,先不回家。笛子再坐一会儿吧。”她跟大家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从辛笛父母家出来,戴维凡送辛笛回家,颇为自得,大言不惭地说:“现在除了辛辰,你家里人都算得上喜欢我了。”
“辰子对你一向还好吧。”
“你这妹妹恋姐到了一个新高度,开始仇视我了。这些天每天在我公司修图加班到那么晚,宁可叫出租车,也不让我顺道送她回来,甚至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一句了。”戴维凡显然并没把辛辰的态度放在心上,只开玩笑地说着。
辛笛怔住。她这才意识到,辛辰最近与戴维凡的距离的确保持得十分刻意。一向与人打交道远比她来得圆通自如的辛辰会这样,当然不是因为那个可笑的“恋姐”,大概她妈妈的猜疑多少落到了辛辰眼内。辛笛的心不免一沉,那个猜疑来得太伤人了,而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解释才好。
戴维凡一直将辛笛送上楼,进门坐下,架势十足地说:“按你妈妈说的,把行李拿过来给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
辛笛笑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漏了样东西。你去帮我买吧。”
“什么?”
“卫生巾。”
本来已经起了身的戴维凡一下迟疑了,“这个——我好像不大方便去买呀。要不我送你过去?”他看到辛笛满脸的捉弄,顿时醒悟,一把捉住她,“你现在一天不拿我开心就像缺了点儿什么吧。”
辛笛认真点头,“唉,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哪天我们要闹分手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多娱乐?”
戴维凡哭笑不得,抱她坐到沙发上,“好吧,我决定牺牲自己供你蹂躏。让你养成依赖,看你以后敢动跟我分手的念头。”
他紧紧搂着她,英俊的面孔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