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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春曲-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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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图解,她也只能看图认药了。

“辛苦你了。”李厨娘拍拍她的颊,给她精神上的鼓励,“我还得出门一趟,晚膳时我再叫你。”

“好。”宝春乖乖应声。

目送她出去後,宝春将药书放在膝上,靠著床沿,蛲首枕在皇甫床上最角落,从这个方向只要轻轻抬头,便能看尽皇甫深刻的五官。

“你要快快醒来喔,我好想念你的笑容和声音……”她的目光流连在他脸庞上,口中还不断小小声地唤著。

宝春闭上眼,在疲累中放任自己入睡片刻。由於窝在床沿加上侧著颈子入睡是相当不舒适的睡姿,所以即使无人叫醒她,她也会因为项颈酸痛而清醒,这样可以确保让她不至於睡到不省人事。

乌黑细长的青丝,无心地覆掩在她的脸及他的掌上,小脸的主人无知觉地沉沉睡去,掌心的主人却因滑顺细腻的触觉而微微振动……※※※脖子好酸!

宝春口中逸出一声嘤咛,缓缓转动僵硬颈子的同时也睁开双眼,她握拳轻敲自己後颈,让酸痛的不适稍稍远离。

现在是什麽时辰?

宝春看著屋内外一片黑蒙蒙,看来她是睡过晚膳时间。她起身拍拍皱巴巴的裙摆後才取出火摺子掌灯,习惯性地又准备坐回床沿。

“你又快睡过一天……—”宝春才对著床铺方向开口,猛然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她反射性地跳上床,压扁一床的锦被,而皇甫不见踪迹!

“皇甫?!”宝春再度像只无头苍蝇飞出房外,准备在幽黑的府园内寻找皇甫的身影。为什麽他醒了却不叫她?

一只有力的臂膀扣住宝春的手,她开心地回过头喊道:“皇甫!”

“不是。”十九的脸庞藉著月光缓缓呈现,他早料到宝春发现主子不见後,定会开始狂奔,所以他一直守在门外。“主子在炼丹房,他醒了。”

宝春耳内接收到十九最後三个轻描淡写的字——他醒了!

“真……真的?!”宝春不确定地低问。

见十九点点头,宝春紧绷数天的精神霎时放松,边哭边笑,“他醒了!他醒了!”她抽抽噎噎地重复,字字句句含在自己嘴里,任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麽。

“早告诉过你,主子绝对不会有事,谁教你把自己搞得这麽狼狈?”十九难得好心情地调侃她,“活像个等不到相公的怨妇。”

绯红的彩云飘上宝春的双颊,“人家担心嘛……”

“好啦,你到底要不要去见主子?”

“要。”宝春胡乱抹去泪水,“你说他在哪里?”

“炼丹房。”

宝春才跨出一步,又急忙回过头询问十九,“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很吓人、很糟糕?”她摸摸自己的散发,又俯首瞧瞧皱巴巴的衣裳。

“你以为你要去拜堂吗?够好看、够可爱了。”十九右手平伸,掌心朝天,做出个恭请的姿势。

“谢谢。”宝春总算开心地往目的地奔去。

“等等!”十九唤住她飞舞的脚步,提醒道:“别忘了向主子提解毒的事。”

宝春拍拍胸脯,给他一个“交给我”的笑。

“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十九失笑地看著远去的人影。

皇甫府邸北边,沿著山麓直前的山腰,便是种植数片薰衣草园的圃地,而通往山麓之前便可见一楝矮低但外观精美的房舍。据她从十九口中得知,这略微隐密之处正是皇甫炼丹之所。

忍住破门而入的激动,宝春乖乖地敲敲门。

“进来。”

喔!皇甫的声音犹如天籁,好怀念喔!

宝春傻傻地笑著,只觉自己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

“小宝春,你再不进来就不准进来喔。”屋内的皇甫似乎看透门外沉浸在自我小世界的人,出声威胁道。

“我进来了!”宝春火速地推开门。

皇甫同样慵懒地瘫坐在躺椅上,双肩披著外褂,衣著不整却又该死的迷人。他拨开散发,笑容自始至终没有从他脸上卸下。

皇甫将手上黑褐色药丸朝空一抛,再张大嘴承接下来。

“你会动!会动耶!”宝春好感动,昨天还躺在床上不吃不动的他,现在正在她眼前表演吃花生米。

“你还没睡醒呀?过来这边坐。”废话,他如果不会动不就断气了?!

皇甫朝她伸出手掌,宝春柔顺地将自己的掌交给他,皇甫轻轻施力,让她落入他怀中。

怀念温香暖玉的人又岂只有她?

“我再不醒,有人就要“水淹皇甫寺”罗。”他擦去她汹涌滚落的泪滴,“爱哭鬼宝春。”

随便他怎麽耻笑、怎麽调侃,宝春都感觉万分喜悦。只要他活著,再恶毒的话她也会将它信奉为圣旨。

“太好了,我真被你吓死了……”她执起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磨磨蹭蹭。好温暖,这才是他该有的体温。“我好担心、好担心……你整整昏睡四天,四天耶……还吐了一大缸的血。还好你醒了,又回到以前的样子……”她才不管等会儿皇甫又要如何耻笑她过度的反应,就是要把她的感动说给他听。

嘴毒的皇甫倒是一反常态地环抱著她,没有调侃、没有取笑,眼神中略带一丝感动。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在病发时,会不会就这麽睡死过去,因为每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神医,绝对不会败给毒发。

但是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呀,受了伤会痛、生了病会难过,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及注意。而她,是第一个这样对他的人。

皇甫的大手轻柔如春风般揉搓著她的颈椎。方才他清醒时便瞧见宝春蜷伏在床边的姿势,明白她必定会因为姿势不良而导致肌肉酸疼,可惜他往往在毒发甫醒之际,双手虚软得连一块砖也提不起,否则他早就将熟睡的宝春抱上床铺,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我在发病那一刻,心想著,要是让你看到我吐血昏迷的景象,你一定吓得魂不附体,结果我还是撑不到回房就失去意识。”

对不起,让你这麽担心。皇甫默默将这两句话放在心底。

他知道看到那幕的宝春,当时会是多麽心急、多麽害怕。知道有人会担心自己的感觉还真是挺窝心的。

宝春摇摇头,“如果你死掉了……”她打了个冷颤,实在不敢深思下去,“我不要!你千万不可以在我面前死掉。不!你千万不可以比我先死掉!”她要求皇甫的保证。

“我又不是阎罗王,说不定生死簿上我的寿命短过你,这样一来我还是会比你先死呀。”皇甫耸耸肩,他对生死向来很看得开,只不过宝春的话令他心中一甜。

“那……如果解去你身上的毒呢?是不是就能为你延命?”

皇甫笑容一敛,换上不满的脸色,“十九和李厨娘又向你多嘴?”

“大家都很关心你,也都希望你身上的毒能永永远远解掉。皇甫,把你妹妹请回来好不好?”她暖声问。

“不好。”皇甫想也不想地反对,“我可不想再见到那个丑女。”

“她是你妹妹。”她真正想说的是,如此俊秀的皇甫,他的妹妹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没错,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皇甫又抛了一颗药丸入口,也顺道递上一颗到宝春唇边,“来,这是补血用的丹药,尝尝。”他每次在吐完一堆血後,就会塞个十来颗补血丹到胃里,补补失血过多的身体。

“不要转移往意力,我在和你谈正经话。”宝春拨开他的手,与他平视。

他老是爱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来转移她的话题,以前求他为若夏治病就是如此,现在攸关他的生死,还是如此。

“好,你想谈正经话,我就陪你谈。”皇甫收起玩兴的嘴脸,尚无血色的白瓷容颜彷佛覆上阴影,如扇似的黑睫掩藏眼中的七情六欲,嗓音不似以往的轻快,反倒是低沉略哑。

“想知道为什麽我成为医者又不愿救人的真正理由吗?”他并没有注视宝春,像在自言自语般。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当然。”他倒是很确定。他向来不爱提起自己的事,但对她,他不想隐瞒。

皇甫甩弄垂落颊边的银丝,“我以前的发也是黑色的。我已经忘掉它是什麽时候开始……褪成这种恶心刺眼的颜色。”他眼眸中闪过莫名失落,自嘲地嗤笑一声,“我好像离题了。”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

皇甫深深吸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像。”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而为了保护她,我和赤芍变成和娘亲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了让她不受人欺负、为了让她活得更好,我们必须比她坚强、比她强势。

“五岁那年,一个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突然出现在府里,哀求阿娘收留她,阿娘当然不会拒绝。可是我和赤芍都讨厌那女人,因为她的眼神在哀怜中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阴狠。但阿娘只认为我们太过多心及猜疑。事实证明,那个几近陌生的亲戚就是条包藏祸心的毒蛇,她的目的就是想杀害阿娘,连同皇甫府邸上上下下一块儿陪葬。直到今日,我还不明白她想杀害一个温柔善良到几乎像个菩萨的女人意欲为何?”

皇甫完全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平静地吐露著。

“她在阿娘身上下了两种毒,两种任何医者也解不掉的毒。她不急著让阿娘毙命,只是一次又一次要阿娘呕尽鲜血般地折磨著她。七岁那年,我和赤芍分别将两种毒移植到自己体内,再各自针对另一人所中之毒,加以研究解毒之法,只求能在阿娘毒发之前……挽救她的命。可是,还来不及救她,她就过世了,在我和赤芍面前,呕乾最後一滴血液。救得天下人又如何?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救了天下人又如何?”皇甫失声大笑,重复最後两句话。他学医只想救亲人,而不是为那些千千万万的陌生人!

他摊开交握於宝春腰边的右掌心,让宝春清清楚楚看见他掌间结了痂的刀痕当时为了导毒而划的伤口,每次毒发时便会再度裂扯开来,永永远远也愈合不了,犹若讽刺讥笑著他的无能!

宝春双手包裹住那只带伤的掌,“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她明白救不了至亲之人的无力及自责,此刻她终於知道,平日爱笑的皇甫,也只不过是个深深内疚於自己救不了娘亲的孩子。他是那麽的自责、那麽的痛苦……皇甫再次深吸一口气,笑容又重新漾回瓷玉般的脸庞。“不会吧?你当真相信呀?”他痞痞地反问,表情好似在说:我刚刚不过是骗你的。

“我相信。那是一个不美的故事,可是我相信。”宝春心疼地看著他强颜欢笑的眼眸,那瞳间藏不住满满的苦楚。“所以你先前才会那麽讨厌我为别的求医者求情,才会那麽强硬地要我学习自私。你一定很讨厌我这种个性的人,对不对?”

听完他的故事,先前他的所有举动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皇甫垂颈低笑,将脸孔轻埋在宝春肩窝,“讨厌?不,我是深恶痛绝。”

他直言不讳地坦诚,“我痛恨你们那种柔顺无私的举止、痛恨你们那种天下人皆可负尽你们的心胸、痛恨你们那种善心之下令人作嗯的软弱。”他是个崇尚自私的男人,偏偏让他动心的女子却拥有他最不欣赏的性格。

与其说他讨厌容易心软的女人,倒不如说他是害怕。因为他没有把握时时刻刻守护著她,更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这个心软的女人和他娘亲一样……“如果有这麽一天,你会只为我而自私吗?你会只为我而改变吗?”皇甫捧著她的脸,气息轻轻吐纳在她鼻间,要求她的承诺。

“会。”宝春回道。“我现在就是为你在自私呀。我要你好好的、健康的、长命百岁的活著!我自私的方式,就是让你同意请回你妹妹,只有她能救你!皇甫,让你妹妹回来,好吗?”她几乎是开口哀求。

他不珍惜自己的命,她还要呀!她会珍惜地捧在手心中呵护著。

宝春回握著他置於她双颊的手掌,专住地等著他回答。

“治好我,对你而言是这麽重要吗?为什麽?”皇甫紧贴著她的额头,他知道宝春拥有善良的心性,对於任何苦难之人,都不吝啬她的同情,但他不要她施予众人的那种关怀,他要的是绝对独占!至少,在她心目中,他必须是最特别。

宝春感受到皇甫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鼻尖,黑白分明的双瞳满是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那日发病时,泛出血红的星辰印记已经褪回原先的粉肤色,浅淡地镶在他微扬的眉间。

宝春的手滑上那银中带亮、如绸似锦的发,柔细地梳理著。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害怕过……我经历过好多好多亲朋好友在眼前失去生命的时刻,我会伤心,也会难过,但从不曾害怕过,可是……”宝春抬起再次盈满水雾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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