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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翟哲伸手示意萧之言坐下说话。
萧之言站着没动。
翟哲这才发现萧之言的神情,推开身前的文书,认真的说:“再过上几年,你会发现,我为了控制舟山岛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也只有面对萧之言他才会开口解释吧,独断专行久了,想找个聊天的朋友都难,他很珍惜和萧之言的患难之交。现在,以他的身份,再难找到可以交心的朋友。
舟山岛归宁绍军镇,翟哲的战船可以畅通无阻往松江、吴淞等地,甚至可以驶入长江口。现在体现不出来,但若江南失守,那将是宁绍的咽喉重地,卧榻之侧怎可能容他人酣睡。驱走黄斌卿让他日后在于郑芝龙的对话中至少有了守势的本钱。
“黄斌卿是孟康下的手吗?”
“不是!”翟哲的耐性出奇的好,没人有资格这样来质问他,但他不愿失去唯一的朋友。
“我可以让他死,但我没有!”翟哲仰起脸。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过来多少时候,萧之言坐上翟哲对面的椅子,说:“我一直没有娶妻,所以没有儿子,许都的儿子许义阳,我想收他当义子。”他纵使心中有众多不满,但翟哲还是他的兄弟。
萧之言从未因为翟哲当上总兵改变对翟哲态度,因正因为如此格外受翟哲珍惜。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翟哲拍掌站起来。
萧之言也陪着笑了笑。
“还有那个眉楼的主人,难道你还想让人家一直这么着?”翟哲笑的贼兮兮的,“萧副将,该把人家娶回来了。”
萧之言嘴边的笑容稍稍温暖些,但没有回话。
若是一年前,以许都的家族地位,萧之言想收他的儿子当义子,那是个天大的笑话。但现在不一样了,左光斗斩杀许都后,还命浙东诸县追捕许都的家人,萧之言愿意收许义阳当义子,那是天大的恩情了。许都之死,萧之言不觉得冤枉,但他就是从心底想为许都做点什么。
萧之言离去不久,两个带着斗笠的汉子步入总兵府。
前面一人,虽然用斗笠挡住脸,但总兵府的亲兵都知道那是谁,除了季弘,哪里还会有个独臂的汉子在这里出现。季弘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白衣飘飘的侠客,担任暗营的首领后,他几个月也不再这里出现一次。
季弘带着斗笠不是为了遮掩自己身份,而是不让他身后的那个人太过显眼。两个人悄然进入翟哲的书房,方进把两人领进门,看到翟哲的手势便退了出去。
“翟总兵!”后面的那人掀开头上斗笠,竟然是许都的亲信朱大彪。
“你比许都聪明!”翟哲靠在椅子上。
“我劝过大元帅,可惜他对陈子龙一心信任。但我知道不是陈子龙,是左光先!”朱大彪现出一股悲愤之色。
“你想好了?”
“白头军树倒猢狲散,还有些人躲在括苍山上,元帅死后,再没有希望了。”朱大彪哀叹。在他绝望中的时候,曾经的老朋友给他带来了希望。现在不是与虎谋皮了,而是别人赏他一口饭吃。许都归降后,宁绍镇兵马知道山上还有白头军残部,但并没有穷追到底。
朱大彪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坚决没有跟随许都下山。也正因为他是个务实的人,所以才敢跟随季弘来到定海卫。
“我与许都朋友一场,他的家人都在我这里。”翟哲做这件事是因为许都曾经帮过他,当然还有些附带的福利。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且回去整顿残部,只留下一千人,其余的人都送到左若的兵营,我会给你粮草补给。”
“遵命!”朱大彪躬身,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而且是一个很靠谱的靠山。有人愿意继续留在山里,但他不愿意做这种没前途的事,他曾是许都的智囊之一,所以想的要多一点。
天气寒冷,许都的首级在金华府的城墙上挂了十天。
正月二十五日,翟哲穿一身布衣,与陈子龙相约到达金华府,向金华府知府讨得许都的首级,与尸首一起放入棺木,草草收葬在东阳县城外。
翟哲是武将,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犯忌,但可以不在乎。许都的白头军是他的宁绍镇一手剿杀的。他先为朝廷尽忠,再为朋友尽义。但陈子龙身为文官,不顾朝野风评,敢与他同行,让翟哲暗自佩服。
曾经东阳的豪强,现在家毁人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陈子龙在许都简陋的墓前,呛然落泪。
这句话完全说出了翟哲的心声。
“几社那几个人,还以为我用子口的鲜血铺了升官的道路。”陈子龙哀叹,子口是许都的字。他因督宁绍兵马围剿白头军立功,由浙江巡抚向朝廷报功,听说要被提拔为兵部给事中,就等朝廷的公文到,即将往京城赴任。
翟哲全程少语,他确实无话可说。路是别人逼的,也都自己选的,自然会承担相应的后果。
“子口的家人在我那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在许都的墓前,翟哲只说了这一句话,也是在说给许都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长,春天姗姗来迟,整个江南像没睡醒过来,还处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当然要除了宁绍军镇。商盟收购棉布和丝绸贩运到宁波府,再用小船运上舟山岛,杨志高在那里组建往日本的船队。
浙海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一百多艘船只迎着春风从吴淞口南下到达舟山岛。浙东海寇顾三麻子听说陈虎威被招抚的消息,主动与杨志高联络,要求归附宁绍镇。舟山水师守备文林柱和杨志高亲自陪顾三麻子前来定海卫拜见翟哲。
先攻破白头军,再给许都收尸入土,翟哲的名声在浙东草莽中想压也不住了。绿林中人讲究的的是义气和仗义,翟哲攻破白头军是尽自己的职责。但以一镇总兵的身份,不顾朝廷猜忌给一个斩首的反贼头目吊唁,这就是仗义。
顾三麻子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若不是一脸的麻子碍了风景,算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在总兵府衙门见到翟哲后,他恭敬磕了个头。
翟哲仔细打量这个曾在曾在浙海与陈虎威齐名的海盗,想判断出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现在投我,只能从千总做起!”
那就是比陈虎威的官职小一级了,顾三麻子有些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匍匐在地,答道:“愿为总兵大人效力。”
“你常在东海吴淞口,听说曾深入长江劫掠?”
听翟哲说起这些事,顾三麻子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答道:“那是小人曾经不懂事,往后再不会了。”
“最远到过哪里?”
“江阴,但被江阴典吏阎应元击退了,并没有上岸。”
“是吗?”翟哲脑子过了一阵,一个典吏能击退常在海中闯荡的海盗,想必也是个勇猛之士。但他没有细想,而是接着追问:“那你必然熟悉吴淞口的海道了!”
“还算明白。”顾三麻子的回答的很小心。
翟哲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样的人物至少会比陈虎威要好掌控些。
“崇明岛你熟悉吗?”
“崇明岛原有江北饥民集聚,是个海盗窝,后来被朝廷围剿招抚,守备顾荣也是海盗出身,与我有些交情。”顾三麻子的特点就是朋友多,当然以他的身份交不上什么能上台面的朋友。
翟哲寻思了片刻,抬笔写下一道文书,吩咐道:“你且在逢守备麾下效力,归舟山水师守备文林柱统领,暂时协助他守备舟山岛,所有的部下要上岸接受整顿,近半年内不准出海。”
“多谢总兵大人!”顾三麻子大喜。
这就是同时掌握了宁绍镇和舟山岛的好处,他可以不通过巡抚衙门的批准,私自招降海盗,只要他能养得起那些人。
翟哲不熟悉大海,所以他把那里交给熟悉它的人。有些人只能用军饷来收买部下,但翟哲绝不愿成为这种人。银子必不可少,但财力终会有限时。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仗义都是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要想让草莽中人归心,他必须要用江湖中的规矩。
四月,江北传来消息,清兵再破墙子岭长城,进犯山东。翟哲怀疑,若皇太极愿意,他甚至能攻下北京城,但皇太极没有。
好像众望所归的周延儒上任首辅后,大明政局再没发生过好事。
翟哲没有对周延儒产生过一点期望,他只能利用唯一的点本钱在大肆扩张实力。当上宁绍总兵后,他不敢再去招惹周延儒。张溥是怎么死的,那还是个迷。他与周延儒的交换只限于要一个总兵的位置,掌管宁绍后,他甚至希望周延儒能把他忘掉。
新招募的兵马在紧张的训练中,翟哲新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要求宁绍步卒分批上水师战船熟悉在大海中航行,从观海卫行驶到台州府再返回,台州守军反之。
☆、第361章 金山战鼓
四月中旬,宁绍镇大犒军。
凡是参加征许都之役的士卒没人赏银三两,错过这场战役的,每人赏银一两五钱。诸军放假三天,杀猪宰羊,庆贺征剿白头军之役的胜利。翟哲手头上不算宽裕,但银子对他来说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的物件。
水陆两师千总以上八十二将领齐集定海卫所,翟哲摆下二十桌宴席,同时赴宴的还有一百名立功的士卒。
宗茂专门在杭州找来个一个有名的戏班子,以越剧《金山战鼓》开头。请这个戏班子花了五百两银子,宗茂心中本有些不舍。但翟哲定下了基调,要请就请最好的。
唱曲子的那个是杭州娼门世家寇家的歌女,初见时妖娆寥寥,举手投足见无一处不是风情,把总兵府的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的浑身燥热。仅从外表看,宗茂那女子虽然比不上秦淮八艳中的顾眉,但也差不了多少。
那女子试嗓子的时候,时而像山林中的云雀,时而像九天鹤鸣。那女子一上台,完全换了摸样,娇媚之气消失不见,一身戏装,倒像个女中将军。《金山战鼓》唱的是韩世忠在金山寺大破金兀术的段子,那女子扮的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
“我红玉一路而来
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
家破人亡怨冲天叹
将士却无鸿鹄志
怒马不发整日闲
一声胡笳城便破
逃之夭夭挥马鞭
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
江山哪得不破陷……”
一张嗓子,声如裂帛,直穿云霄,一股悲呛愤怒之意让席中的热闹顿时消失。倒酒的停下手中动作,夹菜的扭过头去,直到一节完毕,歌声如游龙般渐行渐稀,好似有余韵环绕在众人头顶绵绵不绝。
“好!”军汉门这才缓过神来,各自拼命的拍打着巴掌。
其他守备以上的将领都自持身份,只有孟康随着士卒在那里起哄:“再来一个!”
翟哲隐在总兵府中,隐约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唱腔,心中热浪滚滚。韩世忠大战金山寺,以八千水军逼退金兀术十万大军。如今他手中的兵马比韩世忠要强多了,但如今的江南可没有了当年南宋时候的心气。
他亲自选的这首曲子,煞费苦心,在激励士卒也在勉励自己。若清兵南下,他当像当年的韩世忠在黄天荡那样力挽狂澜。
席间酒水,只是浅尝辄止,翟哲治军严厉,严禁在军营中赌博、饮酒,这一次已算是破例了。
酒过三巡,翟哲亲自到席间抚慰,高声说:“在我宁绍军镇,无论是随我从北境南下的,还是在浙东新加入我部,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不分亲疏。各位会军后平日当催促士卒加紧操练,中原流贼肆掠,辽东清虏荼毒,诸位有的是立功讨赏的机会。”
“为总兵大人效力!”孟康领头呼喊。有人瞧不上他,有人视他如兄弟,他不在乎。
戏班子分上下午唱了两断,让那般粗鲁的军汉听的如痴如醉。等到太阳西挂,曲终人散,驻地在宁绍本地将领如萧之言、车风和李志高等人各回营地,其余人就宿在定海卫所,只待次日离开。
天气极好,空中有几多稀薄如纱的云彩在月下流动,定海卫所后的海面上海浪在月光下像泛动的鱼鳞。
亥时左右,白日欢乐了一天,营内的士卒多数都早早的准备睡了。
方进领几个亲兵前往卫所兵营找到逢勤和左若两位参将,传令翟哲召见。
深夜召见,必然有要事相商。左若和逢勤跟方进了总兵府,方进将两人领入总兵府议事厅,宗茂和柳随风早在里面等候,几人分左右坐下,方进扭头出去了。
议事厅中诸人都没有说话,当他们各自看见其他几个人时,就知道了这场密议的性质。很久没进行这种军议了,没有李志安,萧之言首次被排斥在外。他们都在为自己能参与这中军议暗中兴奋。
等了一刻钟左右,厅中诸人都很有耐性,竟然一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门口的花园中闪过一点光亮,方进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翟哲批了一件布衣落在在众人眼中,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藏着一个灰色衣衫的独臂人。
诸人很久没见过季弘了。宗茂和逢勤从前与季弘熟悉,尤其是宗茂,他与季弘在大同时还常有来往。绿莹和文莹两姐妹现在也还经常串门,但现在想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
翟哲走上主座,方进转身退了出去,熄灭了灯笼守在门外。月色皎洁,其实无需灯笼也能看清楚道路。
季弘落座在议事厅内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