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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哲从没有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柳随风说过话。
柳随风背襟湿透。
翟哲心中烦透,“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变得严厉,变得没有人情味,才能让你们知进退!”自发火铳只是引子,还有江南各地的流言让他很失望,失望到渐渐失去耐心。
如果暴力和血腥能解决问题,他就要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我知错了!”柳随风垂头认错。因为他了解晋王。
隆武三年。
南北的战事处在胶着中,重新安定下来的江南处在新旧势力交汇点。
新兴的商人群体在晋王和大将军的扶持下逐渐壮大。在大明,商人还很弱小,他们只有依靠晋王才能在朝堂中得到一点话语权。
他们是最不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出卖。
他们又是最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第541章 扬州事
黄宗羲站在高台上,下面坐了六十多个士子。有嘴上才才长茸毛的年轻人,也有二三十岁的书生。
黄宗羲这几年著书立说,声名渐显,因为一直没有依附翟哲,他父亲黄尊素是当年东林六君子之一,在江南的名声比方以智要响亮。
“大明一直以为农为天下之本,此言当然不错。但在我看来,农商皆为天下之本。民以食为天,国不可缺粮。唯商可通各处有无,国可因此而富,而强。”他这一年来一直思考大明覆灭的原因,写下的书稿堆积满书屋。如不是方以智力邀,他可宁愿留在老家。
东北角落,一个少年认真的听,认真的记。他平日沉默寡言,在书院中没几个朋友。
苏州书院与大明其他地方的书院的不同在于,这里不仅教习儒学,方以智首次在这里教授泰西之学,所用的教材正是他编著的《物理小识》。不过这几日来,真正愿意随方以智学泰西之学的人极少,更多的人还是听策论之学。
方以智家学渊源,儒学造诣不下于黄宗羲,但他为了推广偏冷的泰西之学,放弃了教习策论和儒学。学生挑老师,老师也在挑学生,凡是对泰西之学没有兴趣的,他从不勉强。
高台上,黄宗羲说的很开心,每一个学有所成的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能被更多的人分享,他堆满书屋的书稿也希望能得到更多士子的认同,否则如锦衣夜行,还有什么乐趣。
苏州书院以方以智为首,其他讲授者皆是客卿。但各家传授课业的内容在晋王府都有备份。
苏州书院首批招收的学子共两百三十人,远超过黄宗羲等人的想象。他,包括冒襄和陈贞慧,其实都不希望一次招收这么多学生。
大明吏部尚书陈子龙在苏州书院挂牌时亲自来道贺,同时命弟子杨金鑫前来叫教习徐光启当年所著的《农政全书》。
这正是方以智希望见到的,自从放弃江南总督后,他越来越偏离策论和朝廷,把心思全放在经世致用之学上。
苏州书院是翟哲借助方以智的手创立,旁人可能不知道晋王的心思,但方以智猜到晋王隐藏在其后的目的。在书院成立的头一天,他便说明,书院弟子禁止结社。当然,离开书院后,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苏州书院既立,东林书院变为历史。
方以智曾经说过,西学与大明之学,各有所长,儒者以一物不知为耻!
只有方他这样心胸的士子才能配上晋王,也只有晋王才能配上方以智这样的士子。
苏州书院才开始起步,杭州的讲武堂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
五月,雨季过去。
江南的春节农耕已经结束,各地府兵集中训练。
通常雨季过去,就是大明的军队将要出动的时候。因为明军多火器,在阴雨连绵的天气出击风险太高。无论是湖广还是泰兴,明军在春季一直收缩防线。
讲武堂首批结束培训的一百名武官在南京城接受大将军的检阅。
一年半的培训让这些人至少能看懂公文,同时能写好一份通顺的报告。没有慧根的人在一年半时间内根本无法达到这种要求,这些人多半原来就有一定的文字底子。
讲武堂今年扩编,已有三百人。各地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有童生功名的士子均可以通过考核进入讲武堂学习。其中有一百人的名额来自军中各位总兵推荐,但不得推荐千总职位以上士卒,而且加入讲武堂后,便脱离原来军籍,下一步去向由大将军府决定。
南京脚长,一百名武官站成十列,组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威武的盔甲,挺拔的身躯,还有一张张略带稚气的面孔。翟哲绕方阵走一圈,走后站在方阵的正对面。他今日前所未有的重视,特意穿上了盔甲!
“你们都是我大明的锐士!”
大将军雄壮的声音在响亮在广阔的校场。
“大明今日虽弱,但必将因为你们走向新的荣耀!”翟哲张开双臂,“我们是武人,开疆拓土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这是大将军在讲武堂题词牌匾上的四个字。
站在最前的四个人是这批武官中最突出者。
浙东张秋,杭州江柔,松江程子明,徽州李大庆。
张秋举起右手,一百人异口同声,喊叫道:“大将军威武!”
“去吧,视同僚的生命如你们自己的生命,把清虏当做不共戴天的仇敌!无论到哪里,不要坠了你们大明精锐的名头!”
翟哲的两只手掌指向天空,头顶上两只海东青在盘旋。
“大将军威武!”呼喝声令人热血喷张。
这些人从进入讲武堂开始,除了日常的功课和训练,他们了解最多的正是大将军的经历。从在胡虏环绕的形势下挽救出塞汉人的性命,到反剃发令时的冲冠一怒,收复江南。经过刻意渲染的那些事迹令翟哲在他们如高山般挺拔。
“多好的时候!”翟哲心中感慨。他们很快将走向战场,鲜血会让他们变得成熟,或者是更锐利。
五月中旬。
江南连续向江北岸的扬州府添兵,元启洲奉命率一万兵马过江,加入阎应元的阵营。至此明军在泰兴县驻军已经有三万人。
讲武堂出来的这一百人被编入各营,全部被派往江北,他们中最高的职位也只是千总。年轻人需要用鲜血来积攒军功,但有了讲武堂的经历,他们被提拔的速度一定很快。
明军不停的加固泰兴防线,同时派小股兵马试探性向扬州府深处进军。如皋、泰州各地城门紧闭,乡绅都躲入县城中。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为了不让清廷积蓄实力南下入侵江南,大将军府决定在扬州府发动小规模战争,不让清兵得到空闲。明军控制了长江水道,在长江沿线与清兵交战并不吃亏。把战争放在江北总比等清兵入寇江南好。江南无战乱,翟哲才能有充足的银子来维持战争。
海门卫所处在东海之滨,与崇明岛隔海相望。
一列巨大的战船在江边靠近岸边。
海门卫所的守军关紧城门,这里时常受海盗侵袭,岸边数十里没有人烟。
战船在离岸五里之外开炮,铁球轰击在海门卫所前的沙滩上。几轮炮后,无人伤亡,海门卫所的守军也不敢出来拦截。
岸边水浅,这样庞大的海船无法迫近。炮击之后,从大海船上放出如甲虫般的小舢板。每座舢板上坐有三十人,两侧的水手奋力滑动,将小舢板送向岸边。
卫所守军只有五百人,见过明军炮火的威势后不敢出来阻击明军登岸。
几十艘小舢板来回护送,岸边明军渐渐组建成两千多人的方阵,有人持长枪,有人扛虎蹲炮,向海门卫所进发。
明军尚未走到卫所前,卫所内一阵喧哗,五百守军打开后门逃之夭夭。他们都是汉人,无替清廷坚守卫所的决心。
明军不断登陆,最后竟然有四千多人,在海门县城先巡视一圈,最后回到海门卫所驻守。这些只是明军活动的一角,他们是王之仁的水师。
在向江北增兵的同时,明军开始利用水师优势在扬州府的海岸线骚扰,最深处竟然到达淮河入海口。
扬州守将博洛苦不堪言。
他一面向北京城告急,一面调动大军对明军聚集最多的泰兴县成半包围态势,江北流言霏霏,传说汉人只要逃到扬州府,江南明军会护送他们过江。朝廷在江南设立粥棚救济,身体健壮者甚至可能被征召入大明军队。
清虏在京畿和山东不断跑马圈地,视汉人为奴隶,不断有江北百姓逃至泰兴和沿江县城卫所,等候明军接应的船只。清廷实施严酷的“逃人法”,实行连坐之制,阻止北民南下。
扬州是扬州府的最坚固的城市,泰兴在扬州东六十里处。明军驻扎在此,相当于在清兵眼皮底下设立堡垒。
由于泰兴阻断了扬州往东的通道,泰兴之东的通州、如皋和海门三县都在明军的威胁之下。
博洛知道明军至此仍然在试探,如果清廷一直不做出反应,恐怕明军就要对这三县动手了。但他若出大军攻泰兴,又担心明军借机取扬州城。更何况,他知道泰兴的守将是当初在孤立无援的形势下坚守扬州半年的阎应元。
急报送到北京,多尔衮迅速做出反应,命鳌拜率五千镶黄旗甲士督李成栋两万兵马从徐州南下驰援扬州。
继湖广之后,清廷在大明在江南的对抗骤然加剧。
逢勤从常州府入南京觐见大将军晋王。
他是江防主将,阎应元也在听他的号令行事。
一见到翟哲,逢勤立刻请命:“清廷在扬州府已然胆寒,处于进退维艰之势,江南府兵集中,正是北伐收复江淮的时候。”
他来请命。
翟哲摇头拒绝,道:“现在还不是全面出击之时!”
逢勤沉思片刻,道:“扬州守军不敢动,南下驰援的清兵鳌拜骄横,李成栋胆怯且心智不坚,如果能击溃驰援的兵马,可扭转大军在扬州府被压制的局面!”
他是来要权的,如果大将军府不许他出击,他在江北只能缩手缩脚。
☆、第542章 恶奴
秋月楼。
许义阳端正坐在椅子上。
对面一个女子纤纤玉指出击在古筝上轻拂而过,一段山崩石裂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古筝声中蕴含着阳刚之气。
“公子想听那一曲?”
“我只要听你最爱的那一曲!”许义阳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他这个样子,真像是一个富商家的纨绔子弟。
“见到月娘,我才知道湘女也有绝色!”许义阳吃吃的笑。
一见之后,他才知道李秋月名不虚传,果然是绝色女子。内在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但只从外表看,李秋月与秦淮河畔眼下最头牌的李十娘比,比如春兰秋菊,不分高低。
李秋月垂下头,面色娇羞。
屋中是片刻的安静。
李秋月指尖在琴弦间跳动,如春雨中无数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石台阶上的雨滴,让许义阳眼花缭乱,那飞溅的水花便如同片片音符。
琴师演奏出来的乐声,正如文人写出来的诗词。
许义阳收起嬉笑的模样,倾心聆听。
他虽是武职,但不是一介武夫。
他父亲许都虽然没能中进士,但曾与复社陈子龙、徐孚远为友的人,学识当然不会差。在白头军起事之前,许家也是东阳望族。
后来他被萧之言收为义子,他的母亲顾眉曾在青楼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没有刻意去学习,但多少知道点皮毛。
一曲结束,李秋月指尖发胀,脸色红润。
许义阳抚掌赞叹:“好曲!”
他右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突然问:“你原不在乐籍!”
李秋月面色有些僵硬,有些不高兴,道:“不错!原来公子查过我的底细!”
“没有!”许义阳摇头,道:“我前日才到长沙,闻名前来约见月娘,又哪里去探寻过你的底细。你琴技虽然娴熟,但却没有媚人之音,与自幼为乐籍的女子大有不同。”
乐籍女子自幼受教习以魅惑男子为生,学习的都是讨好男人的手段。或在青楼为生,或为姬妾甚至被人转送,心中虽有悲戚,但多半心里已经认命。
那一种对男人顺从深入骨髓,千百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有卓尔不群者。有些乐籍女子故意做出难以接近的模样,其实只是一种手段,只不过想把自身卖个好价格。
只有高明的乐师才能从琴音中听出弹奏者的心声,许义阳显然不是。
李秋月脸上闪现过惊喜,随后转为悲戚。她为有人听懂她的心声感到惊喜,为在自己命运悲戚。
“月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李秋月微微发呆,强笑道:“有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提也罢,公子是来寻乐的,莫要被我的事情坏了心境。”
“也好,也好!”许义阳的笑声甚是爽朗。
在秋月楼中留一宿要白银百两,这在秦淮河坊也是天价。许义阳没想到长沙城也能有这么多豪客,他既然到了这里,断然不可能只听琴。
他昨日特意打听李秋月的底细,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老鸨爱钞,姐儿爱俏。
许义阳一表人才,英武雄壮,再加上谈吐不凡。李秋月被他之前那一番话说的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夜刻意逢迎,手段使劲,让少年钦差浑身舒泰。
云雨之后,许义阳没有像别的客人那般倒头呼呼大睡,竟然与李秋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他以客商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