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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之后,济南之南,奔腾的骑兵带来的铁蹄声如空中的闷雷。
孟康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鞑子来了”他看见了多尔衮的旗号。正主终于出现了,无论他们心中怎么唾骂和嘲笑满清的摄政王,都无法掩饰他们面对那个人时的紧张。
多尔衮来了。
济尔哈朗见到骑在白色战马上的多尔衮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大清的摄政王脸色苍白,阳光照在他的暗紫色的嘴唇上,那毫无光泽。
他一只手执着战马的缰绳,一只手揪住战马雪白的鬃毛,手臂上青筋弯曲如蚯蚓丨仿佛一松手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参见摄政王”
多尔衮右手松开鬃毛,指向一片跪伏在白马前的武将下令:“把吕逢春和固仆拿下”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没有气力发出愤怒。
济尔哈朗默默地站在道边。
他在北京城时就听说了多尔衮的身体很不好。
之前,他深恨多尔衮独揽大权,打压两黄旗。此刻见到多尔衮摇摇欲坠的的模样,他突然发现,大清此刻离不开摄政王,多尔衮现在决不能有事。
他上前拱手:“王爷”
多尔衮摆手:“走,去济南城下看看”
两千正白旗骑兵随行护卫,他们是可以为多尔衮死的亲随。
济南城四门紧闭,城外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百姓。
多尔衮指向城头,用颤抖的声音问:“这三天,你没有攻打济南?”
济尔哈朗吞吞吐吐道:“吕逢春和固仆禀告济南城内有明军三万人,我手中兵力不足,无以攻城”
多尔衮右手捂住胸口,胸口往前一送,张口“哇”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落在白马雪白的毛发上。
战马不安的促动前蹄。
济尔哈朗惊呼:“王爷”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多尔衮右手捂嘴,嗓子眼又涌上一股腥味,他强行把鲜血咽下,右手从嘴巴上松开,伸出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济尔哈朗。
“想当年,我与杜度率五万八旗破长城,攻入明境如入无人之境,一万甲士可破济南,你就这样呆呆的看来三天,你怕了,你怕了吗?”
济尔哈朗脸色赤红,他有满腔委屈但见多尔衮这个模样,把所有话语强行压在腹中。
多尔衮厉喝:“来人”
白甲武士出列:“在”
“把吕逢春和固仆带过来,就斩在此地”
“”甲士催马离去。
济尔哈朗一言不发。
两千骑兵静静的候在济南城外,。城头抬着千里镜观望的孟康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伸手阻住了准备点火开炮的兵士。
济南南城外,一群甲士拉扯两个人走过来。
孟康看见多尔衮右手在虚空中往下一劈,白甲兵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两颗首级落地。
然后,他看见大清的摄政王身形在战马上摇晃,突然一头栽倒马下。
孟康先是吃惊,脑中出现一阵短暂的空白,随后他狂放的大笑,朝十几步外的施琅招手喊道:“快来看,快来看,多尔衮好像中暑了”
他忙不迭的把千里镜往施琅手中塞,生怕他来不及看到这喜感的一幕。
施琅抬起千里镜,见城南十几里开外,女真甲士围成一团,慌乱的离去,留下了两具尸首。他仔细搜寻了半天,没看见多尔衮的身影,放下千里镜疑惑的问:“多尔衮真的中暑了?”他抬头看看半空中的光芒四射的太阳,今天的日头的确很烈。
“一定是中暑了”孟康无比肯定。
城下的清兵退去,看样子今天还不会攻城。多尔衮已至,济南进入完全的戒严中。
一万五千才至的清廷骑兵紧贴着济尔哈朗的军营安营扎寨。一群正白旗的亲随簇拥多尔衮进入济尔哈朗的营帐。
若在平日,多尔衮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陷入镶黄旗的兵丁的环绕下。
亲随卸下他的甲衣,把昏迷不醒的摄政王放在阴凉通风的帐篷里。
济尔哈朗现在什么怨恨都没有了:“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多尔衮双目微闭,嘴角有一撮于涸的血迹。
片刻之后,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被带过来,正白旗的亲兵围着他咆哮。最后还是济尔哈朗把那些人赶走,让老大夫独自入帐。
他紧张的守在大帐门口,看老大夫眉头紧锁给昏迷中的多尔衮搭脉。把完脉之后,老大夫打开随身的匣子,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济尔哈朗手心捏着一把汗,直勾勾盯着老大夫把银针插在多尔衮的头上。
半晌之后,老大夫走出来。
“怎么样?”他殷切的迎上去。
老大夫有些畏缩,小声道:“王爷身体极虚,连日疲乏,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今日有急怒攻心,心火上涌,吐血不止”
济尔哈朗不为原因和病理,他只想知道结果,追问道:“有大碍吗?”
“静心休养”老大夫回头看,病榻上多尔衮睁开了双目。他小声说:“王爷不可再劳心,不可再用力,不可再动怒,否则……”
济尔哈朗目光与多尔衮相接,他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了:“如果多尔衮死了,八旗该怎么办?”
☆、第723章 末路摄政王(中)
老大夫离去,济尔哈朗站在多尔衮身前。
白色的床单衬托着多尔衮苍白的面容,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然后又猛然睁开,精光四射,犹如回光返照。
“为何我会败在你手里”
他初起事声调极高,声调一点点往下落,到最后已是全是粗重的喘息。他喘息着,嘴角又涌出一丝血迹。
济尔哈朗神色慌乱,扭头朝大帐门口方向叫喊:“快叫大夫,叫大夫”
多尔衮的脑袋在枕头上轻轻的晃了晃,用很虚弱的声音说:“不用了,本王没事”
济尔哈朗担心的看着摄政王,大清现在还离不开他。
“你以为我要死了吗?”多尔衮想笑,但他的脸部肌肉好像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你知道吗,当初在草原,在土默特,我本有机会杀了他,最终是岳托死在那个人的手里。”多尔衮像是在说给济尔哈朗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岳托想招揽土默特,像招揽那个人,可没想到他会成为我大清的宿敌,我和岳托都败在他手里,天下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老天爷既然不让我大清得天下,又何必让我们看见希望。”
那个时候,他把岳托看做自己在朝中的对手。
他感觉到嘴角的腥味,伸出右手抹去嘴唇一角的鲜血。
“你说,本王下剃发令是不是错了”他问出了满清朝堂中所有人忌讳莫深的问题。
济尔哈朗依然不敢直言:“王爷,好生安歇,我大清尚有甲士十万,忍得一时,一定能重取天下”
多尔衮摇头:“完了,我们要走了”
“我们攻不下济南城,翟哲很快就攻破徐州了。到时候,我们在此地腹背受敌,别把八旗的勇士都折损在汉人的土地上。”
济尔哈朗先是吃惊,听多尔衮说完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摄政王终于想通了吗?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吧。
他没想到,多尔衮现在恨不得一刀斩去他的头颅。
一万多甲士在济南城下眼睁睁看了三天,等着城内的明军加强城防,筹集补给,眼睁睁看着山东的义军和明年在城内聚集成坚不可摧的城防。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多尔衮闭上双眼。
“传令,命博洛和李成栋放弃徐州,沿运河北上”
“命洪承畴和勒克德浑退到黄河以北”
“命阿济格从陕西退回山西”
“王爷”济尔哈朗没想到多尔衮一旦做出决定,竟然放弃的如此彻底。
“徐州兵马皆是败兵,本王体虚无力,无力掌控大局。把今日看见我吐血的将士们都看住,决不能让消息走漏。翟哲集合淮扬军北上,庐州李来亨军五万人也已经渡过淮河,丢了济南后,山东守不住了”
多尔衮首次感受到自己的虚弱,那种无力回天的虚弱。他摆摆手,示意济尔哈朗尽快去传令。
直到大帐中空无一人,他右手揪住白色的床单,喃喃道:“让我们在北京城下决出胜负吧”
因为兴奋,他的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济南城外的清兵像是在表演一样,每天在济南城下列阵驰骋,再悠悠远去。
孟康无聊的敲打着城墙上的砖石,发出“笃笃”的声音:“你说,多尔衮为什么不攻城”
施琅也不解,细想一想,他迟疑的问:“不会是多尔衮真的中暑了吧”话一出口,他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笑。
第一波清兵越过济南向北,兵士扛的战旗,像是被晒蔫吧的芭蕉叶片。
济南城头炮响,十几个铁球在空中划过黑色的轨迹,落在距离撤退的清兵遥远的地方。明军像是在示威,也像是在欢送。其实,只是孟康忍受不了城外的沉寂。
两日后,多尔衮仍然躺在大帐中。他可以起床站立行走,但动作稍大脑中就是一片眩晕。
一个细长眼的汉子跪在他床前,他是多尔衮的近侍穆济伦,才从徐州来到济南城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短短数日,摄政王为何变成这等模样。
“穆济伦,你接到军令了?”
穆济伦满脸忧色,道:“奴才在途中遇见传令去的信使,王爷走后,徐州的形势很不好,大军连打败仗,军心涣散,将士都在嚷嚷着要退回塞外老家,徐州城外的明军又添了许多,徐州就快守不住了”
病榻上许久没有传来回话,穆济伦抬起头,见多尔衮正在看着他,但眼神游离,正在发呆。
“王爷”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多尔衮面色阴沉,他不在徐州,也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本王一离开徐州,就有人敢出头惹事了吗?”
穆济伦已经知道军令,大着胆子说:“没有,只是明军炮火猛烈,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死在城头,徐州的确守不住了”
他是来求援的,济尔哈朗在淮安时,多提携两黄旗将士,多尔衮替换济尔哈朗后,又重新启用自己信任的正白旗侍卫。两黄旗和两白旗的矛盾已然势同水火。
多尔衮当然知道穆济伦在撒谎,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一队又一队骑兵往北而去。
许多山东的乡绅赶着大车夹杂在兵马当中同行。
又过了两日,运河中木船相连,一眼看不见边际。女真人和汉人顶着头顶的烈日,拥挤在船头。
正白旗侍卫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在沿途维护军纪,摄政王下令,再有胡言乱语蛊惑军心者立刻斩首。
济南城头的义军每日紧张兮兮的看无数八旗兵北上。
孟康手里拿着千里镜,瞄看一会,对身边的几个义军统领吹吹牛:“看见了没,这些都是被我大明的摄政王打败了逃回来的女真人”
他摇头惋惜:“可惜啊,多尔衮没上当,不肯来攻打济南城,我们那些东西都白准备了”
张调甫等几个义军统领不敢接话,根据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年流荡经验,女真人要比汉军可怕的多。
“要不然,我们出城去偷袭?”孟康突发奇想。
张调甫等几人脸色都白了,他们不怕死,但看到城外女真人雄壮的战马,锃亮的盔甲,他们知道出城等同于送死施琅忍不住了,指着城下道:“大人,清虏早有防备,那边有几千骑兵一直在绕着济南城转。”
“我早看见了”孟康嘟嘟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第725章 末路摄政王(下)
清虏骑兵依次远去。
直到看见城外那比烈日还要灿烂的“明”字大旗,孟康仰天长啸。
施琅振臂高呼:“大明威武,摄政王威武”许多人有意或者无意,都忘记了南京城的皇宫中还存在一位有隆武帝。
金色的旗帜、红色的旗帜和青色的旗帜,遮挡的烈日的风采。漫天的尘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呼啸来回驰骋的传令兵,还有似含有吞噬力量的炮口,有些人的皮靴已被磨破,有些人战甲上有擦拭不净的血色,如林的长枪和鸟铳这是真正的王师
济南的百姓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大明军队,从来没有。
“王师回来了”张调甫趴在墙头,泪水飞舞。他不是兴奋,是突然想起战死的兄弟。
隆武六年,七月,大明摄政王率师北伐,收复济南,恢复山东全境。
清贼多尔衮率师远遁。
济南城门大开,翟哲跃马进城门,孟康和施琅晒义军诸将拜伏迎接。
明军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在济南城外集结休整。一支又一支明军在济南城外集结,各位将军、总兵的旗号让人看花了眼。
明年步兵多,火器多,大军所需补给极大。每日,运送物资的木船在运河水道中往返不停。
兵部尚书柳随风、户部尚书宗茂和南直隶总督姚启圣尽全力调配物资。大军一路收复疆土,不但没得到多少缴获,还要从江南运送粮食救济各地灾民。朝廷北伐时已经昭告天下,免除江北各地三年的赋税,至少这三年,需要用江南的赋税背起江北的包袱,户部压力陡增。
济南的每一点变化,都转化为密报送到多尔衮的案头。
多尔衮是在躺在病榻上回到北京的,清虏骑兵在济南以北的平原警戒,做好与明军在京畿决一死战的准备。
几日的静养,多尔衮的脸上稍稍恢复了点血色。但自家知道自家事,在无人知道的静夜,他想着大清内忧外患的局面,又吐了好几次血。
除了穆济伦和苏克萨哈等几个亲信侍卫,外人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