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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察哈尔的使者明日在武英殿觐见”
翟哲略一沉吟,接着说:“拟旨,左若该任陕西三边提督,年后赴任。”
“土默特的事情先放一放,马不是一天养壮的”
许多在张秉因看来繁杂又重要的事情,翟哲随口做出决断。听上去很是草率,但说到实际,皇帝没有正式解决一桩事,他只是把认为合适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
“……,嗯,把方以智的奏折放在朕的书桌上。”翟哲抬脚走不远处的英华殿。
张秉因躬身,等皇帝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扭头向文华殿方向而去。
宗茂在外廷独揽大权,但内廷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别在庞大的相权上。他们三个内臣的侍从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听陛下的意思内廷还要扩张,要达到五人,那岂不是与从前的内阁大学士一一对应上了吗?
在宫中走路,张秉因从不左顾右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脚前一丈之内,凭余光辨别方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明太祖立国十年后废除了相位,谁知道大周的丞相能存在多久”
“皇上驾到……”小黄门的拖音像后世的歌剧咏叹调的尾巴。
翟哲走进英华殿往前二三十步,乌兰领一群侍女欠身候在长廊边。
“免礼,”他走到近前,突然伸手拉住乌兰的手往殿中走。
乌兰如二十年前的那个草原公主一般,乖巧的跟在皇帝身后。
英华殿中的装饰与别的宫殿不同,地上铺着厚实的绣花羊毛毯子。过了一间夹房,右手侧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个佛龛,里面供奉里不动明王的神像,三柱檀香散发着寥寥青烟。再往里是卧室,当中摆放了一张巨大的原木床,没有漆染颜色,这是典型的蒙古包风格的装扮。
“朕在江南怎么从未见过你礼佛”翟哲松开手,坐在床沿上躺下。
笑意堆上乌兰的脸,两边眼角的皮肤被拉扯着叠上:“陛下怎么没有君仪”
“你也来笑我”
乌兰撅起嘴;“大臣们都是这么说的。”
“朕以为在江南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汉人的生活。”
“从小就被教导的东西,那里会忘记,只怕要带到坟墓里去了吧。”乌兰走到翟哲身边坐下,“明年春天,我真要回归化吗?”
翟哲扭过头,“怎么,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想啊,只是……,那里现在没有几个我熟识的人了吧”
翟哲伸直手臂,指尖摸在乌兰的脸上:“你哥哥还在盛京,女真人没有杀他,如果明年辽东的战事顺利,也许能把他救出来。”
“也许吧,”乌兰突然伸出两只手把翟哲的手紧紧的握住,道:“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如果哥哥死了,我会觉得很孤独。他不是草原上的英雄,皇太极让他盛京他就去盛京,土默特臣服于大周了,如果不是很为难,请陛下救他一命。”
翟哲平躺,眼睛瞄向洁白的帷帐顶部,“朕会尽力”
土默特横亘在他与乌兰之间,他像当年的皇太极一样,不需要俄木布汗再回来。
几年以后。
当满清把俄木布汗一家放出来,然后,他们在朵颜草原被察哈尔人杀死。乌兰常常会想到翟哲此时的表现,皇帝没有像从前那样安慰自己,甚至没有坐起来表示关切。她会回想起翟哲生硬的声音,她才知道皇帝根本不想救她的哥哥。
现在,她仍然觉得很温暖。
侍女把炉子里的火调旺,翟哲在这里英华殿中睡了午觉才离去。乌兰就坐在床边,看着大周的皇帝入睡,听着皇帝如雷的鼾声。
临走时,翟哲说:“乌兰,明年草原被绿色覆盖时,朕会把归化变成真正的草原明珠。”
那是大周的明珠,不再是蒙古人的明珠。
“多谢陛下”
翟哲爽朗的笑:“归化,朕喜欢那个地方。”那里有他许多回忆。
乌兰躬身送皇帝到英华殿门口,她现在彻底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鸟了。像皇帝喂养的那两只海东青,偶尔才会被放出去散散心,宫中的人都是如此。
回到殿中,乌兰走向佛堂,她有十几年没有供奉毗卢遮那佛了,在江南几乎没有人供奉密宗佛。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小声提醒:“娘娘,您忘了告诉陛下,二皇子不愿意再在书院里呆下去。”
“其其格,我没忘,我只是哄哄他。”一层淡淡的忧色浮上乌兰的眉头,“陛下最不喜欢不好读书的人,是我幼时对他管教太松了。”
她在心里说:“可是,我们草原的王子只要能驯肝卩最烈的马,敢与最强大的敌人交手就好了。”
大明会把皇室子弟分封往各地,陛下还表示过对皇子的想法。
“陛下正当壮年,再纳几个妃子,生几个儿子也未可知。”
人一旦没事,就会乱想。皇帝的三个妃子,只有她是蒙古人,没有娘家人作伴。
☆、第732章 宗茂
柳随风扔下文书,斜斜的靠在椅子上,一脸无奈,道:“陛下不愿管事了”
吏部侍郎董志宁走过来,公文的封面朝上,是江南送来的急报。
柳随风指着公文:“把这封公文送给宗相,一切凭宗相处置”
董志宁双手捧起来,他脚步迟疑,他很想看看这封公文中写了什么。春节时,来自江南的消息越来越夸张,听起来那里已经是个火药罐子。
凡是对摄政王登皇位不满的人都没有北上,他们都集聚在江南,在东林书院的旧址上。许多人在闽粤、在四川走动,夏允彝还关在天牢里,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上眼。
柳随风懒懒的说:“太平府百姓护山,南京提督金小鼎命府兵镇压,杀二十二人,捕两百三十人。”
“什么?”董志宁震惊,“激起民变了?”
柳随风坐起来,伸出手:“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免得宗相一会派人来传我。”他从董志宁手中接过公文藏在衣袖中,走到门口吆喝一声:“备轿”
大轿子颠颠的,一点风也透不进来,坐在里面很舒服。走了约两刻钟,轿子落地。
尚书省六部在一处理事,虽说是一处,但各部衙门的占地都极大,各部尚书前来拜见丞相多半要做轿子。侍郎以下就不敢了,尤其是这位丞相不是那么好像与的人,还是老实点为妙。
柳随风走下轿子,尚书台衙门前的守卫迎上来,因为他看见了柳随风紫色的官袍。如果是主事来这里,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请禀告宗相,柳随风求见。”
“柳大人且稍后。”
守卫进门口不一会功夫就返回来,行礼道:“柳大人请。”
尚书台中肃穆的像灵堂,偶尔能听见书卷翻页传出来的声音。地面铺着地毯,每个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柳随风不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比太和殿还要压抑。
“大人,柳尚书到。”
宗茂的声音传出来,“有请。”
屋里有人候着,宗茂坐在一张书台后,手里拿一份文书递出去:“立刻把这个送到户部。”
那个侍从接过文书退去。
宗茂起身朝柳随风笑笑,摆手示意道:“柳尚书请坐。”
柳随风是六部尚书中唯一能让他起身相迎的人,他们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官,也是旧相识。
宗茂坐下,表情有些得意:“西山的煤矿也拍卖出去两块,二十万两银子,十年免税,今年枢密院的扩军的钱筹齐了。”
这些地方从前都是宗室的财产来源,大周宗室人口不多,皇帝也没开口赏赐,现在全部被卖出去了。
“你猜是谁买的?”宗茂一脸神秘。
但是,柳随风今日没心情与他猜谜语。
“秦国公萧将军,哈哈哈”宗茂放肆的笑,“我猜一定是他夫人顾眉的主意,萧将军那里会想到经商。”
柳随风吃惊道:“他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娶了个好夫人,他们把江南的田产全卖了。”宗茂随口说,好像天下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柳随风心中一缩,双手呈上公文,道:“这是南直隶总督府才送来的急报。”
宗茂接过来,展开书页。
看完后,他面色如常扔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明不缺银子,银子都被埋在地底下了。”
“宗相,”柳随风指着像废纸屑般躺桌面上的公文,道:“我担心别在江南闹出大乱子。”
“会有什么大乱子?”宗茂回过神来,“你又不是没在江南呆过,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柳随风脑中如惊雷一劈,宗茂早就有准备了。
他来时的心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瘪了下去。
“宗相,眼下大周初定,内忧外患,江南乃赋税重地,动于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宗茂看着面色焦虑的柳随风,笑道:“柳尚书多虑了,我问你,你以为我大周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满清鞑子?察哈尔蒙古?镇西王吴三桂还是镇海王郑芝龙?”他手指在空中虚点,摇头自言自语:“都不是,就是那些到现在还在隐匿田产,拒不缴纳田赋的乡绅。”
“我在江南十年,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们想反就让他们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铲平了,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又何惧?”
“他们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烦呢。”
宗茂最后一句话令柳随风不寒而栗。他看宗茂的模样,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么把自己当初陛下了”
纵观史书,这样跋扈的丞相从来没有好下场,柳随风几乎预见了宗茂的未来。
宗茂才登上相位,许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预测他迟早有一日会出事,柳随风也不能免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宗茂的位置,宗茂不在了,别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宗茂没有留意柳随风不自然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说:“有了钱粮,大周才能维持强悍的军队,陛下是雄主,布局深远,三年之后,北方休养生息恢复田赋,还怕天下不平吗?”
柳随风绝不会像宗茂这样做事,年轻时,祖父给他留下的经验教训丨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朝堂上决不可树敌过多。宗茂处事与他的方式完全相反,这么多年了,秉性脾气半点没改。
“宗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宗茂吩咐道:“太平知府与乡绅勾结,不尊朝廷法令,请柳尚书回去处置。”
“遵命。”
柳随风退出尚书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觉呼吸变得更通畅。这样的丞相绝不是大周之福,他要坚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宗茂带出来的天火烧毁。
“现在看来,除了军权不许人碰,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书省处置,陛下真有这么懒吗?”柳随风坐在轿子沉思,在他的记忆中陛下绝不是这种人。
翟哲登上皇位之后,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许多事情都渐渐找不到头绪。
“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测”
昭武二年,三月,苏州织工拒商税为乱。
南京提督金小鼎请李来亨率军血腥镇压,杀二百三十人,牵连南直隶乡绅四十二家,皆被剥夺功名,举家发配河套养马,震动朝野。
四月,陕西三边提督左若率军到汉中城外,镇西王吴三桂亲自交割城防。
四月,朝令召集朱氏王室后代入北京城,赐予田庄养之,不许擅自离开。
御史在朝堂上像马蜂一般追蜇丞相宗茂,皇帝避要害,顾左右而言他。
马士英拉了一帮复社和浙东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东的姚启圣帮忙。但枢密院忙于招兵买马,安排大军出塞作战的粮草,不对尚书省说提半点意见。
宗茂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这件事一过,天下无人不惧他宗相国的威名。
开春以后事情太多,今日都察院和尚书省唇枪舌剑,吵的连午饭都没吃上,连皇帝都陪着饿肚子。
他一进门就朝管家吆喝:“快准备饭”末了又补充一句,“再来一壶酒”
他肚子饿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饭又要酒。
回到屋中坐下,才脱下官袍,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府中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路,绿莹推门进来,盯着他说:“老爷,今日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宗茂站起来,相国府上从来不缺少客人,但能让绿莹如此相待的人是谁?
绿莹眉头笑成弯月:“姐夫来了”
“季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事情太多了,宗茂很少再想起这个比兄弟还亲的人。大周立国后,锦衣卫和东厂就消失了,朝堂封赏中没有季弘和赵玉成的名字,这两个机构远不像前朝那般气焰嚣张。
宗茂大喜,招手道;“请过来,正好让他陪我喝几杯。”
今日季弘与夫人永莹一起来相国府。两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绿莹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永莹衣着朴素,比她双胞胎妹妹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看的绿莹很是心痛。
见宗茂随意,绿莹嗔怪道:“你是相国了,就这般轻慢姐夫。”
宗茂连连摆手:“你不懂,我只是要与他喝几杯,要是专门给他准备一顿宴席,那才是轻慢。”
绿莹咯咯笑着出门,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半刻钟不到,季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苟言笑,脸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亲自领着小厮来上菜,他很有眼力,见老爷要招待客人,加了四个菜和一壶酒。
“许久不见你了,”宗茂招呼季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