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等这些曾经做小买卖的将官说话,却有一个人朗声说道:“这事不可!”
韩信一看,乃是秦汉之际四大辩士之第三、纵横家——范阳人蒯通。此人从前曾经说服范阳县令向前来略地的陈胜部将武臣、张耳、陈余等人投降,随后留在了赵地,如今被韩信收在帐下为谋臣了。
蒯通作了一揖,说:“将军受汉王之诏击齐,但是汉王却有诏让将军停止攻击吗?”
韩信说:“没有,只有攻击的诏书。”
“是啊,”蒯通说,“既然没有,何故要停下来,甚至要返回呢?郦食其这人,凭着一辆车子,单车入齐,连车子都没下,伏在车轼上一通乱说,鼓动三寸之舌,就说下齐国七十余城。而将军您将领数万之众,一年的时间才下赵国五十余城。您为将数年,反倒不如一个竖儒立下的功大吗?”
韩信的脸有些红了。当时儒生似乎确实没什么地位,不光刘邦看不起,蒯通也这样骂他们。
于是韩信说:“那以先生之计,该当如何?”
蒯通说:“我们不如趁着历城守军麻痹无备,连夜渡河,袭击他们,因而略定齐地。占齐就是您的功劳了,齐国也就是您的地盘了!”
韩信听了蒯通的话,又看看周围的诸将,诸将也都愿意立功封侯(已经封侯的就增食邑),个个都是贪战好功之人,于是都嚷嚷着攻齐。他们多是陈平说的“顽钝嗜利无耻”之人,不讲义字的,所以愿意去攻,虽然这样一下子把郦食其给卖了。
过分强调利,单纯用封赏的物质激励,就是会出现各个部门间的冲突(部门互相争利,这里就是韩信部和郦食其之间争利冲突),而且还会上下交争利,譬如刘邦夺韩信军,就是上下相疑,上下争利的结果。所以,骨鲠之臣的“义”,也是要讲的。若是廉节之士、骨鲠之臣、守义的一帮人,他们就会主动合作一些,未来也长久。但是刘邦似乎只用利。
不过,韩信这次攻齐,也不能完全视为韩信贪功图私,就出卖了郦食其,背信弃义去打齐国,也有大形势的考虑。从前,刘邦在攻峣关的时候,派郦食其和陆贾拎着厚礼,已经说服了峣关守将(那位杀猪的商人的儿子)来降,于是守将疏于防备,刘邦立刻就挥大军,背信弃义地去趁机攻击这些说好了投降的人,结果大获全胜。所以这种路子在刘邦已经不是很新鲜了。他派出郦食其的同时,又不肯下诏阻止韩信军的进攻,就是有意无意地,想把这种套路再演习一遍。郦食其前面也说了,齐人多变诈。现在虽然一时经过游说归降了,当遇上形势变化,齐国照旧会机会主义地去干,没有后续的军事占领,是不可能控制住齐国的。这大约也是刘邦没有下诏阻止韩信军的原因吧。事实上,在随后韩信发起的攻击历城乃至齐国的战斗中,还有刘邦单独派出的军队参加。
不管怎么样吧,韩信于是挥大军暗中渡过平原津,南下疾行八十公里,对历城田解军发起猝然攻击。田解军毫无防备,指挥不灵,韩信战车、骑兵、步兵猛扑敌人,把队不成列的齐军杀得全线溃败。韩信一直追着齐军,扑到了一百公里之外以东的临淄城下。
临淄城里的田广、田横气坏了,好你个竖儒郦食其,长舌翻卷,信口雌黄,叫我们全丧失了战备之心,汉军趁机一下子突破到我们国都来了。来啊,把这个汉国的特务,给我叫过来。
郦食其也知道汉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跟着田横的使者,一前一后走进他这几日来纵酒高谈的齐国王宫,发现台阶上清晨的露水还没有尽数被人踩碎,不知何去何从,黎明如水的晨光泻入窗扇。郦食其进到了王宫的大堂上。
田横还抱了最后一点希望,对郦食其说:“你不用我解释了吧,你都知道的吧。现在,你如果能止住汉军,我就让你活;不然的话,我就烹了你!”旁边,一口厨房搬来的大鼎已经准备好了,热气腾腾地翻滚着洗澡水的泡泡。
郦食其心想,这几天光吃他们的牛肉了,现在要让我把肉还回来了。
郦食其嘴角一抽搐,露出嘲弄的笑容,真真像一个狂放的酒徒,说:“做大事的人,不考虑小细节;有能够立下盛德的机会(对汉国立功算是有德于汉),就不要辞让(指舍己献身)。你爸爸我不会为了你又去说什么!”
这话说得值得玩味儿,郦食其似乎表明只要为汉国立功,立下圣德,自己并不在意牺牲性命。当初自己来出使说服齐国,做这个大事,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就是说,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汉王以及韩信,有可能会在自己说服齐国的过程中,趁着齐国松于防备而攻齐,但是他还是来说,为了能有助于汉国的成功,不怕牺牲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与汉王和韩信之间,之前就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了,就是我要去齐国那里牺牲自己,以成占有齐国的大事,立下大德。郦食其可谓舍身为国了,并且并非事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田横一听,好哇,郦食其先骗了自己,如今不从,还骂了自己(骂说“你爸爸我”),田横是很要面子的人,或者说,不可辱的人,当即喊道:“既然你如此羞辱我,那我也就只好同样羞辱你!来人啊,把他扒光了!扔下去!”
于是郦食其被扒得又光又白,口中大骂不止,被如狼似虎的大厨师,一叉子叉进锅里,热气腾腾地进行了一个土耳其芬兰浴。先还是能站着,随后骨肉俱烂,人依旧活着,瞪着愤怒的眼睛和嘶叫含糊詈骂着的嘴,最后,只剩下“汩汩哗哗”的水声和奇怪的味道。
外面的天空,正是翠减红衰愁杀人。
田横烹杀了郦食其,内心其实是有愧的,后来他的自杀,很可能跟自己杀了郦食其有关,这是后话不提。
田横、田广来不及把老郦食其的肉汤盛出来尝尝,就立刻丢下大鼎,组织了城内如惊弓之鸟般的齐国兵,带着文武诸将,弃了临淄城,一路向东方大海、南方泰山以及西南方,四散逃去。
项羽的转变
韩信一路扫南逐北,汉军四面八方涌入齐国攻城略地的时候,项羽也正在魏地跟彭越的游击部队作战。
彭越在汉王遣送的卢绾、刘贾二万大军的配合下,事先(在八月时)夺取了魏地十七个城池,项羽只得从成皋前线分兵来救,并且是项羽亲自来。十月,当韩信正在齐国略地的时候,项羽也正在魏地略地,已经攻下了彭越所占据的陈留(开封以南不远的陈留镇),此时正在又向东五十公里攻击外黄(亦是彭越所占,在河南民权县以西北的人和镇内)。
项羽身先士卒,和士兵一起顶着洗澡盆、大锅盖、搓衣板和大盾等各种防砸的东西,往城上死攻,旁边弓箭兵往城上猛烈射箭进行掩护,上边抛下来的大石头砸得项羽等人攻了数日都攻不上来。飞箭和大石头交互在空中飞舞,使这里好像远古人兽战影片的拍摄现场。一连数日如此。
按照项羽对大司马曹咎的承诺,自己十五天就返回成皋。他要复夺彭越占领的十七个城,平均每个城用时应不超过0。67天,现在已经在外黄耽搁数日了,预算的时间都不够了。项羽很急很生气,而项羽生气的后果很严重。正这时候,外黄县令带着外黄的人跑来投降了,说道:“大王,彭越的守将逼着我们守城,如今他已经跑了,我们愿意下城归附。”
项羽对外黄县令怒道:“已经晚啦,你们替彭越的人拼命扔石头,没有及时投降,现在只能被屠。我给你最后一个命令,你令城内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明日一早都到城东去,我这就坑了他们!你可以活着,算是对你的奖励。”
项羽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对自己人和非自己的人,态度如冰火两重天,没有中间的暧昧。他对于自己的士兵将官,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一得病,他就哭着跟人分赠饮食。但是对于敌人,骂自己的人,抵抗自己的人,就视如寇仇,绝不留情,还曾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噍类无遗”的成语,同时这种性格使得他在面临危险时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在如今秦汉之际,流行起了屠城。不投降的话,攻进去就屠城。而从前战国时代,则没有这样的记录。这大约是如今的天下比战国时代还要扰攘,如果是围了你你才投降,你投降也不饶赦你,这样来示威于天下。而战国时代两三百年,列国之间的攻伐是逐渐性的、蚕食性的,示威于天下是一方面,因为列国竞争周期很长,示德也是一方面,是得天下的要术之一,所以战国反倒没有屠城。总之,屠城这事情,总是出现在天下极端混乱扰攘的时候。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吧,项羽和刘邦就喜欢把人坑了,以示威和加速统一。刘邦在起兵攻击沛县的时候,曾经嚷嚷着“屠沛”,项羽则曾经进攻襄城,然后把那里曾经抵抗的人全都坑了。项羽和刘邦又曾经联手屠城阳,后来刘邦在西进的过程中南下曾经“屠颍阳”,攻武关时又称“屠武关”,项羽领着六国诸侯在咸阳放火烧宫室的时候又被称为“屠咸阳”,项羽攻齐地时烧毁齐国城郭,所过尽屠之,而刘邦五十六万大军东攻彭城的路上,其部将樊哙曾经“屠煮枣”。总之,他们相信屠城是个好药方,一屠就灵。于是屠城颇为流行,杀人放火,家破人亡、哀号之声,经过时光大网的过滤,至今已微弱无闻,只剩下史书上血迹凝干的两个字“屠某城”。
外面刮着惨淡的中原东部的风,外黄县令回到自己的县衙,召集自己的属吏、舍人(就是门客,帮他吃饭聊天的人),说:“项大王给了我一个命令,我只好照办了,以求立功了,保住我的命啊。我还没老,还想多活啊。”
属吏舍人们问:“什么命令啊?”
“唉,就是把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召集到城东,然后他给坑了。”
大家都惊得面无人色,过了小片刻,他的一个舍人说:“那是不是也包括我们啊,我也不老,也还想活啊!”
县令说:“你们要图体面,就不如自我了断,所以我今天召集你们啊,透露消息给你们,这是我唯一能照顾你们的地方了。”
这舍人却说:“我,我还有个办法,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三了,正处于叛逆期,你教他干什么,他都能想出歪理邪说来反驳你,而且驳得你哑口无言,这也是个本事啊。估计项王虽然已经二十九岁了,但是也处于叛逆期,不如让他去见见项王,看看他俩谁叛逆,谁能说服谁。”
县令说:“有这样的儿子,真不错,那就让他去吧,即便说服不了项王,也能让他成熟起来。也算是他为你这样的老爸,尽尽孝心的努力了。不过,可不要惹怒了项王,把坑人的标准下降到十三,连城里他这样十三四的男孩,也都坑了。唉,你可得担保啊!”
舍人说:“我以我的脑袋担保,没有我儿子说不服说不过的人,您等着吧。”
县令说:“你的脑袋,马上就要下岗了,用它担保,还有多大的抵押价值?我们就都求着你了,别再加重惹祸就行了。”
舍人当即回到家里——舍里,这是县令给他的大宿舍,对正在做功课的孩子说:“那谁啊,告诉你个好消息,以后不用做功课了,学校老师都因为军民作战失败连带被坑了,从此你再也不用做作业了,你好高兴吧!”
孩子大怒:“胡说,不行,我偏要做功课,谁不让我做功课,我跟谁急!你们这些大人都怎么当的大人,我偏要做功课!”
爸爸舍人说:“都是项王命令不让你做功课的,你能闹,你找他闹去吧!”
小孩于是扔下笔,又把笔捡起来,装进书包,背着书包,就跑出了大宿舍,在老爸的指点下,出了城门,跑到项羽的营地,去要求求见项羽。
营门口刮着风,辕门口卫士大戟的戟尖上跳跃着一星夕阳的反光。
项羽听说有个外黄小孩找他有要事相说,觉得很好奇,一般人都觉得小孩是比较可爱的,于是他的妇人之仁又被引发起来了,就说:“传他进来,我看看。呵呵。”
于是,小孩——十三岁——在高大的郎官引导下,进到了大帐。当时正是快吃饭的黄昏时分,四周的云彩暗暗沉沉。项羽正跪在木案前预备进食,木案上又放着一个托着餐具的东西,四边起沿,是个小方盘,类似于现在咖啡店里托着餐具的黑木方盘,也叫做案(就是“举案齐眉”的案——不是木头几案,否则孟光先生的媳妇是举不起这个案的,有时候古人又管这个叫,我们管它就叫案吧)。
在案里放着碗——因为是跪坐在地上吃饭,于是这陶碗底下有一个高的脚,戳在案上,免于吃时有弯腰缩颈之苦。此外还有耳杯(平底,像现在餐馆里放手巾的木托),放酒的。有的耳杯里也放肉放菜。还有一种高座杯,类似这有高脚的陶碗,里边也放肉羹什么的。总之,当时的杯里可以放酒,也放吃的肉和菜。这个杯,随后就要再提到了(古文中的“盃”显示了它的形状,类似于现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