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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人抓进了御史台监狱,杨国忠渴望从他们的口中得到安禄山谋反的线索。这一次,杨国忠又失望了,他一无所获。失望的杨国忠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把人家抓进来容易,要再送出去就难了,至少得给一个合理解释吧。杨国忠想了一下,那就不送了吧。秘密处死!这就是流氓和一般人的区别,一般人讲究,流氓不讲究,一般人按套路出牌,而流氓没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
严格说起来,杨国忠这次突击搜查并非一无所获,还是取得了一个成果——打草惊蛇。杨国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密,却没有意识到,安禄山在长安也有眼线,这个眼线探听到搜查的消息,便把消息迅速传递给了安禄山。给安禄山传递消息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当时他留在长安准备自己与皇族女儿荣义郡主的婚礼,正巧这时便发生了杨国忠突袭安禄山住宅事件。得到儿子传来的消息,安禄山顿时紧张了起来,看来事情得抓紧了。就在安禄山准备加快叛乱节奏时,李隆基的诏书到了。李隆基在诏书中写道:你的儿子就要举行婚礼了,作为父亲你得到长安观礼吧。李隆基说得合情合理,然而却遭到了安禄山的拒绝——抱歉去不了。理由呢?有病!病自然是装出来的,安禄山是不想到长安束手就擒。几个月来,安禄山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李隆基还是杨国忠,他们都在试探自己,无论是送水果,还是慰问,都是对自己不放心,而杨国忠突然搜查自己的住宅,那更是试探自己的底线。好,既然你们试探,我也试探。一个月后,自称有病的安禄山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声称自己将前往长安贡献战马三千匹,贡献路上每匹马配备两个马夫,另外派遣二十二名番将护送。接到安禄山的奏疏,李隆基有些疑惑,安禄山突然要献三千匹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仅李隆基疑惑,得知这个消息的不少官员同样疑惑。河南尹达奚珣直接上疏李隆基,一针见血:陛下应该指示安禄山将献马日期推迟到冬天,而且由朝廷直接押送,不需要范阳出兵。李隆基阅罢,表示认可,从此时起,他终于对安禄山产生了怀疑。
这封奏疏,其实是安禄山投石问路的石子,他在试探李隆基对他的信任程度:如果李隆基同意他七月献马,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依然信任;如果李隆基不同意,进而推迟他的献马日期,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现在李隆基下令推迟献马日期,双方的底牌即将揭开。就在这时,曾经收受安禄山贿赂的辅璆琳案发了。辅璆琳如何案发,史无明载,估计跑不出同行相互倾轧的圈,可能是他不小心泄露了范阳之行的秘密,结果被嫉妒的同行告发。相同的一幕曾经在开元年间出现,当时宦官牛仙童收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贿赂被同行告发。时隔多年,这一幕再次上演。辅璆琳的案发让李隆基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他对安禄山的不信任与日俱增。这时李隆基未必相信安禄山会谋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准备调虎离山。李隆基继续沿用了自己的感情攻势,他亲笔给安禄山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热情洋溢程度直逼《还珠格格》第二部里乾隆向紫薇和小燕子发出的回宫邀请。李隆基饱含真情地写道:朕最近特意为卿新开凿了一个温泉池,今年十月朕会在华清宫等待你的到来。邀请信写得很感人,可惜已经打动不了安禄山的心。当这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送到安禄山面前时,安禄山没有像以往一样起身恭迎,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圣人安康”。安禄山接着说道:“不让献马也无所谓,十月时我会大摇大摆去长安。”安禄山的话惊出了传诏使节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发抖,这个胡人看来反意已决。
数天后,传诏使节回到长安,一下子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哭喊道:“臣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经过双方的几次试探,安禄山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然而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对这几次试探倒有几处存疑:一、安禄山对朝廷使节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以前安禄山毕恭毕敬,后来则爱搭不理甚至不敬,如此大的反差,可能就存在疑点。以安禄山的智商,他应该知道伪装的重要性,难道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无须顾忌长安的感受?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
二、既然安禄山能在朝廷使节身上做手脚,那么杨国忠会不会同样做手脚呢?朝廷使节向李隆基汇报的安禄山已经接近穷凶极恶,那么他们的汇报有没有水分呢?恐怕未必没有。
几番试探,长安与范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双方都绷紧了神经。不久,长安的一纸诏书,将安禄山逼进死胡同,从此,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引爆
现有史书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在安禄山谋反之前,李隆基几乎毫无作为,这种说法其实不对。李隆基是有作为的,他不仅有作为,而且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
引爆了安禄山的火药桶。天宝十四载秋,李隆基下达了一纸诏书:将河东战区从安禄山的势力范围中剥离出来。然而,诡异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在《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中并没有提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史官故意隐瞒了李隆基下诏的事实,这样一来就会营造一个错觉:朝廷从来没有辜负你安禄山,是你安禄山人面兽心辜负了朝廷。事实上,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的事实必定是存在的,只是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有人会说,既然你说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在先,那么你的证据呢?容我细细道来。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起兵前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作如下部署: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安禄山对河东战区没有安排。不久,安禄山派奇兵突袭河东战区总部所在地太原,掳走太原副留守杨光翙,而杨光翙原来的身份正是河东节度副使。安禄山与杨光翙见面之后,痛斥杨光翙依附杨国忠,一番痛斥之后,将杨光翙斩首示众。
几件事整合到一起,可以得出结论:安禄山起兵之前,河东战区已经被剥离,原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已经倒向了杨国忠,河东战区不再为安禄山所有,这一下把安禄山逼到了墙角,安禄山酝酿已久的叛乱被迫提前。
不出天大意外,剥离河东战区一定是杨国忠的主意,这是杨国忠对安禄山底线的试探,如果安禄山就此谋反,那正中杨国忠下怀:陛下,你看,他还是反了。如果安禄山不反,那么杨国忠还会继续剥离战区,等三个战区剥离完毕,安禄山就成了一只年画老虎,只有拍的必要,没有打的价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安禄山只能反了,在他看来,已别无选择。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推而广之,世上从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叛乱。安禄山走到这一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中国历史总是喜欢脸谱化,把历史上的人物贴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其实好人、坏人没有那么泾渭分明,好人身上也有坏人的因素,坏人身上也不乏好人的优点,人注定是复杂的,很难定义为纯粹的好人或者坏人。
具体到安禄山,史家习惯性地指责他是胡人,所以人面兽心,其实这是不公允的,安禄山是胡人不假,但胡人不等于人面兽心,即使安禄山最终叛乱,那也不等于安禄山从一开始就人面兽心。
事实上,安禄山的欲望是被李隆基一点一点勾起,他的胃口随着位置的提升而不断扩大:当安禄山刚刚升任平卢节度使时,他的内心之中,忠诚应该是主流;当他同时兼任范阳、平卢节度使时,忠诚或许还是主流,但内心已经开始膨胀;当他同时拥有范阳、平卢、河东时,他的所思所想,必定与初任节度使时有了很大不同。不断提升,不断受宠,安禄山的眼界越来越宽,胃口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天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叛乱的资本。很难说,从哪一天起,安禄山动了叛乱的心思,如果要划一个模糊的界限,或许就在他身兼三镇节度使之后。即便身兼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也未必真的会反,但接下来,多种因素交织到一起,安禄山的叛乱思想便抬头了。首先,他得罪过太子。当年为了表示对李隆基的绝对忠诚,安禄山装疯卖傻,见了太子李亨故意不参拜,此举令李隆基喜上眉梢,但同时也让太子李亨心中不悦。聪明人过招总是点到为止,李亨自然看得出安禄山的伎俩,这样安禄山取悦了皇帝,便得罪了太子。
不要小看“得罪太子”这几个字,这几个字足以让一个家族天翻地覆。最简单的例子是商鞅,在他推行改革时得罪过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商鞅的悲剧就如约而至:五马分尸。
安禄山虽是胡人,但他同样知道一朝君子一朝臣的道理,这就注定,他很难在太子手下做一个忠臣。其次,中原与边境军事部署的本末倒置勾起了安禄山蠢蠢欲动的心。每次从范阳前往长安,安禄山都会见识到中原防守的松懈,李隆基将王朝的重兵都布置到边境上,中原腹地却空了。深谙军事的安禄山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蠢蠢欲动的心便油然而生。这里面涉及一个犯罪门槛问题,当犯罪的难度过低时,犯罪率就会相应提升,因为犯罪太简单了。
打一个最简单的比方,如果ATM机的外壳是一敲即碎的玻璃,那么针对ATM机的犯罪恐怕要比现在多得多,因为诱惑摆在那里,而犯罪的难度又那么低。
再者,当安禄山拥有了与朝廷对抗资本时,他的周围也在不经意中多了一批想入非非的小人,即使安禄山想继续当忠臣良将,想入非非的小人也会给他营造叛乱的环境。
围绕在安禄山身边的小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文书官、太仆丞严庄,一个是机要秘书、屯田员外郎高尚,正是这两个人的出现,把安禄山推进了遍布鳄鱼的鳄鱼池。
两人中,比较有故事的是高尚,这是一个不甘于平淡、一心想做大事的人。高尚是幽州人,原本不叫高尚,而叫高不危。高尚从小就怀揣远大理想,为了做大事,他离开家乡出外闯荡,他的母亲在家中无所依靠最后都到了靠乞讨度日的地步,而他依然不归,继续在外闯荡。连老母的死活都不顾的人,注定是危险的。高尚在前半生并不顺利,他虽有学问,同时不乏文采,但却迟迟没有获得机会。命运不济的他有时会跟熟人感叹:“我宁可举大事不成而赴死,也不愿意终日咬着草根苟活。”显然,这是一个极具投机心理敢做大事的人,如果活在现代,有一项职业会很适合他——风险投资。几番辗转,高尚来到安禄山身边,安禄山把他提拔为机要秘书。安禄山本人肥胖,瞌睡说来就来,经常与高尚说着话便打起了瞌睡。在安禄山打瞌睡的同时,高尚则低头忙自己的事,等安禄山醒来,一切有条不紊。久而久之,高尚得到了安禄山的信任,可以随时进入安禄山的卧室。后来,便出现了一道独特风景:安禄山呼呼大睡,鼾声四起,而高尚则在一旁从容不迫地办着公务,安禄山习以为常,高尚也习以为常。宋太祖赵匡胤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相比之下,他不如安禄山,人家安禄山,“卧榻之旁容许他人办公”。渐渐地,高尚开始慢慢影响安禄山,他想做大事的心理也慢慢传递给了安禄山。高尚知道,自己想做大事,可是没有资本,这没有关系,安禄山有,只要把自己跟安禄山捆绑在一起,自己就能做成大事。高尚很快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战友,这个人就是文书官严庄,他也想做大事。
两个想做大事的人就此萦绕在安禄山的身边,他们要跟安禄山一起,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久,高尚和严庄给安禄山拿来一件东西:神秘预言。按照高尚和严庄的解释,安禄山与神秘预言非常符合,换言之,安禄山是有天命的人。安禄山被煽动得热血沸腾,他被高尚和严庄架上了高台,从此再也下不来了。从那以后,安禄山开始有计划地准备。首先,他从奚部落、同罗部落、契丹部落投降过来的士兵中挑选出八千人,他给这八千人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曳落河”。“曳落河”即胡语中的“壮士”。八千“曳落河”之外,安禄山还豢养了一百余名家童,这一百余人都有一个特点:骁勇善战,据说可以以一敌百。看这个描述,相当于现代的兰博。接着,安禄山储备了数万匹战马,无数件兵器。其次,安禄山还作了经济上的准备,他派出众多商人到全国各地经商,每年的经商所得都被他储存了起来,留着将来做大事。
人、财、物基本准备就绪,安禄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