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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安顿下来,钱惟昱立刻拍打了一下周身尘土,以示自己无恙。并随口让顾长风出去照应别处。
幸好,顾长风还没有开口,船舱口又闪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将,正是钱惟昱口中的水丘昭券老将军,钱惟昱名义上的副手、内牙水师都虞侯。
“老将军情况怎么样了。”
“无妨,唐军不过是占了一个猝然来袭的先手之利罢了,我军船队已经依计徐徐而退,以弓弩队据女墙放箭压制唐军了。小王爷真是有先见之明,文徽这贼厮鸟果然沉不住气。要不是为了让我军被‘偷袭’这个桥段演得逼真一些,他们连这阵箭雨上的先手便宜都占不到。”
“那就好,小王也谈不上什么先见,不过是曾经听父王品评过唐国‘五鬼’的秉性罢了。后面还要仰仗老将军督战指挥了。”
从三国到宋、明,各国水军对于水鬼凿船的战术一直没有很好地对抗办法,但是这并不代表水鬼凿船战术就可以如同《水浒传》里张顺兄弟和阮氏三雄手中那样无往不利如果水鬼的犀利程度真是那样恐怖的话,市场的筛选早就让使用大船的水军从历史的车轮下淘汰了。
水鬼凿船战术的适用范围有一个最大的限制那就是机动性:水鬼的速度只是依靠人力游泳和江水流速的合力,一旦与顺风顺水的帆船相比,人力游泳的速度是拍马难及的,所以只要被凿船的一方不是被敌攻己之所必救,不怕逃跑带来的其他后果,那么以避战的手段对付凿船水鬼是很容易做到的。说白了,水鬼战术是在双方水军打无处可退正面硬撼的阵地战的时候用的,而不是打运动战的时候用的。
不到半柱香时间,福州城南闽江之中的吴越水师以四散飙船逃跑的姿态离开了它们原本死守的水寨,纷纷往下游散开躲避水鬼的袭扰,连指挥进攻的陈诲都对于自己麾下水鬼部队的威慑力大感震惊。
吴越人还真是果断啊!稍微受到一些损失,马上就收兵止损,也不知该说是识时务还是怯懦,抑或是还有别的阴谋?可惜,留给陈诲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将军快看!福州水门起火了!”
一名牙将和陈诲差不多时间从水底下钻上来换气,刚刚扭头环视了一下敌情,立刻几下划水游到陈诲身边,一扯陈诲身上鲨鱼皮的水靠,一边惊叫起来。
“什么?已经起火了?怎么和李仁达约定的有点儿似是而非?”
无论陈诲心中如何腹诽李仁达的无信,抑或是怀疑吴越人的狡诈,这些对于战局都已经没有影响了。
吴越水师“溃散”后,原本被水寨护住的福州南水门似乎突然混乱了起来,大火突然从城头窜起,阵阵喊杀声在黄昏的朦影中传来,仅仅过了约摸一两分钟的时间,那扇用大木闸建成的巨大城门轰然倒下,在航道上溅起十几米高的水柱。
与旱路城门不同,因为扇面开阖的城门在水中移动阻力很大,所以古代城池进出舟船的水门使用的都是升降式的结构,开门时升起,关门时落下,只有整个门的悬吊铰链被砍断,才能彻底破坏。而一旦城门整个被破坏,也不可能和旱路的城门那样重新关上。
“快给我冲,全军突击!”
在城门破坏的第一时间,在陈诲的后队战船上督帅南唐步军的永安军节度使、枢密副使文徽就迫不及待地吼出了那个贪功冒进的命令。让那些担任运兵船的水师后队全速激进,把运载的步军主力全速冲进福州城。
南唐水师后队不待陈诲的指挥,在文徽的直接指挥下毫不犹豫地向着几里地之外那道轰塌的福州城门冲去!顺风顺水的南唐军船队很快有百余艘小船、载着七八千士卒冲进了福州城中。
文徽虽然纸上谈兵,战术指挥能力还是有一些的,进城后立刻指挥部队进行下一步的展开:“前队立刻靠岸!步卒、短兵弃船登岸结阵!弓弩手戒备、交替上岸,不要给吴越人半渡而击的机会!”
振奋的南唐水陆战兵蜂拥上岸,匆忙结阵。远处的城楼上却传来一阵沙哑却不失爽朗地怪笑声,让所有人气息为之一窒。
“哈哈哈哈文徽大人,别来无恙否!您放心,本侯爷听鲍将军说今天春天那次,在城南白霞浦您没有对我军半渡而击,还给了我们背水一战的机会;这一次我们也会学习阁下的宋襄之仁,不会半渡而击的。”
文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福州南水门的城楼上,一面写着“钱”字的大旗也同时竖起此人正是率领吴越马步军来福州增援的钱仁俊了。
钱仁俊接着断喝一声:“枢相,是李仁达请您来的吧李仁达首级在此,他的客人就让我来招待吧放千钧闸!”
“轰”地一声,一扇重逾千钧的生铁闸门从水门内侧轰然落下,还有数十块被砸落的长条石一起跌入水中,原来是吴越人在城门内侧另外暗修了一道铁闸,还用豆腐渣工程地条石虚砌在其外延以为掩饰,平时铁闸靠着铰链承重,不会下落,而一旦放开铰链,那些只起到掩饰作用砌在铁闸外面的条石根本承重不住,直接被打落水中、无法阻止铁闸落下。
“嘭!”一声比千钧闸落水轰鸣轻得多的声响,在水闸回音散去后敲击在文徽面前不足百步的水门码头青石板上,文徽显然不可能看清楚落地之物的细节,但是从钱仁俊此前的言语和动作,显然可以想象落地的是什么。那是钱仁俊投掷出来示众的李仁达首级!仗着城楼居高临下的优势,一颗人头居然被钱仁俊以臂力甩出了六七十步之远,可见其臂力足以和千年后经常用手开球门球的德国队门将诺伊尔相若仿佛了!
眼见己方的内应已经被敌军提前识破斩杀,已经入城的南唐军士气再一次大泄不止,军心动摇。
“李仁达的首级就送给你们做个纪念了放箭!”
“放箭!快放箭!”
“嗖嗖”的箭矢飞射之声与“嘣嘣”的弓弦翁鸣回响如同夏日的急雨,在瞬息之间充塞了整个天空,真可谓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数以百计的南唐兵卒中箭倒地,吃痛哀嚎之声辉映着残酷无情的箭雨,诉说着这些被文徽坑了的无辜者心中的怨毒。
“不好啦,我们中计啦!快跑啊!”已经上岸的南唐士兵开始出现作鸟兽散的趋势,尤其是那些曾经参加过年初吴越和南唐第一次争夺福州的白霞浦战役并幸存下来的南唐老兵,更是惶恐不已因为今年春天他们已经在白霞浦被坑过了一次了,只不过那时候名义上的南唐军的直接指挥官是与文徽同列“五鬼”的冯延鲁,文徽正是在冯延鲁中计兵败之后才升到闽地唐军最高统帅的位子上的不过无论主帅是谁,闽地南唐军主帅那道“中计专业户”一般的弱智光环给麾下士卒带来的精神压力还是非常大的。当光环再一次被触发的时候,那些出征数次还能活下来的老兵油子们自然只有选择逃跑了。
如果肯死战,当初在白霞浦的时候就已经死光了;现在还活着的,都是当初撒丫子跑了的,这些人的节操自然指望不上。
“往哪里跑,快结阵抵挡,短兵手全部持盾结阵、弓弩手长枪手居中!”一个个南唐军中的牙将、指挥拔刀乱砍,把几个典型带头逃跑甚至丢弃兵器投降的降兵当场斩杀,试图稳固军心结阵抵抗,可是这种行为对士气的鼓舞,又怎么比得上此起彼伏的“中计了~”的呐喊和主帅文徽“中计专业户”这一成就带来的弱智光环负面加成呢?
“大家稳住!稳住!南水门没有瓮城,我们结阵,冲上岸去,直接往内城杀!不要慌乱!杀到内城,还有希望!”
文徽本人声嘶力竭地试图重新组织起军队进行一次孤注一掷的进攻,可是人心士气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旦混乱衰竭之后,又岂是靠理智的分析和讲道理就能收拾得回来的呢?
无数不懂“兵法”只知凭借动物本能趋利避害的南唐军士兵如同纷乱的蚁群一样脱离了文徽的掌握,裹挟着文徽一步步堕向失败的深渊。
。。。
第15章 大鱼
闽江江面上,钱惟昱远远望见福州水门起火、南唐军后队蜂拥入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福州战役的陆战部分已经分出胜负了。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历史的发展惯性居然如此之大在历史上,两年多之后,也就是公元950年2月,正是文徽在得到福州吴越守军内部不稳的消息后,率领了冒进的南唐军队前来突袭,结果杀入福州外城后反中吴越军队的埋伏,马步军兵几乎覆没,兵马战死被俘总计一万五千多人,文徽本人也在那次战役中被擒。
如今这一次,只不过是因为父王钱弘佐的寿命变化,让二五仔李仁达提前按捺不住撩拨了文徽,然后文徽也就提前了两年多把该上的当给上了。所以在看到文徽落入了四伯父钱仁俊的伏击圈之后,钱惟昱就已经不担心文徽这边了。
不过,对于闽江上的水战战事,钱惟昱心中可是一点都不敢轻忽。
因为在平行时空的历史上,吴越…南唐第二次福州战役之后,吴越军队之所以没能趁势吞并闽地,最大的关键就在于,历史上吴越军是陆胜水败也就是说,在那次战役中,虽然文徽兵败被擒,南唐马步军马大败亏输,但是南唐水师却是获胜了的!他们仗着陈诲麾下的艨艟都水鬼的神勇表现,凿沉吴越水师大型楼船二十余艘、俘获吴越水师先锋指挥使马先进,硬生生地把短期内吴越人的水战潜力摧毁殆尽,无力扩大战果。
这个时代的闽地,基础设施建设很烂,各州之间连官道都没有,从福州到建州,主要的交通手段就是沿着闽江走水路,去泉州漳州也要靠贴海航船。如果没有船那就相当于哪儿都去不了,除非肯率领大军直接在武夷山区的崇山峻岭内穿行。
因此,如果吴越军队真的打成了历史上那样陆战胜、水战败的憋屈结局的话,那么其情形就会和一千年后一个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小胡子那样明明在敦刻尔克大破英法联军,结果发现自己空有利刃坚甲,却缺一双可以跨过海峡的飞毛腿,以至于无坚不摧的德国战车英雄无用武之地,白白错失扩大战果吞噬英伦的良机,最终只能选择对着英国皇家海军望洋兴叹。
钱惟昱既然知道这段悲剧的历史,那么当然就不会让它重演。何况,闽地的南唐水师根本就是靠着水鬼凿船这门手艺一招鲜、吃遍天而已。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和巧思,有心算无心之下难道还破解不了么。
船队往下游放出了不过三五里路,福州城内的伏兵喊杀声大作,钱惟昱估摸着应该是四伯父钱仁俊的口袋已经扎紧了。随后水门城楼上一颗烟花信号升起,那是钱惟昱和钱仁俊约定好的暗号,表示水门上的千钧闸已经落下。
“水丘老将军,可以让船队收帆掉头了,以水鬼的体力,不可能跟着我们游几里地的,先留两艘破船撤走水手后殿后,权当投石问路。依我看,北边那里也该动手了。”
都虞侯水丘昭券一脸敬重地拱了拱手,随后回身大喝,“打旗语,全队转向!蒺藜船突前散开!”
船队两翼几艘奇怪的战船转过船身,重新调节好风帆的角度便于抢风,随后两两一组地散开。同一组的两艘战船相距约摸数百尺,四组海船就把闽江主航道的整个宽度基本上覆盖了。这些船的形状介于江里的楼船与海上的福船之间,不过除了船体之外,它们还有一个最大的特征,那就是船侧有两个如同水车一样的拨水轮!
百年之后,北宋水师就会把这种车轮舸发扬光大,成为江河作战中逆风逆水开船的神器,不过如今这个时候,这种船本来还不该出现,很显然,这是钱惟昱点拨的功劳。就技术难度来说,以当前造船工匠的工艺水平,要弄出车轮舸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缺少的,只是一个概念的创意和论证罢了。
不过,如果仅仅是战船有改良,那还不足以产生颠覆性的效果,戏肉还没上场呢。
随着那几艘吴越怪船逆水行舟溯流而上,一张张原本伏在水下松弛拖曳状态的渔网被散开的战船绷紧拉起,上缘几乎要伸出水面,可以隐约看到那是一张网眼大小约摸在五寸左右的渔网。闽地的淡水鱼类撞到这样的渔网肯定可以轻松地从网眼里穿过,但是如果是人的话,绝对是通不过的。更令人发指的是渔网的节点上都扎着一个个铁蒺藜、木蒺藜、扎马钉等仓促而就的锐利之物,在月光和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映衬下闪着幽暗的阴光
在稍微上游一些的地方,在福州水门城楼上那颗烟花升起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