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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朝廷大震,急忙在沿江一带布防,又调来谢安的弟弟谢石的水军守备。而晋军真正的主力此时正在广陵,其军事力量不容小视,那便是东晋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北府兵”。
几年之前谢安向孝武帝推荐自己的侄子谢玄,孝武帝任命他镇守广陵。为抵御前秦可能的进攻,谢玄一到广陵就招募骁勇善战之人,附近不少武艺高强、通晓军事的汉人都来投奔,他任命彭城人刘牢之为参军,又提拔何谦、诸葛侃等人,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建起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
谢玄率领北府兵自广陵前去解救三阿之围,果然一战告捷,不但大败三阿的秦军,还乘胜收复了盱眙、淮阴,把秦军赶回淮河之北,秦军主将彭超、俱难落得个只身逃回长安的下场。苻坚大怒,将彭超下狱,彭超自杀;俱难则被贬为庶民。然而气恼之余,苻坚反倒坚定了灭晋的决心,南征的计划在他心中已难以动摇。
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终于在满朝文武面前提出了大举进攻东晋的构想,在全国范围内征召精锐甲兵八十七万,并决定亲自率兵渡江南征。各抒己见的大臣们多不同意南征。从秘书监朱彤、左仆射权翼、太子苻宏,到宠僧道安、宠妃张夫人、幼子苻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各人都反对出征。苻坚心中不快,默然无语。
退朝之后,他把阳平公苻融单独留了下来,对他说:“自古以来能定大事的,不过一两个人而已。适才朝上众说纷纭,徒添烦恼,我还是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苻融想了想,说:“现在讨伐晋国有三难:一是天道不顺,二是晋国无衅,三是我军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认为不可讨伐晋国的都是忠臣,希望陛下能够听取意见。”
苻坚一脸失望地说:“你居然也这么讲,我还能指望谁!想我秦国强兵百万,财粮如山;即便我不算明君,却也不是什么昏君。我军正好乘着连胜之势,攻打将亡之国,还怕打不下来?怎么可以留着晋国这个残余的敌对势力贻害将来呢?”
苻融声泪俱下,他把王猛的话也搬了出来:“晋国还不会灭亡,这是明摆着的。劳师远征的结果必然是无功而返。陛下宠信的鲜卑人和羌人已经布满京城,其实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仇敌。大军一出,只剩太子与数万弱兵羸将留守京师,万一突生变乱,悔之晚矣。微臣资质愚钝,所说的话诚然不足信;王景略一代英才,陛下难道不记得他的临终遗言了么?”苻坚就是不听。
苻融可谓用心良苦,接着又摆出正朔之道,他提出:“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
苻坚不以为然,反问苻融:“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这时又有许多朝臣前来进谏,苻坚却已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想想自己“投鞭于江,足断其流”,还有什么困难可言?!
更何况这回众多的反对声中,尚有他赏识的“英雄人物”慕容垂极力鼓励苻坚南征,说:有人反对就让他们反对,顺应历史潮流才是正道,当初晋武帝消灭东吴便是如此——“所仗者杜、张二三臣而已”。苻坚给捧得高兴,连声称赞:“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
第二年七月,苻坚下诏大举伐晋,百姓每十丁出一兵;良家子即富家子弟年龄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凡有才勇的都拜为羽林郎;人数不够,又征鲜卑、羌等其他胡族为兵。
在朝臣的纷纷反对下,慕容垂和羌人领袖姚苌等人则一个劲地劝苻坚用兵。苻融感觉不妙,仍想劝谏苻坚,苻坚却以诏令已下为理由,拒绝任何反对意见。慕容楷、慕容绍等人高兴地祝贺慕容垂,说:“国主(苻坚)骄狂已甚,叔父建立中兴之业,就在此行。”慕容垂回答道:“是啊。我的功业就全靠你们了。”
八月,苻坚派阳平公苻融督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衮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统益州、梁州军事。
临行前,苻坚勉励姚苌说:“当年朕以龙骧创业,从未将这一头衔授予别人,你要加油干啊!”
左将军窦冲说:“王者无戏言,这是不祥之征!”苻坚不以为然,姚苌后来果真没有“辜负”苻坚的期望。
前秦的大队人马,共计步兵六十余万,骑兵二十七万,浩浩荡荡向南方进发。
九月,苻坚到达项城,凉州之兵刚刚到达咸阳,蜀、汉之兵正顺流而下,幽、冀之兵抵达彭城,东西万里,水陆并进,运漕万艘,可谓举史罕见。
面对前秦的大举进攻,东晋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衮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率众八万,抵御秦军;另派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增援寿阳(今安徽寿县)。
以八万兵力与百万秦兵相抗,兵力相差悬殊,东晋都城建康上下震恐。谢安表现倒是镇定,谢玄等问计于谢安,他不予回答,干脆带着他们和亲朋好友一起游山下棋。
桓冲认为建康危险,请求带精兵三千入卫,谢安坚决拒绝,说:“朝廷这边安顿得很好,什么都不缺,你自己好好把守你的西路防线。”
桓冲绝望地对手下人说:“谢安石(谢安的字)这个人雅量有余,将才不足。如今大敌临近,还去搞他的清谈,双方力量如此悬殊。哎,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意即汉人要亡国灭族了)”
所有这些便是大战开始时的情形:一方大动,动中暗含冲突,一方似静,静里也充满不安。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这里无需赘述,看来一切的问题都得靠战争去解决了。
十四、荒唐战争
公元383年的冬天,一场中国历史上军事力量差距最为悬殊的战争在中华大地上爆发,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为87:18。光从力量对比的比率来看,这场战争即便没有惊人的结局,也足以载入史册。史籍中讨论和研究这场战争的著作颇多,连成语字典里也留下了大量的相关成语。其影响之深远,不言自明。可是换个角度来看,这场战争过程的荒唐程度,实在也出乎人的想象,胜者既无取胜的把握,也无法说明胜于何处,败者则更是输得稀里糊涂。前人既然无能,便引发了后世对于这场战争的探讨和争论,从各方各面来研究胜败之成因,在这一点上我十分钦佩已故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他跳出一朝一代之得失,从社会、经济、人口等角度分析这场战争,解说的细微之处,实让人折服。可惜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也无高屋建瓴的手段重新解说战事得失,不妨就改个风格,从比较战争双方入手,来讲个究竟。
首先来看一下战争双方的战斗序列。(那时恐怕没这种说法,姑且以此称之。)
前秦方面,前锋部队以苻融为督统,将领张蚝、慕容垂、梁成等人,步兵骑兵共计三十万,其中慕容垂部约三万人,目标是西路的郧城(今湖北安陆一带);梁成部五万人,苻融、张蚝部二十万强,目标是东晋的先头阵地寿阳;苻坚自统北方主力六十多万,兵源极为分散,包括秦、雍的关中兵,幽、冀的华北兵,以及远自凉州的西北兵,由于行军横跨大半个中国,主力军队在项城(今河南沈丘)集聚;羌人姚苌督统益、梁的军队,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军七万从川中顺流东下,直取东晋都城建康。
东晋方面,防线事实上早在几年前就已架构,分东西两路,西路军由桓冲督统,共计十万,驻扎在江州,扼守长江中游,阻止秦军水师东下,以及抵御可能从西路进攻的来自陆上的秦步骑兵(实际上在这一带作战,北方强大的陆上军队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步骑兵的实力显然不会太强)。东路军由谢安节制,谢石为都督,谢玄率领前锋,尚有大将谢琰、桓伊等人,统军八万,在淮河两岸抵御秦军,另有将军胡彬,统领五千水军,增援正面面对北方的寿阳。
从双方军事力量对比来看,东晋方面在西路的兵力与前秦兵力(裴元略的七万水军加上慕容垂的三万陆军)大致相当,又有长江天险和防御工事,抵抗秦军至少不处于下风,而东路军与秦军(即使只是前锋的二十五万)相比则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即便可用北府兵的精悍聊以慰藉,也不能不让人对谢安战前的“潇洒”和“坦荡”惊诧不已。
战事开始,前秦军的前锋进展顺利,当年十月,苻融先于东晋援兵到达寿阳,在没有遇到强大抵抗的情况下攻下寿阳城,俘虏守将徐元喜、王先等。中途转向西线战场的慕容垂也兵不血刃地攻下郧城,东晋将军王太丘战死,苻坚命慕容率军驻守郧城,姜成防守漳口(今湖北荆门一带),慕容垂部则听候调令。胡彬没来得及赶到,就得知寿阳失陷的消息,只好退保硖石(今安徽风台西南),阻击秦军。
苻融一方面派兵围攻硖石,一方面派梁成部的五万兵马前往洛涧(今安徽淮南东),在淮河上设置障碍,阻止晋东路军的到来。谢石、谢玄果然忌惮秦军,到达距洛涧二十五里处的地方便不敢轻易前进。这下子本是援兵的胡彬反成了孤军奋战,被苻融大军团团包围,粮草很快耗尽,无奈之下派人向谢石求救。
不料使者竟被秦军所俘,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变故却意外的成为大战的转机。苻融得到胡彬缺粮的消息,这位战前极力劝止苻坚,行事一向谨慎的亲王,却错误判断了形势,他派人火速到项城报告苻坚:“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显然受了感染,喜出望外,生怕时间一长,晋军主力逃遁,便把大军留在项城,亲自率领八千轻骑兵,赶到寿阳督战。
(秦军此时两位主帅连犯错误,导致战局开始逆转,按理苻坚大军若齐集淮河两岸,准备充分,面对八万晋军应无失败的道理。苻坚唯恐晋军主力逃跑,还严令部下,谁敢走漏他到寿阳的消息就割谁舌头,以为靠着二十万苻融的前锋部队,已足以速战速决,生怕东晋晚一天灭亡,这更是荒谬之极。试问谢石等人若逃跑,又能逃往何处,逃到建康?但以苻坚“投鞭断流”的气势,也不可能解决不了东晋的“零头部队”。而苻坚抛弃大部队于后方的行为,无形之中缩小了双方军事力量上的差距,第一步就想错了。)
接着苻坚又误算一着,派了襄阳降将朱序前往晋营劝降,指望“不战而屈人之兵”。朱序这个人当初死守襄阳,本就是个对东晋忠心耿耿的人,来到晋军营中,将秦军的军事情况一一告知谢石,提出:“如果坐等秦军百万之众都到,难以与之抗衡;现在乘他们尚未集中,迅速进攻,若能击败其前锋,则秦军再无士气,胜负可定。”
朱序的消息确如雪中送炭,谢石等人在起初与秦军张蚝的接触战中不利,正打算打持久战,得知秦军情报后,诸将终于下定决心,预备一鼓作气,击败秦军先头部队。
十一月,谢玄派刘牢之的五千北府兵突袭洛涧,这支百胜之师以极快的速度渡过洛涧,把秦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主将梁成被杀,败兵被晋军拦截归路,死伤惨重。谢石、谢玄水陆齐进,晋军开至淝水东岸,与寿阳的秦军隔水对峙。这时苻坚犯下第三个错误——情报收集不力,因为前锋战败,也不了解晋东路军的真实情况,由此对下一步如何行动犹豫起来。
然而秦军仍然占有利地位,两军隔淝水对峙,秦军驻于寿阳,晋军无法渡水,而不断从项城赶来的秦军大部的集结,久而久之对晋军十分不利。
谢玄派使者到苻坚营中,发出战书,说:“你孤军深入,但临水布阵,这是持久之计,而非速战之举。不如你往后稍移阵地,让晋兵可以渡过河来与你一决胜负,不好么?”
前秦将领都不主张把阵地移后,认为我众敌寡,不如固守,可立于不败之地,但苻坚却不认为久战对己有利,终于犯下最后的也是致命的错误。他满以为乘晋军渡河之际,用铁骑冲击,一定可以尽灭其军,而苻融也赞同这一方案(两位主帅再次一同犯错,真是天灭前秦!),于是同意晋使的请求,指挥全军撤退。
前秦士兵哪里知道主帅们的精心安排,撤退令一下,前军变后军,全面向北撤退,一发而不可止。朱序等人则不失时机在阵后大呼:“秦军败矣!秦军败矣!”(苻坚若杀朱序,则无今日之劫,悔之晚矣!)秦军顿成溃退之势,什么阵势阵形,统统丢之脑后。
东晋的谢玄、谢琰、桓伊这时早就率军迅速渡过淝水,向一团糟的秦军发动总攻。主帅苻融回马还想整顿阵形,一不留神,连人带马给冲倒,于乱军之中被晋军斩杀。秦兵四散溃逃,自相践踏,尸体遍布山野。这一来“风声鹤唳,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