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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玄宗李隆基题写的勤政务本楼匾额;如今已经黯淡无光;甚至传言中曾经在一阵狂风中重重坠地;经过修补之后方才重新悬挂了上去。这座曾经有万国衣冠朝拜过天子的大殿;和花萼相辉楼一样;乃是这些年里兴庆宫中每年拨款修缮的宫殿之一。可是;没有了主人就仿佛失去了精气神;再加上常年空关着;哪怕建筑依旧高耸;颜色依旧如新;可那股腐朽老去的味道却仿佛从每一个角落中散发了出来。
“大父如果觉得这里废弃可惜了;也可以逢年过节打开来用一用。”
听到这个清亮的声音;杜士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便笑了笑说:“你知道兴庆宫全盛的时候;有多少宦官和宫人?”
见那少年顿时冥思苦想了起来;他便温和地笑道:“这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从你记事起;这里就已经荒废;所以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长安城内三大宫;总计有宫人近万;内侍超过五千人。单单这兴庆宫中的宫人;就都是从采选宫人之中精挑细选出最美丽动人的;因为规模小于大明宫;所以大约有两千余人;宦官数目亦是差不多相当。空关兴庆宫;也就意味着有三四千多人不用在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你懂了吗?”
那少年登时醒悟了过来;立时躬身答道:“多谢大父教导;孙儿明白了。”
“废弃兴庆宫;是前朝幽帝(李徼)的决定;因为兴庆宫留下了李隆基太多的影子;别的皇帝住在里头心中不安。但放出宫人;是我的建议。自从贞观之后;很少再有放宫人;无数花样女子只有老死宫中一个选择。相形之下;宦官离开宫中就没地方可去;因为那时候宗室都差不多快死绝了;他们乃是身残之人;总不能去大臣家中执役;所以就都留下了;眼下的兴庆宫中更多都是这样的宦官。从多年前开始;我就禁天下各道官员进阉童;也就是所谓的私白;违者革职;再遏止自宫求进;就不至于有那样多的人宁可自残身体也要往深宫里头钻了。”
杜士仪说到这里;心中感慨宦官这种角色不可能完全被取代;但严格限制数量却是很有必要的。而他把读书这种士大夫的专利通过扫盲似的一月四次义学制度;让更多的城镇百姓能够识字;也正是出于提高工商业的考虑。毕竟;两税制并不是万能的;他更不可能让历史倒退去推行什么均田;所以;让更多失去田地的平民以及隐户佃农有更多的选择;才是重中之重。有了选择;还有几个人愿意当宦官?
“至于宫人;少选两次;设宫学让她们学一些谋生之计;二十岁到二十五岁放出;寂寞老死深宫的冤魂又能够少很多。”
而且;重开兴庆宫作为游幸之地很容易;但相比定期修缮;那就需要无数的人手;无数的资金。身为天子;富有四海;于是打江山的开国君主也许还知道节制;接下来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太平天子;落地便享荣华富贵;又哪里知道什么叫节制?于是;每朝每代都会呈现出一代不如一代的格局;无一例外。这一点;他会去改变;但究竟能否成功;他也许是看不到了。
“小穆;到了西域之后;记得多看多听多做少说。你从小就学了很多东西;也曾经在军中呆过;但真正为人处事的道理;不是靠学;而是靠做。于阗王等素来心向李唐;如今虽则臣服;但难免心怀不满;如何恩威并济;就看你的了。”杜士仪招手示意长孙靠近一些;随即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笑着拍了拍那业已变得坚实宽厚的肩膀;“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了。”
杜穆知道祖父严厉的时候固然让人极其畏惧;但慈和的时候却如同春风春雨一般滋润人的身心;故而他没有说什么空话;只是贴着祖父的耳边;低声说道:“大父;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那是;我还不老;当然会等你慑服了西域各部;得胜归来”
当旭日东升的时刻;杜穆一行人从长安金光门出发西行而去;他们要经过凉州、甘州、沙州;直达安西四镇。
尽管那是自己亲手教导的长孙;杜士仪却言出必行;只是站在大明宫丹凤门那高高的宫墙上;根本看不到那一行吸取的身影。他看着那长安城中整整齐齐的里坊;熙熙攘攘的人流;心中百感交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走到现在这一步;脚下累累枯骨;手中鲜血淋漓;可他从没有后悔过。
那时候;李徼无后;更准确地说;后人全都被他的优柔寡断给坑死了;宗室被屠杀得只余下远支;天下人但知宋王杜太师而不知天子。即便如此;改朝换代的时候;仍有一个个史官愤而写下了无数批驳指斥之语;翻开看时;一个个篡字无比刺眼。
他不怕什么万世骂名。丢了江山就是王莽;而若是江山稳固;后世只会称颂一代令主之名
“还在想着小穆?吉人天相;他此去一定会马到功成的。”
“希望如你吉言。”
杜士仪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去;握紧了那只主动送上来的手。那只手不再如同从前那样细嫩光滑;柔若无骨;可却坚实有力;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为他提供了多少倚靠。他已经老了;她也已经老了;这么多年来相携相依走了过来;此中酸甜苦辣;外人固然写过无数影射的诗赋;可又哪里能道尽其中万一?相濡以沫几十年;既然已经老了;他们是不是也应该要享享清福了?
“幼娘。”
见四周围的随从已经退出去老远;王容便笑着上前问道:“是不是又想出去走一走?你一直都不喜拘束;虽为官所限;不曾踏遍万里河山;可也一直天南海北的跑;没去过的地方也少得很;只有这些年方才窝在长安城不得自由。不过;兴庆宫这样的地方你想去就能去;其他地方却不能随你的性子。”
“我大概还能再活个三五年;也许更久。可广元已经不小了;历练也足够;既然如此;我继续占着这个位子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杜士仪轻声说着这足可震动天下的话;见王容先是一愣;紧跟着便抿嘴不言;显然对于这种非同小可的问题;纵使结发妻子;也不得不考虑那严重的后果。于是;他侧过身子;笑着伸出右手;拨弄了一下妻子额前一缕夹杂着银丝的头发;这才岔开话题道:“走吧;我们去女学;崔十一那家伙大约午后就能够抵达长安;我们去接一接他这个孤身往南诏抚蛮;载誉而归的剑南道节度使”
兴庆宫中那座太真观早已光华不再;辅兴坊那相对而立的玉真观和金仙观却并没有沉寂;而是改为了两座女学。京城贵女全都以入学为傲;因为内中师长全都是两京最有名的才女淑媛。北面的女学题匾曰颐情;固安长公主亲自提笔;龙飞凤舞;南面的女学题匾曰澄心;嘉宁长公主杜十三娘一手飞白;字字仿佛入木三分。而中间那条东西向的大街上;一座牌楼巍巍矗立;却并非御笔;而是人不在长安;业已隐居嵩山的玉真公主亲笔;名曰英华女学。
女学之名左右两侧;题了一副这年头极其少见的楹联;恰是杜士仪当初微服来此时;心中一动随口吟来;第一任女学山长崔五娘立刻得了便宜卖乖;亲手泼墨挥毫。此刻;看着“那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楹联;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知道这激将法很有用。
这样大口气的楹联一挂上去;崔五娘却不会宣扬是杜士仪拟的;只说是自己手笔;于是为了不让妇人们看扁了;长安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那些士子们嗷嗷直叫;尤其是往日在科举之中处于绝对下风的律学、书学、算学学子们;眼下见杜士仪专门划分出了适合他们入仕之后的职位;更是无不摩拳擦掌;锐意进取。
至于女学之中的学生们;杜士仪当然无意教出一堆心比天高的斗争高手来;嘱咐崔五娘务必监督好每一位师长;只教经史文章;算学基础;礼仪书画女红;甚至道家玄学;慈善活动也有涉及。
相对于长安城中原本那些贵妇千金往来的圈子;如今的英华女学更大更全;每日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无心之语在女人们的闲谈之间飞舞;直叫固安公主每每拊掌赞叹;觉得这女学实在是设得绝妙;比在各家之中安设钉子哨探之类的计划;效率要高得多。业已年过七旬的她和王容一样;不喜用那些黑豆醋浆之类的法子染发;满头银丝梳理得纹丝不乱;看上去反而显得精神奕奕。
相反;英华女学的第一任山长崔五娘却是满头乌丝;一丁点杂色也没有。用她的话说;那便是女为己容。既然天天出现在那些年轻的学生面前;心态也变得年轻;让形貌更年轻一些贴近学生;何乐不为?
知道杜士仪和王容是微服来此;固安公主和崔五娘便在后门迎着人;得知他们竟打算出城去接崔俭玄;崔五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固安公主便笑道:“十三娘早上就送信过来;说是今天不来了;她也不管崔十一送信说会从明德门入城;只在家洗手作羹汤等着。听她的口气;崔十一恐怕会丢下大队人马;自己带三五个人先赶回来。如果这样的话;出城时也未必会有多少惊动。五娘;你难道不想弟弟?一块去吧”
“我只是想;今天小穆远行;爷娘叔父姑姑全都去送了;没想到当祖父祖母的倒是不担心;还想着去接他的姑祖父。”
“谁说不担心?昨天晚上;杜郎还带着孩子去兴庆宫转了半夜;也不管人今天就要动身启程。”王容直接把杜士仪卖了;这才笑着说道;“只不过崔十一郎还是三年前述职的时候回来过一趟;敬老总要大过爱幼。更何况;杜郎和崔十一郎既是郎舅;也是兄弟。”
听着妻子这解释;杜士仪登时笑了。他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有能够作为臂膀的堂兄弟;更有胜似兄弟的知己
午后时分;一行风尘仆仆的人从长安西边那条通衢大道疾驰而来;远远看见长安城的时候;为首的老者登时面色振奋。等到了城前;他放慢速度往明德门那边走;却是东张西望找寻着应该会到这里来迎接自己的那个身影;可眼看已经离明德门不远了;他却依旧没找到人;心下不禁又失望;又狐疑。这时候;他身后一骑人便策马上前说道:“阿爷;刚刚不是还在路上和华阳王一行擦肩而过吗?说不定阿娘一早送了人;身上疲惫;所以来不了。”
尽管长子崔朗如此解释;可崔俭玄仍旧心中不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挥鞭打马立刻进城;突然只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
“崔十一”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崔俭玄已经很少再听到这个称呼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阿姊的熟悉身影。然而;等到他的目光瞥见阿姊身边另外一个人时;他登时瞳孔猛地一收缩;竟是翻身下马快步赶了过去;那敏捷劲头竟是丝毫不逊年轻人。
大庭广众之下;崔俭玄不敢太过失态;目光立时往四周围扫去;希望能够看到大批的随扈。发现丝毫没有那番迹象;他登时恼将上来;冲着杜士仪低声说道:“你来于什么?不怕有刺客”
“你这个敢孤身去南诏平蛮;又狠狠坑了吐蕃人一把的崔节帅尚且不怕刺客;我不过出城几步接一接我的妹夫;哪里就需要杯弓蛇影?”
杜士仪反讽了一句;见崔俭玄又懊恼又欢喜;突然不管不顾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熊抱;他方才笑了起来。
除了郎舅至亲之外;他们曾经是同窗同门;曾经彼此扶助;曾经同地为官;尽管崔俭玄还比他大一岁;可因为他重活一世的经历;总是不自觉地将其当成弟弟。此时此刻;他们就仿佛是很寻常的久别重逢老友;在这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下;毫不起眼。
好一会儿;崔俭玄方才松开了手;打量着杜士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又退后几步仔细瞧了瞧;登时坏笑道:“怪不得你敢这样出来;你也老了;哪怕这会儿我高喊一声;也不会有人认出当年那白衣翩翩的杜十九郎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年是谁男生女相;让无数人死盯着移不开眼;现在却变成死老头子的?”
崔俭玄登时为之语塞;随即恶狠狠地说:“杜十九;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一遇杜郎误终身?我本该是一个托庇于家族羽翼之下;恣意妄为;老来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结果却被你硬生生害得四处奔波;几十年来都没好好歇过早知道你会有今天;我就只当个清闲的崔驸马;现在肯定还是风仪翩翩人人爱”
听到两人这般互损;在旁边看热闹的王容和崔五娘不禁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杜士仪也为之大笑;甚至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当年登封县廨初遇;紧跟着崔俭玄傻呆呆主动送上门;他顺势就拉着人去灭蝗;甚至引诱得这家伙平生第一次吃了蝗虫。崔俭玄明明不想去嵩山求学;却被他硬是拉到了那里;拜入卢鸿门下;而后又硬着头皮学从前最讨厌的经史现如今;当年的崔十一郎却名扬天下;整个清河崔氏也把他当成了家族之傲
而曾经名动京华的京兆杜十九郎;如今又何止建立起不世之功业?
笑过之后;杜士仪伸出手去;见崔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