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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你说的这些,朝廷上下官员都深悉此点,倒也不用宋大人来重复;外廷已经积极制定应对之策,数年之内当有改观,急是急不得的。”杨廷和隐隐感觉到宋楠说这些话是对内阁的一种变相的指责,于是出列道。
宋楠道:“内阁实行的大力垦田拓荒之策确实取得很大的成果,但我总觉得收效慢了些,应该多想点办法才是。”
大学士费宏终于忍不住出言讥诮道:“难道宋大人有什么惊天大计不成?我等倒是想洗耳恭听。”
文官中有人低声道:“宋大人是想要进内阁么?多管闲事之极。”
“他要进内阁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须得先科举高中才成啊。”
官员中传来一片窃笑之声,无论宋楠如今的地位如何重要,文官们对他考不中科举之事总是当做笑话来听,聚会之时,这也是关于宋楠的一个最经典的段子。
宋楠听在耳中,脸上却起了笑意:“费大学士,如你愿意听,我倒也不在乎提出我的想法;身为大明朝的臣子,每个人其实都有提出为国分忧之策的权利,可不仅是外廷才有。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没准我们这些外行人也能有好主意呢。”
费宏呵呵一笑道:“倒要请宋大人赐予妙计。”
宋楠拱手向正德施礼道:“皇上,臣确实有些想法,或许能对朝廷财税增加有所裨益,臣可否畅所欲言?”
正德也来了兴趣,托着腮道:“准。”
宋楠谢恩,转向众臣道:“诸位大人,谁能告诉我,我大明朝财税取自何处?”
户部尚书何鉴沉声道:“宋大人,这还用问么?税收取自民间,田亩之税,丁户之税,市贸之税等等,宋大人若是有兴趣,可抽空来我户部,本官可命人专门给宋大人讲个三天三夜。”
官员们发出哄笑之声,宋楠不以为意,正色道:“何大人如数家珍,恐怕确实需要说个三天三夜,但在我看来,朝廷主要税收无非是三种途径,一为农,二为工,三为商。这农工商三字几可概括所有何大人口中的税收途径,是也不是?”
何鉴张张嘴,点头道:“大致不差,宋大人这概括倒也准确。”
宋楠道:“如今我大明税收,农桑田丁之税占据多少份额,何大人可能说个大概?”
何鉴道:“约莫七成。”
宋楠点头道:“矿山盐茶之税几何?”
何鉴道:“约莫两成。”
宋楠道:“然则商业贸易税收也是占据了一成了,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费宏皱眉问道:“宋大人到底要说什么?”
宋楠道:“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大明朝赋税倚仗的便是农桑税收,占据岁入七成,工商两业加起来尚不足其一半,而我大明朝可耕种田亩却并不多,产量也并不大,将众多劳力限制在田亩之上,所得也是甚为有限的。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固然好,但所耗气力也是巨大的,与其如此,为何不从容易着手的工商二业上入手呢?”
杨廷和淡淡道:“宋大人,事实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想能入手便可入手的,工矿之事固然一本万利,但铁铜金银石碳火油盐井等天赐矿产却并非俯首皆是,那可不是随口说说便有的。”
宋楠道:“说的是,这些固然有资源的限制,譬如有一座大金矿就在脚底下,我们却看不见找不到也是枉然,但这些事大可做些尝试,未尝不必开垦有限的田亩来的更快。”
杨廷和道:“这还用你说,外廷有司无时无刻不在寻矿开矿,你这个建议有司早已在执行了,但结果却是未知。”
宋楠道:“那就好,尽力为之总好过不做,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要说的乃是商业,有句话不知道诸位听说过没有,叫做‘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我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农桑之事已经自成规模,占据朝廷财税收入七成便是明证,而恰恰是最易实行的商业,却只占据我大明税收的一成,这不得不说是种遗憾。唐宋之期,国富民强,很大程度便是仰仗于商业发达。若我各地市集贸易繁荣,商贾行走大明各地,不仅会增加朝廷的大笔税收,更能带动各地变化。我今日的建议便是请朝廷大力鼓励闲散百姓从事商业,农桑产出不会改变,而经商税收会极大的提高,会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殿上静悄悄无声,众人都在思索宋楠的话,考虑着宋楠描绘的这个前景。
就听杨廷和静静道:“我不否认宋大人的想法是好的,但却是恐怕是空想而已。谁不知鼓励商贾经营会给朝廷带来好处,从大明立国之初,太祖朝时便对商贾加以鼓励;前朝时,商贾地位低下,甚至商贾之后不可参与科举,为人所轻贱,但在我大明,却从未有这么多的限制。然而事实又如何?我大明朝商业依旧如此低迷,这不是朝廷不鼓励,我想大概是固有的士农工商的想法让百姓们不愿从商,毕竟商贾一心逐利,于本心之中会受人歧视,也没人愿意这么做。”
宋楠呵呵笑道:“杨大人是这么认为的么?我却不这么看。商家逐利本就是天职,商家不逐利,朝廷何处得税收?我只问,百姓们是愿意抱着为商不齿的想法饿死,还是愿意从商经营住高屋大宇吃饱穿暖生活逍遥呢?”
杨廷和皱眉道:“对某些人而言恐怕宁愿饿死也不愿从商,但对普通百姓而言,恐怕还是选择后者。”
“这就是了,百姓都是普通人,他们可不像诸位读过圣贤书的大人们这般的在乎什么身份的高低,他们只希望能吃饱穿暖一家子安稳的过日子罢了。况且就算是在座的诸位大人,又有几个愿意甘于清贫呢?所以不知百姓不愿经商,肯定是另有原因了。”
“但不知宋大人说的原因是什么?”杨廷和问道。
“以我一家之言,我觉得问题出自朝廷的户籍之策上。”宋楠正色道。
第六零一章 朝廷的软肋
“宋大人,你说话可要小心些,妄论朝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费宏冷声道。
宋楠笑道:“费大学士,莫吓唬我,不论朝政要我等臣民作甚?对比大明建国初年和如今的诸般政策,变化不可谓不大,可见世易时移,政策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费宏哼了一声不说话,杨廷和皱眉道:“宋大人说说,为何朝廷的户籍之策会让人不愿经商呢?我倒是没想明白。”
宋楠道:“我大明朝民籍归于地方,田甲之制又规定百姓不得离开土地,否则便成流民逃民,商贾之家本就是经营四方,贱买贵卖;这般限制固然会让商贾不能自由穿梭于大明各地经商;诸位都知道,我大明商帮都是拘泥于本地,晋商徽商浙商都是在本地经营,虽然规模浩大,但除了本地之外却未能惠及各地,原因便是他们不能在外地置产经营,就是因为户籍所限之故。”
“胡说八道,哪有这个道理,朝廷造黄册设田甲便是为了防止百姓流窜各地,百姓多懒惰之徒,很多人不安于本地贫瘠,宁愿田地荒废也要去富庶之地食嗟来之食,若照你宋大人的说法,我们应该不管他们,让他们到处乱窜不成?无户籍田甲限制,朝廷的徭役赋税又如何摊派收取?难道满世界去找他们不成?”杨廷和有些恼火,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宋楠也不动气,微笑道:“杨首辅稍安勿躁,我可不是要朝廷废除户籍田甲制度,而是要在这上边做些变通,鼓励有能力的商贾将银子花在经营建设之上,减少对他们的限制,让他们藏在家里的银子能流通于市,而非放在他们的密室之中生尘;有流通,则有税可收,也可繁荣集市,何乐而不为?”
杨廷和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变通?”
宋楠道:“对商贾户籍的限制做些修改,譬如说允许商家在外地置业置产,在外地经商三年并有自属产业者可允许在当地入籍等等,这样既可将流动商贾纳入官府管辖之下,又可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此举仅限于有能力经商置业之人,对耕作的百姓却不适用,这岂不两不妨害?”
群臣目瞪口呆,对宋楠这个大胆的想法这些人从未想到过,仔细想想倒是有些道理,不过问题也不小很快便有人提出来疑问。
“若按照宋大人的设想,像京城这等人人向往的地方,岂非人满为患?只要有钱购置产业,三年后便可在京城入籍,岂不是牛鬼蛇神都要往京城跑么?”
宋楠微笑道:“这位大人的担心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京城虽好,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在此安居的;故土难离,愿意离开生养的家乡来到异。地定居的毕竟是少数;况且这政策局限于有能力置产经营的商贾,我却不信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京城的房产。这个政策只是让商贾们安心经商罢了,况且京城也没那么多商铺房产供他们购买,根本无需担心这个问题。”
众大臣嗡嗡议论宋楠的建议,有的表示赞赏,有的则表示怀疑,一时之间也没什么统一的意见。
混乱中,有人忽然呵呵笑出声来,众人循声望去,笑声是从阶下的勋贵之列中传来。
正德皱眉问道:“钱太昌,你因何发笑?”
扬威营提督钱太昌大踏步上前跪拜,起身后兀自面带笑容道:“皇上,臣实在忍不住发笑,宋大人侃侃而谈一副为国分忧的模样,其实你们都被他骗了,宋大人这是为他自己捞好处呢。”
群臣惊讶的静了下来,上百双目光投向钱太昌的身上。
“此话怎讲?”正德沉声问道。
“皇上有所不知,据臣所闻,宋大人最近请了一帮商贾来到京城,为的便是推销他在白纸坊盖的那些铺子和房子;商贾们不愿购买的他的商铺和房舍,便是因为从太祖时便实行的户籍制度的制约,眼见铺子卖不出去,房舍也无人问津,宋大人今日便在堂上炮制出这个所谓的变通之策来,看似是为朝廷出谋划策,实则是为了他自己挣钱罢了。臣听得实在是忍不住,所以失态了,请皇上恕罪。”
群臣发出一片咦哦之声,原来宋楠今日忽然跳出来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此人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拿国事替自己谋私利,无耻之极。
正德脸色有些难看,看向宋楠问道:“宋楠,他说的是事实么?”
宋楠面无表情的道:“皇上,他说的没错。”
群臣炸了锅一般的沸腾起来,居然直接干脆的便承认了,倒要瞧皇上怎么处置他。
“你,好大胆子。”正德脸上明显升腾起怒气来,宋楠实在太不像话了。
“皇上息怒。听臣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要购买白纸坊的闲地,说要改造白纸坊的脏乱,朕也准了,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你是为了谋私利,朕对你很是失望。”
“皇上,臣谋利有何不对么?臣又非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说白了臣也不过是做生意而已。当初臣借债百万买下白纸坊的废弃之地的时候,这些侯爷们怎么不出来说话?因为他们看不到其中的价值。如今臣辛辛苦苦改造了出来,他们便眼馋了。不错,我建了商铺房舍便是来出售获利的,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一来我将白纸坊这片恶臭之地改造成商铺集市,二来可藉此增加朝廷的税收,这难道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么?”
“宋大人,你做生意赚钱我们不管,但你假公济私却是不成。”杨廷和冷冷道。
宋楠沉声道:“我不愿指谪内阁指定的一味垦田开荒,增加百姓农田税收的那些办法;莫以为我不知道户部为了增加税收弄得那些名目,我锦衣卫衙门每日从各地传来的消息有一大半是关于加税闹出的事端的。去岁的六百万两增加的收入有多少是真正垦田开荒增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之所以要冒着被人指责的风险要开发白纸坊的土地,便是要证明给皇上和诸位大人看,增加税收的最好途径不是去挖山垦田,而是要加快流通发展商业。”
杨廷和面色铁青,如果宋楠是胡说八道倒也罢了,偏偏杨廷和自己明白,今年在财政压力之下是用了些手段的,否则哪来六百万两银子的增加,他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此刻被宋楠戳穿,一时无言以对。
“你们说我假公济私也好,说我为自己谋利也好,我所知道是,如果白纸坊今年能全部开发完毕并让外地商贾入驻,将会给朝廷带来近五十万两的税收收入,这是我保守估计的结果。”
“啊?这么多?”
“开玩笑吧,区区白纸坊?一年五十万?”
众人惊诧不已,这家伙吹牛皮吹得有些过分,区区白纸坊只占京城街坊的数十分之一,整个京城去岁各项税收不足三百万两,凭什么能有五十万两税收?
“宋楠,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哪来这么多的税钱。”正德也是不信。
“皇上听我给你算算账,以我白纸坊开发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