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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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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横不由得一阵慌乱,忙问:“何人?”    
    “大人勿虑,一个你不相识的无名少年。”杨爱注视着钱横,用商量的口吻说,“中秋佳节,就让那位公子也来凑个趣吧?”    
    钱横老大不高兴,分明说好今晚谢绝一切客人,如何突然冒出个人来,莫非他沉着脸,观书的情致也荡然无存了。    
    杨爱来到他跟前,细言慢语地向他解释,说这是个富家阔少,难得如此重情义,屡次遭拒绝而不生嫉恨,中秋之夜还能想起白龙潭有个孤寂之人!“大人宽宏大度,让他进来小坐,共饮一杯,了其夙愿吧!”她又一次请求。    
    钱横未置可否,不管谁来,今晚他是不会走的。他侧过身,观看窗外的湖面。    
    杨爱向阿娟示意,阿娟出去很快又反身回来说:“钱公子来了!”    
    河东君立即迎到客舱门口,施礼说:“公子光临,未曾远迎,请公子恕罪。”    
    “学生钱云拜见河东君!”他小声地说着回了礼。    
    河东君让到门边说:“请进!”    
    钱云低着头,腼腆地走了进来。    
    河东君朗朗地笑着,把他引到席前,快活地说:“今日不知何方巧风,又吹来个钱!钱公子,我给你引荐。”她指了指钱横,“这位老爷也姓钱!”    
    钱横本来横下一条心,不管来者为谁,他也不想同他攀谈。他傲慢地侧着身子。河东君点了他的将,他不得不转过脸来。刚一抬眼,不禁倒抽了口冷气。他,他怎么跑来了!来寻他的吗?他真想大吼一声:“孽畜!这种地方是你能来得的吗!”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骂出来,也许,爱娘还不知来者就是他的独养儿子吧!不能让她知道,这会成为笑柄!他佯装不识,敷衍地点了下头,就又侧过身,面对着窗外湖水,那份尴尬,真是难于言表。    
    钱云机械地向河东君所示方向施了一礼,这才抬了下头。他惊得目瞪口呆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阿爸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满脸飞红,霍地站了起来,羞愧使他怒不可遏:“阿爸!你有何颜面来造访柳河东君?”    
    “柳河东君?谁是柳河东君?”钱横转过身,大为惊诧。    
    “知府大人,我杨爱就是柳河东君,柳隐就是我杨爱!”河东君微笑着解释说。    
    钱云已逼到他父亲面前,义正辞严地说:“禁止她卖书售画的是你,要驱逐她出境的是你!对一个弱女子无所不用其极,还好意思稳坐在她的席上!”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8节 中秋之夜(2)

    内疚有如一柄钢锤,无情敲击在河东君善良的神经上,一种良知谴责着她,她感到这种安排实在太残酷了!她甚至有些后悔了,这不是为钱横,而是为伤害了这位笃厚诚实的少年感到后悔。她筹谋了许久,为了保护自己,出于无奈,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原只希望借助他的来访,羞走他父亲,但不曾料到钱云如此侠胆义肠,反倒使她觉得对不起这位不失纯真的少年!她真想跪倒他面前,求他原谅。可是,为了达到赶走钱横的目的,她还不得不装着根本不知他们是父子关系,不得不故作惊骇地说:“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她把他拉到席上说:“公子你说些什么啦?大人是令尊?我真不明白!”她一手捺住他的手,一手斟了一杯酒,端到他嘴边,“喝口压压惊!”    
    钱横如坐针毡!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原来杨爱就是柳河东君,柳河东君就是杨爱!他又被作弄了!可恶的刁妇还将他儿子赚来,着意要调弄他!他的心胸顿时被羞愧和怒火充胀着,这个女人太可恶了!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当着这个妇人的面来嘲责他,他坐不住了,只好自认晦气,一脚踢蹬开座椅,抬步就往门外走。    
    河东君故作惊慌地跟上去,拽住他说:“大人,这是怎么啦?把我搞糊涂了!”    
    他一甩袖子,怒吼地说:“别装糊涂了!柳隐!”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原先的筹措都飞到爪哇国去了,他什么也忘了,愤然地离开了船。    
    她赢了!狡诈的老狐狸狼狈逃窜了!但她的心却不轻松,愧悔像追逐秋月的云层那样沉重。虽说外人传扬这位公子怎样怎样,今日一见,倒给了她良好的印象,在恶少横世的今天,他算是出类拔萃的纯真少年。河东君立即吩咐阿娟换席。回到客厅,她向钱云施了一礼说:“公子,柳隐给你赔罪!”    
    钱云低着头,还在生他父亲的气,这时,慌忙站了起来,答礼道:“家父带给了你许多麻烦,赔罪的应该是学生!”    
    河东君更为不安了,她不忍欺瞒他,只有坦诚地倾诉,才能求得他的谅解。她斟上满满一杯酒,端到他面前,羞愧于色地说:“柳隐愧对公子,公子错爱了,向公子赔罪!”她将她为了保护自己,阻止驱逐,如何设下计谋等等毫无保留地对他叙说了,乞求宽宥。    
    钱公子又回复到先前那副腼腆的情态,接过酒,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多谢公子宽恕。”    
    钱云越发羞赧了,默然无语。    
    “公子,连累你了!柳隐实感不安。”她担心他回家去要受惩罚。    
    “我不怕他!你别放在心上!”钱云开了话匣子,说了他父亲的许多不是,用语相当刻薄,“他最恨别人高过他,也恨别人收藏的书多于他,说什么‘要饱早上饱,要好祖上好’!还说这都是为了我!”他不屑地笑了笑,“我才不稀罕呢!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当马牛。他认定我没出息,哼!人各有志!”    
    河东君没料到钱云能有这样的见地,难得,难得,他一点也不愚笨,世人太不了解他了!他只不过不愿像他父亲那样生活,也不愿走他父亲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他有他对生活的见解,这是一个有骨气的男儿,是可以引为知己的,河东君顿觉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觉另眼相看了,她再次举杯说:“公子,令尊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来,喝酒,说些快乐的事,对酒吟诗,好吗?”     
    一听说作诗,钱云的头就摇得像货郎鼓样,回答说:“哎呀呀,不行!不行!我最怕读书,你就别提作诗了!”    
    河东君问:“你不爱读书,平常在家做些什么呢?”    
    “我要做的事情可多呢,骑马、射箭、打拳、炼丹。”他说到这些字眼时,眼睛放射出一种光芒,浑身也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河东君笑了笑说:“公子虽然不爱读书,喜欢习武也好,俗话说,‘武能安邦’,只要有一技之长,同样能为国家效力,”河东君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自叹道,“只恨我空怀男儿志,却不能为国分忧!”她想,像钱云这样的青年,假若有人引导,他会走上一条报效国家之路的。她想尽己之能来疏导疏导他,她一仰脖把杯内的酒喝了,鼓了鼓勇气说,“公子,我有一言相进,不知愿听不愿听?”    
    “尽管说吧。”他回答着。    
    “公子虽为文官之后,但不想习文,何不去拜一良师,专习戎武,将来也好报效国家,做番事业?”    
    钱云连连点头应诺。    
    “公子有这个向往,柳隐愿为你荐一名师,桐城孙武功,剑术举世无双,可谓莫邪干将再世,他是我友人,正在天马山授徒习剑,你可去找他。”    
    钱云眼睛放出异彩,连声道谢。    
    河东君指了指墙上她书的子龙《别录》说:“‘我欲扬清音,世俗当告谁?’陈卧子先生欲求一个民富国强的清明吏治之世,柳隐相信公子也会有个愿将肝胆酬国忧之志。”    
    钱云向《别录》望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他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似的,有种难言的隐痛在困扰着他。    
    河东君以为自己言重了,为了安慰他,她走到书案边,从抽屉内拿出一把白米扇,随手题上:“大丈夫以家食为羞,好男儿志在报国!与钱公子互勉。”她将扇子递给他,说:“作个纪念吧!”又给孙武功写了封短简,让他前去拜师。    
    “谢谢!”他小心地将扇和书牍放入袖中。    
    “柳隐还有一事劳驾公子,”河东君从书案上拿来钱横忘了带走的指环,“请代交给令尊大人,并盼公子转告令尊,只要令尊不再与我柳隐作难,今日之事,盛泽之事,除你我之外,决不传与他人所知。假如噢!我想令尊大人自会权衡此中利弊的。”她喊来阿贵吩咐说,“持灯送公子回府。”    
    钱云迟疑地站起来说:“学生一定转达,请河东君相信我。”    
    河东君见他有依恋之色,便说:“今晚乃中秋佳节,令堂大人定在等候公子团聚赏月,恕我不久留公子,请早点回府吧!”    
    “我这就告辞。”钱云嘴里说着却没有移步的意思,欲言又止。    
    河东君惟恐他酒后失态,语气严肃地说:“公子,天色不早了,快请回府吧!”    
    他突然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听阿爸说,陈卧子先生”他没说完,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顿时,河东君的心好像被人拽出了胸廓,一团不祥的乌云向她涌来,她忙追上去:“公子,卧子他他出了什么事吗?”    
    钱云垂头不语。    
    “快说呀!公子!”她的嗓子都变调了。    
    “他落选了!”    
    河东君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跌坐在船板上,喃喃自语:“落选了!落选了!”


第二部分 河东君痴情断琴弦第29节 听钟鸣

    河东君像这样失魂落魄的神态,从未有过。吓得所有在场的人都向她围了过来。已经迈上跳板的钱公子也反身回到她的面前,惶恐不安地说:“真抱歉,怪我多言!也许纯属讹传。”他拍了下头,懊悔不已,“唉!都怪我,不该乱说,让你”    
    河东君已意识到自己太失去控制,连忙借助于阿娟的扶持站了起来,自我解嘲地笑了下说:“柳隐酒后失态,让公子见笑了。”她的笑里夹着苦涩,“承蒙公子透给我这个讯息,柳隐不胜感激!公子好走。”    
    阿贵送走了钱公子,河东君倚着阿娟回到舱中。她斜靠着窗口,孤月一轮在浓淡不定的云层里出没。没有浮云的远空,显露出萤火虫似的数点淡星,无力地、时有时无地闪烁一下。它们仿佛也畏惧秋夜凄冷,正在沉迷迷地打着盹儿;平日频繁往来于潭上的舟楫,也没有了踪影;惟有叶子变白了的柳林,依然伴随着她。起风了,柳枝被吹打得你撞我碰,发出阵阵悲鸣。中秋之夜,对许多人来说,是充满了温馨和柔情,可对于漂泊的他们,只意味着更多的凄凉。河东君此时整个心儿都装着愧悔和忧虑。她理解子龙,他虽然没有把功名利禄看得多么重要,可是,对于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读书人来说,他对这次会试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他把它视为酬志展才的机运!一个志士失去了用武之地,即使他再有报国之心,再具宏图大略,也只能空怀遗恨!他曾经信心百倍,他能战胜失败在他心里产生的困境吗?她的心遽然紧缩起来:他是由于她才落第的!为取消钱横对她的驱逐令,他们四处奔走,推迟了行期,耽误了试前准备;临行前,又出现了那纸制约她的文告,怎能叫他放心离去呢?又怎能叫他思绪集中,一心投入会试呢!像他这样才华横溢的才人,不是心不在焉,怎么会落第呢!都是因为她!她是罪魁祸首,她对他犯下了深重的罪!无以挽回的罪,对他欠下了无以偿还的债!她痛悔不已!如果当时她悄悄离开了松江,他是决不会落第的。她的心上像有把小刀在划割样疼痛。如果能用生命来抵偿、来挽回子龙的落第,她也决不犹豫!现在她恨不能化作一阵清风,一片白云,去到那遥远的北国,安慰他。像他这样的才子总会遇到识才的伯乐的。可是,天遥地远,关山阻隔,她满腹柔情,一腔悔恨,如何才能让他理解?他会不会从此丧失信念,一蹶不振?他会不会在绝望时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天上的星啊!你别打盹儿,求你睁开眼睛代她去看看他!你的眼睛为何只眨了一下又闭上了呢?是不是你不忍睹他的惨境?他发生了什么不测的事吗?    
    河东君越想越邪,好像子龙已出了事似的。她痴痴地望着远空:“难道我的命真比纸薄?连一个知音都不相容?生活对我为何这样的不公平?卧子啊!柳隐不求你高官厚禄,只求你平安归来!我这颗心,才不会因愧悔而死。现在,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她这么自问着。一个流浪的女子,能帮上他什么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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