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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会谦让的。没想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了,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来处理这种尴尬的局面,他的面肌抽搐着,对河东君说:“外面太热,你”他想叫她进船舱去。
河东君却早已走到了他与陈夫人之间,说:“夫人,柳是拜见姐姐!”跪了下去。
河东君从舱内走出来时,陈夫人就被她的大家风度和容貌惊呆了,直到河东君跪下叫了她一声“姐姐”,她才清醒过来,慌忙跪下回礼说:“柳夫人,这可当不起。老爷说过了,在钱家,我俩同称夫人。我想请你住进老宅,我已让出了上房。”
河东君立即拉起她一同站起来说:“夫人如此看重我,足以熨帖我受伤的心,柳是感激姐姐见容之恩,何谈让出正屋呢!我绝不会接受的。”她说着就以眼向阿娟示意,阿娟立即转身从船上捧来一只描金礼盒。河东君接在手里,掀开盖,红丝绒的衬底上,放着一卷玉版宣抄写的《金刚经》。她说,“姐姐!我的一点心意,你若赏脸,就请收下。”
谦益立即从旁插言:“在船上,柳夫人宵旰兼程,薰香沐浴赶抄了这卷经书。夫人,你看这情义”
陈夫人本来还处在茫然状态下的心,仿佛突然朗然了。半年多来的忧虑、感伤、气愤、苦闷,都在这瞬间消除了!柳夫人并不像他们传说的那样浅薄,也不像她所想象推测的那样骄横。她不再是她心中的情敌了,她的眼睛湿了,接过礼盒,紧紧抱在怀里。良久,她突然一躬身,向河东君行了个佛教礼说:“阿弥陀佛,佛爷保佑!多谢。”就把礼盒交给了丫头,并从她手里端过另一只礼盒,双手递到河东君面前说:“留个纪念。”掀开盖,礼盒里是一对黄澄澄的龙凤呈祥的金镯子。
河东君说:“姐姐,这礼太重了,妹妹不敢领受!”
陈夫人双手握住河东君的手说:“是姐姐的一点心意,若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了。你年轻,有才学,希望你辅佐夫君,协理家业。住到老宅来,我们也好朝夕说个话儿。”
河东君微笑着看着谦益。
谦益被这瞬间的大变化震惊了。他欣喜地看着两位夫人,对陈夫人笑了笑说:“夫人盛情可感,我已拟就要建筑一幢冠盖江左的藏书楼,柳夫人是藏书楼主人,助我校勘著作。在船上已行过合卺大礼,也不用回老宅拜祖宗了。”说着,就把她俩拥上了轿。
从此,钱府便有了两个夫人。陈夫人仍居老宅,河东君和谦益居半野堂。至于钱氏家族的哗然舆论,钱谦益也不去理睬,就他的威望,他们也不敢公开对他怎样,也许事过境迁,那种不满情绪也就自消自灭了。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6节 闺中知己(1)
河东君初访半野堂,认识的第一个丫环就是阿秀。她延迁进我闻室,谦益又派阿秀来侍候过她。现在她是八抬大轿堂堂正正抬进钱府的夫人,两天快过去了,却不见阿秀来打个照面。她有些奇怪地问阿娟:“见到过阿秀没有?”
阿娟摇头。
拨来侍候她的小丫环阿灵小声地咕哝了一声:“朱姨娘不让她出门。”
阿秀是个情感笃诚的姑娘,是因她而受到了责难吗?河东君有些不安了。她知道朱姨娘粗俗无知,大可不必去同这种人计较。她拣出两件衣料和一盒特产鲈鱼干,叫阿灵陪着阿娟给朱姨娘送去,顺便看看阿秀。
她俩轻轻推开了西小院虚掩的角门,刚刚跨进院子,就惊呆了。阿秀正顶着一块足有十斤重的石头,跪在火热的太阳底下,汗水渍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她又黑又瘦,两眼黯淡无神。阿娟缓过神来,几步奔到她跟前。
阿秀木然地垂着眼帘,不敢相认。
阿娟要拿下她头上的石头,她两手却紧紧护住。
阿娟硬是夺下了它,往地上掷去。说:“你犯了何罪,要受如此的重罚?太阳这样毒,不要把你烤死吗!”
“谁在外面说话呀!”朱姨娘摇着一把纨扇,掀开竹帘,来到门口。
阿娟、阿灵连忙上前行礼,把礼物递上去说:“柳夫人的一点心意,请姨娘笑纳。”
朱姨娘斜睨了她俩一眼,就别过脸,扬起头,冷笑着说:“笑纳?我只会骂不会笑哪!我也只知道钱府有个陈夫人,不知道还有个什么柳夫人!”她既不叫她俩起来,也不叫丫环接礼物,就骂开了阿秀:“小贱人,你敢不受老娘的罚,吃了豹子胆不成?谁让你把石头拿下来的!顶上去!太阳不下山,休想起来!”
阿秀周身发抖,豆大的汗珠沿着脸腮直往下流,两条细细的胳膊哆嗦着搬那石块,怎么使劲也举不上头。
“春兰!”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应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垂首侍立在朱姨娘面前,“把石头给小贱人顶上去!”
春兰再次把石块放到阿秀头上。阿秀受不住了,随同石块一道倒在地上。
阿娟实在忍受不了朱姨娘的骄横,更看不下去她那样折磨阿秀,霍地站起来,一把抱起阿秀,连声唤道:“阿秀,阿秀!你醒醒!”
朱姨娘冷笑着一步步向她俩逼近去,厉声地说:“我管教我的丫头,关你们何事!”她从阿娟怀里拽过阿秀,对春兰吼着,“还不快把板子拿来,今日老娘要叫小贱人知道厉害,看谁还敢吃里扒外!”
阿娟从未见过如此虐待下人的主子,也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气极了,从春兰手里夺过板子,扔得老远。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朱姨娘指手画脚地大骂起来:“你算什么东西?狗仗人势!外来的野雉倒会收买人心,你主子心疼小贱人,老娘就偏要把她往死里打!”说着就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地扇着刚微微睁眼的阿秀的脸腮。“去回你那主子,看你那个夫人能把老娘的脚后跟咬去!”她发泄了一通,就进屋去了。
春兰诚惶诚恐地跟在她后面。
阿娟气得真想撵上去也扇她几下,可她不愿给爱娘惹麻烦,只得拉起阿秀,小声地安慰她说:“柳夫人想见见你,你晚上悄悄来。”说完就同阿灵一道回半野堂,她叮咛阿灵,不要对柳夫人说这件事。她准备找个机会禀告老爷,让他教训教训那泼妇,把阿秀要过来。
晚饭后,河东君问:“见到阿秀没有?朱姨娘说了些什么?”
阿娟见不说不行了,就回答说:“见到了,正受朱姨娘的罚呢!”
“犯了何错?”
“那就不知道了!”
河东君闷闷不乐,直等牧斋进了房,她才起身和他相依靠在藤躺椅上。阿灵执扇在旁,轻轻地给他们扇着。
湖蓝色纱灯散出柔和的光,给河东君的卧室增加了些凉爽气氛。室内的一切陈设,仿佛都置身在清凉的月光中。这是一种梦幻似的色调。他们手攥着手,微阖着眼睛,默默地荡漾在新婚的欢乐里。
突然,阿娟房里传来抽泣声,河东君叫阿灵去看看谁在哭。
阿灵回来说是阿秀。
“快去叫她到这儿来!”河东君说着从丈夫手里抽回了手。
阿秀双膝跪在她面前:“婢子给柳夫人请安!”说着就嘤嘤地哭起来,十分伤心。
河东君扶起了她,问道:“听说你今日受了罚,为了何事?”
阿秀越发伤心了,只知哭,就是不说话。
躺在椅上的钱谦益见她老哭,有些不耐烦,说:“别哭了,夫人问你话呢!”
阿秀抽抽搭搭地说:“婢子不敢说。”
“老爷,你就别逼阿秀了,我回你。”阿娟倚着门框气鼓鼓地说,“朱姨娘叫人扎了好些稻草人,上面贴着写了柳夫人名姓的纸条,见天晚上要阿秀跪在地上用刀剁,还要她咒骂,阿秀不肯,朱姨娘就罚她顶石头跪着晒太阳,打她,说是背主的奴才要处死呢!”
谦益吃惊地站了起来,逼视着阿秀问:“这都是真的?”
“奴婢不敢撒谎。”阿秀连忙跪下说。
“今日夫人让我和阿灵给朱姨娘送礼时,亲眼得见!”阿娟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这个泼妇!”谦益抬步就要往外走,“看我惩治她!”
河东君虽然也恼朱姨娘,但她却撵上去拽住了他,说:“相公,息怒!”硬是把他拉回到躺椅上,嗔怪着阿娟:“你怎么如此不懂事,让老爷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还不快出去!”她又拉起阿秀,轻声地说:“你也回去吧,若让朱姨娘知道上我闻室来了,又要受罚的。”
阿娟带着阿秀出去了。河东君坐回到丈夫身边,紧握住他的手。
月色样的灯光,洒在谦益气得黑紫的脸上,仿佛是在青石上面镀了层灰白的光,非常难看。
河东君吩咐阿灵去取酸梅莲子汤。她又轻抚着他的膝头,近似耳语似的说:“都怪我没有管教好阿娟,让你生气了!”
他感动了,侧过身,面对着河东君,抚摸着她那两条裸露在短衫外雪花藕似的胳膊,说:“你也别生气,别跟那愚妇一般见识。”
河东君朝他动情地一笑,娇嗔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能那么没度量吗?我倒认为,有人骂才说明我柳是有他人所不及之处!一个人生在世间,如果不被任何人妒忌,那世间有他无他又有什么两样!”过一会儿,她又说,“我不在乎有人在背地里咒我。我所虑的是阿秀,多好的一个丫头,怎么受得了那样的折磨!”她娇憨地看着丈夫,“就要给阿娟完婚了,不能叫她日夜守在我身边了,你再给我买个丫头,给朱姨娘,把阿秀给我换过来。这样,我有人服侍,又救了阿秀,也不致使朱姨娘见了阿秀就有气,岂不三全其美?”
谦益的一腔怒气,在河东君的温存中早就云消雾散。他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说:“明日就叫阿秀过来。”
“你可得买个丫头给朱姨娘送去呀!”
他亲了她一下,说:“你是菩萨心肠,宝贝!”
阿灵端来了两盏井水镇的酸梅莲子汤,两人饮后,又纳了会凉,才上床睡下。
第二天正午,太阳像一盆炽烈的炭火。阿秀又被罚跪在青石板上,头上改顶着一碗水。谦益在半野堂同一个门生用过午饭,来到朱姨娘住的西小院。一见阿秀被罚顶水,他的火气就上来了!暗自骂了一声,狠毒的蠢妇,果然会这么折磨人!他走过去,拿下那碗水说:“你起来!”
阿秀向他叩头谢恩。
朱姨娘听到春兰通报说老爷来了,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高兴,连忙去到镜前,整理了下鬓发,就迎出来:“老爷”她惊呆了,舌头突然停住不敢动弹了。
谦益端着那碗水,两只眼睛像两颗火球,怒视着她说:“泼妇!你过来!”
朱姨娘慌了手脚,胆怯怯地向他挪过步去。
“跪下!你也来顶顶这碗水给我看看!”他命令着,把碗递给她,“也不准泼洒出来!”
朱姨娘愣了会儿神,突然醒悟过来,一把夺过那碗水,向阿秀砸过去,骂道:“小刁妇,这么小就会勾引老爷!看我不把你撕了!”说着就扑向瑟瑟发抖、满头汗雨的阿秀。
谦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吼道:“蠢货!你还想发什么泼!”又对阿秀说,“你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去我闻室侍候柳夫人,不用再来这里了。”
阿秀喜出望外地给老爷叩了个头,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好哇!老头儿!为拍骚狐狸精的马屁,把老娘的丫头拿去送她!不行,我宁可打死这个小贱人,也不会遂你们的愿!”朱姨娘跳脚骂起来,“狐狸精!臭娼妇!夺了人的男人,还要夺人的”
谦益忍无可忍举起手,朝着她的嘴连掌两记,吼道:“你再骂人,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把她往前一搡,朱姨娘跌坐在地上。
她就地一滚,又哭又骂:“我就要骂!我非要骂!黑了心的,狗吃了良心的!老娘侍候你这些年,给你生儿传后,现在你一心只想讨狐媚子欢心,就来作践我!”她滚了几滚,又一骨碌站起来,跑进室内,拿出一个写了“柳树精”的稻草人和砧板,抡起菜刀,发疯似的乱砍乱剁起来,嘴里咒骂着,“砍死你个狐狸精,咒死你个没得好死的娼妇!娼妇,立死!柳树精,立”
谦益气得嘴唇哆嗦,声音也失去了控制,颤抖地骂道:“好个泼妇!你听着:我令你三天内滚出钱家门,回到你朱家去!”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7节 闺中知己(2)
朱姨娘像被打了一闷棍,突然停止了砍剁、哭骂,瘫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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