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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梵虽然没骑过马,但是看着这马这般矮小,倒也不怕,便跨上了这匹瘦小如驴的矮马,使劲抓着缰绳,壮着胆子催将上去,落后一个马头与韦国福并辔而行。这矮马性子极好,慢吞吞肉木木的,看来是调教的相当驯服。
大约是觉得新辟了财路,韦国福今天着实是喝的不少,他骑在马上面朝姚梵,兴致勃勃的道:“姚兄有才气,有财路,你韦哥着实欢喜你,今后兄弟在这胶州城,若是有遇着甚么不开眼的货色,便只管找来守备营衙门,你韦大哥与你摆平。”
姚梵诺诺的应了,心知这些官员的应承最不可靠,倘使来日真要找他办事,到时少不得还是要花银子打点,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层关系在,总比没有人情要来的强些。
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北的一处僻静街坊,只见那门前挂着两盏不大的红灯笼,上书春眠二字。姚梵心里暗叹,觉得古人雅致,若是此处挂上欢乐洗头房、幸福足浴城、倍爽飙歌厅之类的牌子,自己不免要把刚才喝的酒吐一半出来。
姚梵借着酒劲点评道:“春眠不觉晓,果然应景。”
孙茂文下了轿,施施然的腆着肚子向里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笑道:“办这风雅之事自当是越风雅的所在越好。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这春眠堂的女子,教养谈吐不是路边黄鱼野鸡可以比的。
海关巡检刘子铭见姚梵愣神,卖弄知识道:“姚兄久居海外定不知晓,我大清百姓管那路边站着的大脚妓女叫作黄鱼,管那租了房子开门挂牌子卖自己的流娼叫做野鸡,那些都是下面粗人去的地方。不过,呵呵呵,有些同济倒是颇喜欢那个调调,哈哈哈……”
刘子铭笑着卖弄完自己的渊博学识,孙茂文接上话来,也哈哈笑道:“刘大人焉知英雄不出草莽?须知那野鸡道台也是有的。”
刘子铭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姚梵不明就里,只是笑着附和着众人,跟了进去。
韦国福像是常来常往此地的,领着三人一直走进最里面的三进院落,一路过去,老鸨和龟公便苍蝇般的盯着韦国福这帮人的屁股后面绕。
“韦大人您可真忍心,要我那香云闺女日日的盼望,才几天不见您来,可怜我那闺女儿小脸儿都瘦了。”只见那老鸨面颊的肉在跳动,屁股带劲的扭着,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极尽谄媚巴结着韦国福。
韦国福嘿嘿淫笑,一脸的满意,捧着肚子扭头对众人道:“大家伙儿自去寻相好儿的罢。”
接着韦国福又叮嘱老鸨:“我这姚兄弟是海外回来的,你定要找个上等姑娘好生伺候着他,莫要坠了我大清国的体面。若是谁恼了我这位兄弟,我非剥了你的骚皮子喂狗。”
说罢,韦国福对姚梵这边努了努嘴示意,那老鸨顿时眉花眼笑地应承道:“韦大人的兄弟,那就是我亲叔叔,我就是贴上自己这几十斤,也要把他伺候的舒坦了。”
姚梵听这话口味极重,一瞬间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姚梵拘束,韦国福笑着对他挤了挤眼,姚梵揣摩他的意思,是叫自己放开了搞?便跟着一个龟公进去东厢房里,孙茂文和刘子铭也腆着肚子,跟着小乌龟向北面堂屋里走去。
院子里的老鸨跟上来,自来熟的搂着姚梵的胳膊,亲昵的道:“我说怎么没见到公子的辫子,原来公子是海外来的国宾,失敬失敬,今儿既然韦大人说了,那我定是要挑个尖尖儿好的亲闺女服侍公子,就是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胖瘦高矮有没有讲究?可喜欢清谈不喜?”
姚梵面上发窘,赶紧回答道:“便找个会聊天的罢。”
老鸨笑道:“那定是要三姐儿服侍少爷才好。”
老鸨对旁边哈着腰的小乌龟道:“领姚公子去三姐儿屋里头。”
姚梵进了这屋,见屋里收拾的倒还干净,于是往圆桌前坐下。那三姐儿给他深深纳了个福,等见他坐下了,便优雅的起身,轻轻坐到姚梵身边的圆凳上,抬眼问姚梵:“公子要点几个碟子?”
姚梵知道,这些高级妓女的收入,基本全靠果碟和茶水,卖肉的钱一般来说全归妓院,便道:“你看着办吧,泡壶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我们随意聊聊便是。”
姚梵打量着那三姐儿,看她穿着水绿的湖绸单衣,身段风流窈窕,尖下巴的瓜子脸白白嫩嫩,水灵灵的大眼睛颇为传神,略施脂粉的画着淡妆,着实称得上容颜秀美,而且举止也端庄。
她听了姚梵这般的交代,就对一旁那哈腰候着的小乌龟吩咐道:“你去叫妈妈给送四个果碟儿来,要今日送来的最新鲜的,再把那新到的明前上好龙井取来,我与公子泡了尝尝。”
那小乌龟磨蹭着不走,姚梵会意,扔给他一块碎银,大约有一两多,小乌龟眉开眼笑地道谢,连忙慌的一溜烟跑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折回来,手上端了个朱漆木盘,上面放着四个小果碟儿,里面分别盛着瓜子、话梅、糖腌冬瓜条和几个不知道什么馅儿的点心。放下盘子,小乌龟又跑了一趟,这次他左手托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陶小茶罐儿,右手拎来一个装滚水的白瓷茶壶。
三姐儿接过来,便开始用扣在桌上茶盘里的白瓷茶盅给姚梵泡茶,姚梵看她手段雅致,像是练过茶道一般,看着就令人觉着舒服。
小乌龟体贴的带上房门,于是只留下姚梵和三姐儿独处。
于是姚梵放松下来,打量起屋里的陈设,见这屋里四壁挂着美人画轴,其他如花瓶等装饰物件看上去也都是一般般的仿制品,便把注意力放回在三姐儿身上。
“公子您尝尝这明前的龙井茶,听客人说,在胶州,咱们春眠堂的茶可是味道好,要比茶楼里的还中吃呢。”
姚梵略闻了闻,有点甜香,感觉这茶确实还行,他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三姐儿见公子没有留辫子,公子莫非是信教的?我看您虽不留辫子,倒也俊的很呢。”三姐儿挺巴结,恭维着姚梵。
姚梵没搭理三姐的话头,重起话题道:“三姐儿,你在这胶州生活多久了?”
三姐从容应道:“奴家在胶州已经待了五年了。”
姚梵问:“适才我听孙州判说什么野鸡道台?这是什么典故?你可知道?”
三姐扑哧一笑,用有些生涩的动作磕了一颗瓜子,用指甲剥开,取仁儿送到姚梵嘴边,姚梵硬着头皮吃了。
三姐见姚梵高大帅气,鼻梁挺拔,星目皓齿,心里颇为爱慕,这下他红着脸吃了自己磕的瓜仁儿,更是让三姐不由得心里欢喜起来。
“孙大人那倒不是编排人,我听说,此地胶州边上即墨县,那县令赵署年赵大人的前任姓刘,原是个南京的商人,因为喜欢了个名唤桂花,租房挂牌子的流娼,一来二去的就娶了家去。那野鸡做了夫人,自然摘了牌子不再出来卖,只是撺掇着刘大人捐个官儿。刘大人说他虽然识得半箩筐的字儿,可作起文章来狗屁不通,如何做得官老爷。”
姚梵点头道:“可不是这个理么。”
三姐笑道:“可这个叫桂花的流娼却是非要刘大人捐官儿,刘大人没奈何,只得随这桂花去了北京,没曾想这桂花着实是有门路的人,她托人花了三千两,给刘大人捐了个四品道台,可是公子你也知道,咱这大清国,那捐官多的如牛毛一般,俗话说,万年的候补道,一万年排不到。就是这个理儿了。”
姚梵问:“那这刘大人又是如何当上州判的呢?”
三姐说:“想那寻常乡绅捐官儿,无非是求个光宗耀祖,今后在乡里走动,有个官身也体面些。可没曾想这流娼却有门路,居然寻得了一封北京某王爷的书信交与山东巡抚。原来,这流娼的亲娘是那王爷现在正得宠的奶妈子呢。”
姚梵笑道:“那王爷还没断奶,如何会写信?”
三姐掩口笑道:“既然是王爷,那么就算胡须一大把,想吃奶,也总是吃得的。”
姚梵觉着此事开始荒唐了,问道:“那后来刘大人就当上官了?”
第8章 三姐儿
8三姐儿
三姐道:“山东巡抚大人哪里这么好哄,见面后,看那刘大人的行动、跪拜、拱揖全都不对,一举一动无一不碍眼,立刻知道这东西上不得台面,此事里定有腌臜,便没有安排差事与他。把他打发去了下面莱州府,让府台大人去应付他。”
姚梵笑道:“那后来是王爷出面说话了吗?”
三姐道:“北京的王爷,哪里会来山东出头。倒是那知府大人,经常说自己头疼,那刘大人说他老婆桂花会治这头疼病,于是就带那刘夫人桂花去知府大人府上,当时说给府台大人按摩需要屏退众人。那府台大人的太太和二房觉得奇怪,就在外间点破窗户纸去看,却见里面二人赤条条的在打架。”
姚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这么一来,刘大人还能当官?”
三姐也笑:“那夫人和二奶奶就急了,冲进去把那刘夫人光着屁股打出二门,又叫粗使仆妇把她打出辕门。
结果,也不知后来是怎么着,过了不多日那刘大人就落了实差,来了即墨县当县令了。”
姚梵笑道:“这真是应了那句‘不怕头巾染绿,只为顶戴将红’。这么说,这野鸡道台的确名副其实。”
三姐道:“公子这结语说的妙,这大清国的官儿,正是如此这般的腌臜不堪。”
姚梵心里打算盘,心想这大清国这般腐朽透顶,自己倒是可以用钱开路。今后有钱了先捐个官儿,接下来不管是要致富还是要造反,总之诸事有官身作掩护,都会顺当些。
姚梵接着又和三姐聊了些本地的趣闻,三姐口舌便给,回答得落落大方而又知书达理。姚梵见三姐聪慧,倒像是读过书的人,便问她:“三姐儿,我见你懂得不少,像是识得字读过书的,可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
三姐低下头坐在那儿不言语,手里绞着帕子,看起来内心纠结,突然地,她便垂泪起来,虽然不出声,但那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却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姚梵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也猜出三姐一定是身世坎坷,赶紧安慰她道:“这世道天下,黑白颠倒,好人家没有好报,奸邪毒辣的人为所欲为。你在这个时候蒙尘,绝不是你的错,是这个社会,人吃人。”
三姐听姚梵说话贴心,表情正义、透着真诚,便抬起头,含着泪对着姚梵道:“公子说的对,这社会,正是人吃人的。”
于是三姐便当说闲话般,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三姐一番话把姚梵听得是心惊肉跳:
原来,三姐是江苏高邮县人,出生在一个苏姓地主家庭,家资颇富。家里头,除了苏三姐和二姐,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大哥。
三姐的父亲一向在外经商,于杭州做生丝的买卖,收入也不少。一日她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大约自己也觉得挺不过去了,便来信要家里着人去杭州,好当面交代后事。于是三姐的大哥便找了一个口才便给的同乡,一同去往杭州探病,没曾想,他们刚到杭州,三姐他父亲便去了。
三姐的大哥托付这同乡,把她父亲留下的五百多两现银带回去给母亲,自己留在杭州变卖父亲的商铺、存货等等生意资产,共计变卖了两万多两银子。
不多日,他大伯就从老家过来杭州,帮助他大哥料理后事,他大伯提出,担心三姐的大哥年纪小,路上不安全,于是三姐她大哥便同意他大伯的建议,让他大伯带银子回老家与母亲。
可是谁料,等她大哥从杭州回了老家方才知道,原来那同乡并未带银子回去,早就跑的没影儿了。而他大伯也不知去向。
她母亲对三姐的大哥说,大伯从河南跑回老家来找她,说是听说他父亲病故的消息,要去杭州帮忙料理兄弟后事,临走前,借口办丧事急需银两,要她母亲把家里的田产房契统统抵押,作得五千两银子带去杭州。他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便一切都听了他大伯地安排。
三姐的大哥顿时傻了眼,这要是拿不回银子,一个富足人家转眼间就要倾家荡产,一家人岂不是立刻就要流落街头?于是他大哥便去河南找他大伯,可他大伯是捐了河南濮阳县县令的,这番见了侄儿,非但并不承认拿了银子,反诬他侄儿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凭据,就来血口喷人,勒索钱财,诬陷尊长,一连三天地站笼,活活站死了她大哥。
三姐她母亲闻讯后,当天就吐血死了,他大伯借口需要钱发丧三姐母亲与大哥,命人将三姐和二姐卖了与人贩子,那人贩子就把两姐妹带到了山东,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