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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漪轻抚孩子的头:“来,这是我们家的恩公,你给恩公磕个头。”
孩子打量庞涓一眼,走过来,在庞涓跟前跪下,叩头。
绮漪催道:“快叫恩公。”
孩子小声叫道:“恩公。”
庞涓上前一步,抱起孩子,呵呵笑道:“不用问了,你一定是白小少爷!告诉伯父,叫什么名字?”
“白起。”
庞涓重复一声:“白起?”
绮漪接道:“是他爷爷临终前为他起的。”
庞涓连连点头:“起者,自立自强也。是个好名字。”
说话间,白虎已如一阵风般旋进院里,冲进客堂,纳头拜道:“白虎叩见恩公!”
见白虎回来,绮漪遂朝庞涓深鞠一躬,拉上白起走出。
白虎、庞涓相向而坐,一边品茶,一边叙讲别后情势。正说着话,绮漪端了几个菜肴,家宰抱着一坛老酒,各在几上摆好。
绮漪笑道:“几个小菜虽说粗陋,却是奴家亲手所烧,这坛酒也是奴家亲手所酿,请恩公品尝。”
庞涓拱手道:“庞涓一来就劳动弟妹,心实不安。”
绮漪还过一礼:“恩公大恩,奴家纵使粉骨碎身,也难报答。恩公慢用,奴家告退。”鞠躬退出。
白虎倒满一爵,递给庞涓,自己也倒一爵,举起道:“恩公,请!”
两人各饮一爵,白虎接道:“恩公,朝廷情势大体上就是这些。近三年来,陛下独断专行,偏信公子卬、陈轸,拒听忠言,逼迫公孙衍奔秦。魏之能臣,莫过于公孙衍。熟悉魏者,也莫过于公孙衍。今日公孙衍谋魏,秦、赵、韩三国结盟,魏国危在旦夕矣。”
庞涓却将话锋一转,眉头紧皱:“陈轸那厮好像不在大梁?”
“是的,”白虎点头道,“半个月前使齐去了。陛下听从相国惠施之言,打算与齐人结盟,会徐州相王。陈轸主动请缨,要求出使齐国。”
庞涓点头道:“惠子所谋,倒是高深。”
白虎却是忧虑:“齐、魏一向不睦,你说,齐公他——会去徐州相王吗?”
庞涓嘿嘿笑道:“没有把握之事,陈轸那厮能主动请缨吗?”
白虎松下一口气:“如此说来,魏国有救了。”
庞涓微微一笑:“魏国非但有救,还要雄霸天下。”
“恩公说笑了。”白虎却是笑不出来,“就现在这个样子,能不亡国,就是魏人大福呢。”
“呵呵呵,”庞涓搬过酒坛,倒满两爵,“来,白兄弟,为大魏雄霸天下,干!”
两人干过,白虎放下酒爵,拱手道:“据在下所知,陛下眼下缺的是用兵之才,今日举国招贤,为的也是此事。恩公进山修习兵学,学到一身本领,若去应征,必受重用。”
庞涓反问他道:“公孙衍不是也有一身本领吗?”
“恩公说的是。”白虎苦笑一下,“不过,今非昔比,在下可将恩公引荐给朱司徒,再由朱司徒引荐给惠相国。惠相国若肯推荐,陛下必委恩公以重任。”
“若是惠相国不肯推荐呢?”
“这……”白虎一怔,“惠相国见到恩公,不会不推荐的。”
“白兄弟,”庞涓摇头道,“你的好意,在下领了。不过,在下此来,断不是向陛下讨官位的。”
白虎颇是诧异:“恩公来大梁,不为应聘,却为何事?”
“只为看一眼白兄弟。”
“恩公盛情,白虎领了。敢问恩公欲至何处?”
“齐国。”
“齐国?”白虎惊道,“难道恩公不愿为魏效力?”
“将欲强之,必故弱之。”
“将欲强之,必故弱之。”白虎不无茫然地重复一遍,“恩公,此言何意?”
“哈哈哈,”庞涓大笑数声,“这是先生的临别赠言,在下思索一路,越想越妙,妙不可言哪!”
“恩公?”
“不提此事了。”庞涓摆手,“白兄弟,在下此来,真还有一事相托。”
“恩公请讲。”
庞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待陈轸回来,替在下盯牢他,莫让那厮逃了。”
白虎满腹狐疑,但还是点点头:“恩公放心,这个不难。”
“不难就好。”庞涓再倒两爵,缓缓举起,“魏国大难,不可不救!杀父之仇,不可不报!来,白兄弟,为这两件大事,干!”
齐国都城临淄的主干道上,一辆轺车正朝相国府方向疾驰。陈轸坐于车中,微闭双目,表情悠然。戚光坐在他的对面,满脸忧郁。
“主公,”戚光总归憋不住了,忐忑问道,“邹相国肯见我们吗?”
“呵呵呵,”陈轸睁开眼睛,不无得意道,“我们送他大礼,他何能不见?”
“老奴打探过了,邹相国并不爱财。”
“他不爱财,却另有所爱。放心吧,没有十足把握,这趟差事,本公如何敢来。”
轺车驰至相府门前,戚光下车,将早已写好的名帖递给门人,顺手塞给门人一块金子。门人自不怠慢,一路小跑地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邹忌迎出,与陈轸见过大礼,请入客厅,分别落座。
邹忌开门见山:“上卿此来,敢问有何见教?”
“不敢言教。”陈轸回道,“在下此来,只想送给相国大人一份厚礼。”
“是何厚礼?”
“一份功劳。”
邹忌莫名其妙,皱起眉头:“请问上卿,是何功劳?”
“据在下所知,齐公梦中也在念叨宋国。宋国地处泗下,沃野千里,人口众多,楚国可是一直紧盯着呢。”
泗上十二国,唯宋、卫最富。卫亲齐,宋却亲魏。这些年来,齐、楚均想染指宋国,皆因惧怕魏国,谁也不敢动手。
邹忌似乎明白过来,点头道:“君上的确向在下提过宋国之事,邹忌甚想知道,上卿此言有何玄妙?”
“在下此来,有意将宋国拱手送予齐公,若是相国大人玉成此事,岂不是一件大功?”
邹忌心中一震,旋即笑道:“上卿言重了。邹忌已经身居相位,还贪何功?不过,邹忌对宋倒有兴趣。只是,宋国是块上好的膘肉,魏王岂肯轻易松口?”
“只要齐公答应一事,陛下必定松口。”
“何事?”
“称王!”
邹忌心里咯噔一怔,闭目沉思。有顷,邹忌睁开眼睛,朝陈轸拱手道:“好吧,上卿的大礼,邹忌暂先收下。上卿还有何事?”
陈轸亦拱手道:“谢相国大人成全!在下告退!”
翌日,陈轸以魏王特使身份上朝,向齐威公递交国书,禀明魏王有意尊齐公为王,如果齐公愿意,两国可以相约会盟,互尊王位。
国事礼毕,陈轸告退。
望着陈轸渐退渐远,消失在殿门之外,齐威公哈哈长笑数声,转对众臣道:“诸位爱卿,魏罃坐王椅,看来是烧疼屁股了,被秦人逼得先失河西,后徙都城。可秦人仍不放他,听说近日又在结盟韩、赵,三面伐魏。魏罃急了,使这陈轸来朝,图谋尊崇寡人为王,拉寡人跟他一道去蹚浑水。你们议议,这浑水,寡人是蹚呢,还是不蹚?”
田忌跨前一步,禀道:“启禀君上,称王之事万万不可!”
“田爱卿,你且说说,为何不可?”
“魏国强盛时,视我为敌,今日落势了,却来结盟,这是临渴掘井,并非真心。再说,魏侯称王是背道而驰,眼下是众叛亲离,遭列国唾弃。此番魏王尊君上为王,断无好意,君上万不可上当!”
齐威公点点头,目光缓缓移向邹忌:“田爱卿以为,魏王是临渴掘井,有加害寡人之意,爱卿意下如何?”
田忌本是齐国名将,又仗倚是齐公胞弟,从未将邹忌放在眼里。邹忌在面上不与他计较,心里却有块垒。此时见田忌反对,又有陈轸暗透的底细,邹忌心沉气定,跨前一步奏道:“回禀君上,微臣以为,君上可准允陈轸所请,与魏相王。”
齐威公眼睛一亮:“请爱卿详解。”
邹忌侃侃言道:“我东临大海,西接三晋,北有燕,南为泗上十二国。燕地高寒,土地贫瘠,图之无益。三晋均是大国,且西有强秦,不可急图。唯有泗上十二国,地广土肥,人口众多,且国小兵弱,是可图之地。三晋之地,魏居中。我若联魏,北可制赵,南可牵韩。有三晋在,亦无秦忧。只有西线稳固,我方可全力南图,与楚争夺泗上。”
说实在的,魏惠王南面称尊,齐威公心中最是不平,早有与其并王之意,只是碍于天下道义,无法出口。面对魏王为他搭好的梯子,邹忌的解释正合心意,齐威公连连点头:“嗯,邹相国所言甚是。只是——寡人若是也如魏王那般南面称尊,岂不是天下并王,寡人也成众矢之的了吗?”
“君上,”邹忌早有应对,“纲常早乱,天下并王并非今日奇观。早在春秋初年,荆楚就已称王。时至今日,列国称王已是大势所趋,魏王不过先行一步而已。荆楚可以称王,魏侯可以称王,君上为何不可称王?”
齐威公将目光扫向众臣:“诸位爱卿,邹相国奏请寡人南面称尊,你们可有异议?”
上大夫田婴跨前一步:“微臣赞同君上称王。”
齐威公将头转向他:“爱卿说说,你为何赞同?”
“微臣以为,”田婴应道,“韩侯、赵侯本与魏侯平起平坐,现在低人一头,心中不平,这才追随秦公伐魏。魏王一向刚愎自用,一旦跨上王座,断不会退缩。因而,微臣以为,若是不出意外,赵侯、韩侯为求地位平衡,不久也将称王。未来数年,将是列国并王时代。君上先行一步,一可卖给魏王一个人情,二可向天下昭示君上能够左右天下局势,三可制约韩、赵。”
齐威公将目光转向太子:“辟疆,你也说说。”
“儿臣以为,公父即使决定称王,也不可轻易答应陈轸。”
“微臣赞同殿下所言。”邹忌顺口接道,“眼下是魏王有求于君上,君上何不向他讨个好处?”
齐威公急道:“讨何好处?”
“逼他让出宋国!”
“好!”齐威公猛力击案,转对田婴,“田爱卿,你去知会陈轸,如果魏罃答应邹相国所言,寡人就与他互尊王位。”
田婴应道:“微臣遵旨。”
接后几日,陈轸与田婴几经磋商,议定两国在一月之后,齐威公称王,同时与魏惠王会盟徐州,互尊对方王位。
陈轸此番使齐,不仅使齐公得到梦寐以求的王位,更使魏惠王拱手让出宋国的保护国地位,对威公而言,可谓是喜上加喜。为此,威公特别设宴款待陈轸,赠他黄金一百,锦缎百匹,同时选挑美女十名,特产若干,赠予魏王。
陈轸不辱使命,带着齐女凯旋,一路上车马滚滚,旌旗招摇。
车马行至齐国关卡,关吏验过陈轸等人的关文,挥手放行。戚光催动车马,刚过关防,突然间两眼圆睁,模样极是吃惊。
陈轸怔道:“怎么了?”
戚光手指关卡那边,惊道:“主公快看,是他!”
陈轸顺着戚光的手势望去,见一人头戴斗笠,肩挎包袱,正在过关,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随口问道:“他是何人?”
“庞涓!”
说话间,庞涓已经通过关卡,摘下斗笠,扭过头来,如炬的两眼直射陈轸和戚光,目光阴寒,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显然是在向二人挑衅。
盯射有顷,庞涓一个转身,沿官道大踏步远去。
陈轸回过神来,擦把汗水,点头道:“嗯,是他!此人扬言三年之后回来寻仇,三年之期已是到了。不过——”眉头微微皱起,“此人寻仇,应到大梁才是,为何反朝齐国跑?”
“主公,”戚光不假思索道,“此人是陛下钦犯,魏国各地都在缉拿,他哪里敢去?”
陈轸白他一眼:“此人是亡命之徒,哪里他不敢去?”
“主公教训的是!”戚光嗫嚅道,“小人这就回去加强防护,同时再向司徒府报案,让官府协助追查。”
“哼!”陈轸白他一眼,“还要指靠司徒府呀?前番就是朱威放走那厮的。你可多派人手,先斩后奏。另外,告诉丁三,就说是本府悬赏,谁能拿到庞涓脑袋,齐王前几日赐给本公的百金就是他的。”
“小人遵命!”
自得《吴子》六篇,庞涓日日习读,大有感悟。此番下山,庞涓自信天下已无对手,是以底气十足。想到鬼谷子的临别赠言,庞涓详细分析了列国情势,决定前往齐国走一步险棋。
进入齐境,庞涓再无顾忌,不消几日,就已赶到齐国都城临淄。
这步险棋就是觐见齐公。庞涓寻到一家离宫城较近的客栈住下,换过衣冠,径朝齐宫而去。刚至宫门,就有膀大腰圆的持戟卫士将他拦住。
一名军尉走出,庞涓揖过,递上拜帖:“请军尉转呈君上,就说名士庞涓求见。”
军尉接过拜帖,审看几眼,递还庞涓,不无讽刺地拱下手道:“庞名士,似你这般,当到稷下学宫去。”
庞涓急道:“这位军尉,在下有紧急国事,必须面君陈奏。”
“庞名士,”那军尉却是一脸不屑,“君上有旨,凡是来齐士子,须到稷下学宫讨论学问。庞名士若有真才实学,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