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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扫他一眼:“求问何事?”
“请问鬼谷如何走?”
张仪心里一动,细细打量二人,问道:“鬼谷?你们去鬼谷何干?”
庞涓见他应声,赶忙说道:“拜访鬼谷先生!”
张仪看了二人装束,陡地明白过来,顺口问道:“你们可是前去求拜鬼谷先生学艺的?”
听他一语道破,庞涓甚是激动:“正是!”
“你们可曾与他有约?”
庞涓摇头。
“那——你们可曾见过先生?”
庞涓再次摇头。
张仪沉思一时,进而再问:“你们是何人?来自何地?为何进山求拜鬼谷先生为师?”
“这——”庞涓面色不悦了,“我们只是向你问个路,你不说也就罢了,却又问出这许多来,是何道理?”
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来,作势欲去,孙宾跨前一步,揖道:“在下孙宾见过仁兄!”
张仪看他一眼,回一礼道:“在下张仪见过孙兄!”
孙宾再揖,照实说道:“在下从帝丘来,这位是安邑人庞涓,是在下义弟。我们兄弟二人受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指点,特来云梦山,欲拜鬼谷先生为师,不想在此迷路,请张兄帮忙!”
听过孙宾如此自报家门,张仪全然有数了,两只眼珠子连转几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拱手笑道:“果然是你们二位,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孙宾惊异道:“张兄这是——”
张仪呵呵笑道:“不瞒二位,在下奉先生之命,特此迎候二位光临鬼谷。”
庞涓瞠目结舌:“先生他——他如何知道我们会来?”
张仪白他一眼,朗声笑道:“先生乃得道之人,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似此小事,何能不知?告诉你吧,先生不但算出你们欲来,且还算准你们必会迷路,因而昨晚就已吩咐在下,要在下今日辰时前来此处导引你们入谷。在下乃性急之人,听说二位仁兄前来,心中高兴,竟是迎得早了。前面已有二人打此经过,在下以为是两位学友,上前问过,却是进山打柴的。在下正自气恼,刚巧见到二位。在下唯恐再次错认他人,多费口舌,有负先生重托,这才刻意多问几句,不想却遭庞兄猜忌。”
庞涓赶忙揖礼:“庞涓愚钝,多有得罪,望张兄海涵。”
张仪呵呵笑出两声:“庞兄不必客气,进得谷来,就是自家兄弟。”伸手做出邀请状,“二位仁兄,请请请,先生正在谷中恭候二位呢!”
庞涓、孙宾二人兴冲冲地跟着张仪,直往鬼谷走去。刚至谷口,望见苏秦挎了包囊,正迈大步沿小溪而来。张仪紧走几步,迎上苏秦,远远就打招呼:“苏兄!”
苏秦正闷头疾走,听到喊声,猛然抬头,见张仪领了二人走来,不觉一愣,继而惊喜交加,放声吟道:“贤弟,你——你回来了!”
张仪兴高采烈:“回来了!回来了!”转对孙宾、庞涓,手指正在走近的苏秦,“这就是在下师兄苏秦,也必是奉了先生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呢!”
庞涓看一眼苏秦的包囊,皱起眉头,不无疑惑地问:“迎接我们,为何还要背上包裹?”
张仪一怔,旋即笑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下这位苏兄,也算是个怪人,张口说话,非吟即唱,出门行走,必挎包裹!”
想到苏秦方才说话时真还就是吟唱,庞涓亦笑起来:“嗬,看来世上,真还是什么人都有啊!”
话音落处,苏秦已到跟前。
孙宾、庞涓躬身揖道:“在下见过苏师兄!”
一下子成了苏师兄,苏秦一时怔了,回过礼,拖着声音吟道:“苏秦见过两位仁兄!”转对张仪,“贤弟,两位是——”
张仪呵呵笑道:“不出先生所料,两位仁兄真还就是在那处地方迷路的!”
苏秦越发不解,未及发问,张仪已手指孙宾、庞涓,呵呵笑道:“苏兄,在下引见一下,这位是卫人孙宾,从帝丘来;这位是魏人庞涓,从安邑来。跟我俩一样,二人也是结义兄弟,听从墨家巨子指点,此来求拜先生为师,不想却在前山口子迷路了,围着那个小山包转呀转的,哈哈哈,若不是在下及时赶到,只怕现在,他们还在那儿兜圈圈呢!”
苏秦越听越糊涂,又见张仪挤眉弄眼,只好揖道:“两位仁兄,请!”
鬼谷子正在洞里闭目养神,玉蝉儿直走进来,小声禀道:“先生,又有二人求师来了!”
鬼谷子眉头微皱:“来者何人?”
“一个名唤孙宾,卫国帝丘人;另一个名唤庞涓,魏国安邑人。”
“苏秦、张仪二人,可都下山了?”
“张仪鸡鸣下山,苏秦睡过头了,半个时辰前方才起来,见张仪不在,急急慌慌地也追下去。不过,方才二人又折回来。孙宾、庞涓正是他们引入谷中来的!”
“唉,”鬼谷子长叹一声,“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鬼谷子在玉蝉儿陪伴下走出山洞,在草堂里坐下。
玉蝉儿开门,对候在外面草地上的孙宾、庞涓揖道:“两位士子,先生有请!”
孙宾、庞涓急步趋进,叩首于地:“晚生叩见鬼谷先生!”
鬼谷子抬眼扫过二人,缓缓说道:“听说你们是来求师的?”
因有张仪的介绍,庞涓胆子大了许多,朗声说道:“晚生庞涓久慕先生盛名,与义兄孙宾特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乞请先生容留!”
鬼谷子扫他一眼:“老朽向来与山外无涉,不知你说的盛名从何而来?”
“这——”庞涓无法应对,心头一怔,目光瞟向孙宾。
孙宾再次叩首,接上话头:“回禀先生,晚辈孙宾有幸得遇墨家巨子,是巨子推荐晚辈前来拜师!”
听他提到随巢子,鬼谷子一下子明白了原委,两道目光落在孙宾身上,将他审视有顷,微微点头:“嗯,老朽倒是见过这位巨子。孙士子,你且说说,巨子是如何在你面前推荐老朽的?”
“回禀先生,”孙宾应道,“前番卫地闹瘟,晚辈有幸得遇巨子。晚辈素慕巨子倡导的兼爱大道,本欲求拜巨子为师,巨子却婉言推拒。晚辈苦求,巨子只是不肯,后见晚辈求得急了,就推荐晚辈前来求拜先生。巨子说,先生是得道之人,天下学问无所不知,晚辈若是求拜先生为师,或有所成。晚辈不敢不听巨子,是以进山求拜先生!”
鬼谷子再次审视孙宾,见他慈眉善目,处处可见真朴,真就是个天生道器,内中大动,口中却道:“观你相貌,正是墨道中人,巨子却拒绝收你为徒,可有缘由?”
“回禀先生,晚辈天资愚笨,无所专长。墨家弟子人人皆有所长,晚辈自愧不如,是以亦不敢强求!”
“嗯,你能实言以告,甚是可嘉。你既学无所长,此来谷中,又如何求艺?”
“回禀先生,晚辈虽无所长,却有偏好!”
“哦,是何偏好?”
“兵法战阵!”
“嗯,这倒是个偏好。”鬼谷子转过话头,“卫国有个孙机,你可认识?”
“正是晚辈先祖父!”
听到“先祖父”三字,鬼谷子心头一怔,缓缓问道:“他是何时过世的?”
“三个月前!”
鬼谷子“哦”了一声,闭目有顷,转向庞涓:“这位客官,你来此处,也是求学兵法战阵的?”
庞涓急叩头道:“是的,晚辈此来,正是要与孙兄同习兵法战阵!”
鬼谷子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子:“两位学子,看来你们白走一趟了。老朽久居深山,唯知修道炼仙,不知兵法战阵。你二人还是早日下山,另访名师吧!”话音落下,已是迈动两腿,朝洞中走去。
庞涓大吃一惊,偷眼望去,见鬼谷子不似在开玩笑,急道:“先生,您不是派人——”
鬼谷子已经走至洞口,转头对玉蝉儿道:“蝉儿,送客!”
玉蝉儿将孙宾、庞涓拱手送出草堂,回身进屋,将房门关了。
二人万未料到是此结局,在门外呆怔一时,庞涓忽地拉上孙宾,气冲冲地朝苏秦、张仪的草舍急步走去。
苏秦、张仪正在门外的草地上候着,见二人走来,也迎上去。庞涓黑沉了脸,径直走到张仪跟前,剜他一眼,冷冷说道:“姓张的,你——你不是说,先生算准我们要来,特别派你下山迎接吗?”
张仪已知端底,呵呵笑道:“在下的确说过!”
庞涓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姓张的,那我问你,既然如此,先生方才为何不认我们,拒收我们为徒呢?”
“姓庞的,”张仪亦爆一声冷笑,“在下只说过先生算准你们要来,何曾说过先生定收你们为徒呢?”
庞涓一愣,嘴巴张了两张,竟是无话可说,蹲到一边,将脸扭向别处,呼呼大喘粗气。
草地上静得出奇,唯有庞涓一声重似一声的出气声。
孙宾看一眼庞涓,缓缓起身,走到苏秦、张仪跟前,拱手揖道:“孙宾恳请苏兄、张兄,万望两位在先生面前美言几句,请他老人家收留我们!”
苏秦轻叹一声,吟道:“孙兄有所不知,在下与张贤弟在此求拜多日,先生他——”
庞涓忽地站起,眼睛大睁:“你是说,先生也未收下你二人为徒?”
苏秦点头。
庞涓愣怔一会儿,陡然明白过来,转向张仪哈哈大笑:“哈哈哈——这老天,真他娘的公平!哈哈哈——”
张仪冷笑一声,白他一眼,反唇讥道:“有能耐,让先生收下你去!”
庞涓冷笑一声:“你以为在下不能?”
张仪朝草堂努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道:“去呀,庞仁兄!”
庞涓忽地转身,大步朝草堂走去。
孙宾急道:“贤弟,你要怎的?”
庞涓头也不回:“不怎的,在下只要请他出来,求他收留我二人为徒!”
庞涓噔噔噔朝前连走十余步,脚步忽然放缓,再后停下,缓缓拐回。
张仪不无讥讽地哂笑一声:“嗬,庞仁兄,进军鼓声尚未落定,怎么就又鸣金收兵了?”
庞涓反唇相讥:“在下这儿冲锋陷阵,有人却想捡现成的,在下还没傻到这个份上!”
“不错,不错,”张仪故意鼓几下手掌,“庞仁兄知进知退,有自知之明,在下服了!”
见二人只在斗嘴,孙宾劝道:“庞兄,张兄,依在下之见,我们还是先坐下来,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好!”
二人不好再说什么,各在草地上坐下,盘想主意。
坐有一时,张仪眼睛一眨:“有了!”
六道目光全都投射在他的脸上。
张仪朗声说道:“先生一日不留,我们就一日不走,和他对耗!”
庞涓击掌叫道:“好主意!这鬼谷又不是老先生一个人的,许他住,为何不许我们住?”
苏秦急道:“不——不可!”
张仪望着他:“有何不可?”
苏秦吟道:“我们是来拜师的,不是来逼师的!”
“嗯,”孙宾连连点头,“苏兄所言甚是,天下诸事,不可勉强,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
一阵更长的沉默。
孙宾陡然间想起什么,将手伸入袖中,在三人的惊讶目光下,缓缓摸出一只锦囊。
庞涓奇道:“孙兄,此为何物?”
孙宾将锦囊捧在手里:“在下临行之际,巨子将此锦囊交与在下,说是进谷之后,万一发生意外,可拆此囊。今日情势正应巨子之言,我们不妨拆开看看!”
三人皆围过来。
孙宾缓缓拆开。
草堂里,玉蝉儿正在静坐,童子急走进来,轻声叫道:“蝉儿姐,蝉儿姐!”
玉蝉儿收住功,抬头望他:“怎么了?”
童子手指窗外:“蝉儿姐,你看!”
玉蝉儿站起身,走到窗前,隔窗望过去,见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四人正对门口,在草地上跪成一排,初秋的太阳无情地射在他们的头顶。
玉蝉儿冷冷说道:“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去!”
童子点头。
夜深了,草地上,苏、张、孙、庞四人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那儿。童子站在门边,朝他们看一眼,掩上房门。不一会儿,草堂里灯光熄灭,四周一片昏暗。
天色大亮,童子起床,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房门前面,拉开门闩,眼睛一看,急忙闭上,揉揉眼睛,再次睁开。
草地上,四子依旧跪在那儿,头发、额头、衣服上沾满露水。
中午,太阳较昨日更加毒辣。童子想了想,端起一锅粥和几只空碗走到四人跟前:“诸位士子,稀饭来了,来来来,先喝一碗垫垫肚皮,跪起来更有劲头!”
没有一人理他。四子只是跪在那儿,各自闭目。童子挠挠头皮,将粥端回去,换来一盆清水,水中放了只空碗:“诸位士子,不吃粥也行,喝口清水吧!”
依旧没人理他。
童子愣了愣,将水端到苏秦跟前,舀出一碗递过来:“苏士子,饭可以不吃,水总得喝呀。来,喝一口润润舌头!”
苏秦闭着眼睛,只不睬他。
童子又到张仪跟前:“张士子,要不,你喝一口?”
张仪亦不睬他。童子依次走至孙宾、庞涓身边,没有一人睁眼看他。童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