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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臣急将孝公扶起,大叫:“君上!君上——”
正与宫人趋至门口的嬴驷听到喊声不对,急冲进来:“公父——”
秦孝公已是牙关紧咬,嘴角流出污血,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在场的内臣、宫女全被吓傻了,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嬴驷飞身上前,一把抱过孝公:“公父!公父——”扭头急对内臣,“快,传太医!”
内臣这才醒过神来,急奔出去。
楚城涅阳,战鼓声中,秦兵冲开城门,守城的楚兵四散奔逃。两名秦兵冲上城楼,一把扯下“楚”字旗,换上“秦”字旗。
在众军士的簇拥下,公孙鞅、樗里疾等缓缓走进涅阳府。涅阳实际上已经超出商於谷地,再往东去,就是楚人的冶铁重地南阳。到此时为止,在河西战后仅一年时间,公孙鞅即趁楚国大举伐宋、楚人无暇他顾之际,强占了商於的六百里谷地。
公孙鞅在府中刚刚坐定,几骑急驰而来,在府前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急急走进府中。公孙鞅一看,竟是上大夫景监属下御史狄青。
狄青跌跌撞撞地趋至厅中,扑地叩道:“下官狄青叩见商君!”
公孙鞅见他神色惶急,不及回礼,出口问道:“狄青,何事这么急切?”
狄青小声禀道:“君上陡患中风,昏迷不醒。上大夫要下官速请商君回咸阳议事!”
公孙鞅闻言大惊,略一沉思,吩咐樗里疾道:“这儿交与你了。可修高城池,严加戒备,防范楚人卷土重来。同时诏告臣民,就说君上有旨,免除百姓十年赋役,任何吏员不得扰民,违令者秦法问罪!”
樗里疾拱手道:“下官遵命!”
公孙鞅喝叫备马,仅带数十骑护卫,与狄青等急朝咸阳驰去。
公孙鞅等昼夜兼程,连换数马,于翌日午时赶至终南山里。公孙鞅勒住马头,下马草成一信递与狄青:“你速往寒泉,将此信转呈寒泉先生!”
狄青受命,勒转马头,朝寒泉方向急驰而去。
公孙鞅又行一日,于次日午时赶至咸阳。刚进府门,就见上大夫景监已在厅中守候。
公孙鞅急道:“景兄,快随我进宫!”
景监摇头。
“哦,为何不能去?”
“殿下传出口谕,全体吏员暂时休朝,没有殿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城!”
公孙鞅心头一怔,似也缓过神来:“君上眼下如何?”
“下官不知!不过,宫中有人告诉下官,据太医所说,君上之病似乎不轻!这都七日了,仍旧昏睡不醒!”
公孙鞅思忖有顷,轻叹一声:“唉,君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诊治。我已安排狄青前往寒泉,若得寒泉先生下山,君上或可有救。”
景监急问:“先生何时能到?”
“至少还得三个时辰!”
“下官亲去城外迎接!”
“好吧。”公孙鞅点头道,“在下暂先处理府中杂事,待先生赶到,我们即进宫叩见!”
景监匆匆出门,疾走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景监、狄青一行人果然回来,径直来到商君府,也即原来的大良造府。公孙鞅闻听声音,急迎出来,却只见到寒泉子的女弟子林仙姑,略略一怔,上前揖道:“先生可好?”
林仙姑回揖道:“先生甚好。先生接到商君书信,即使小女子随狄将军前来!”
“有劳仙姑了!”公孙鞅不及细话,带上林仙姑径奔宫城。
后宫里,老太后、秦公夫人、宫妃、公主等无不跪在院中,对天为孝公祈祷。
怡情殿中,除去内臣、御医之外,没有一个外臣。寝宫门外,太傅嬴虔、殿下及秦公膝下的十几个公子黑压压地跪下一片,都在为秦公祈福。几个太医守在孝公身边,孝公的腿上、头上扎着数根银针。孝公仍旧昏睡不醒,呼吸微细。
内臣走到嬴驷跟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嬴驷闭目有顷,点头道:“哦,商君回来了,请他进来!”
内臣走出殿去,不一会儿,引公孙鞅走进殿中。
公孙鞅在嬴驷身后跪下,嬴驷看到,赶忙退后一步,在公孙鞅身边跪下,泣道:“商君——”
公孙鞅叩首道:“微臣叩见殿下!”
嬴驷对拜,泣道:“商君凯旋,嬴驷未能远迎,请商君见谅!”
“殿下,”公孙鞅泣道,“莫说这些了,君上龙体好些了吧?”
嬴驷摇头。
“微臣从终南山请来一位仙姑,医术颇为精湛。微臣叩请殿下,允准仙姑为君上诊治!”
嬴驷略一思索,点头道:“快请神医!”
公孙鞅击掌,不一会儿,景监引导林仙姑走进殿来。内臣走出,领仙姑径至孝公榻前。几位太医退后一步,候立于侧。
林仙姑站在孝公身边,在一步之外闭目发功。有顷,林仙姑缓缓走出。公孙鞅看到仙姑脸色阴郁,心头一沉,指示内臣将仙姑领至一旁侧室,朝嬴驷点头示意。
嬴驷会意,与他一道走入侧室。
看到再无别人,嬴驷问道:“请问神医,公父所患何病?”
“君上元阴虚极,气血攻心!”
“可有救治?”
林仙姑微微摇头:“君上已是油尽灯枯,病入膏肓了。”
公孙鞅面色煞白,半晌方道:“这——务请仙姑施展神功,只要能治君上之病,秦国不惜一切代价!”
林仙姑再次摇头:“君上之病,莫说是小女子,纵使先生亲来,也无能为力!”
听闻此言,嬴驷泣不成声。
“那——”公孙鞅思忖有顷,“仙姑能使君上醒来否?”
“小女子可以一试!”
林仙姑再进宫中,屏退左右,去除孝公身上银针,端坐于孝公跟前,微闭双目,运神发功。不消一时,林仙姑已是额上汗出,全身热气蒸腾。再观孝公,面色渐转红润,呼吸开始均匀,加重。又过一时,秦孝公的眉头和眼皮竟然连动数下。
林仙姑收住功,从袖中摸出一粒药丸,递与内臣:“请将这粒丹药让君上服下!”
内臣交与太医,太医伺服孝公服下丹药。
林仙姑缓缓退出,再次来到侧室。
嬴驷问道:“公父如何?”
林仙姑应道:“半个时辰后,君上当可醒来。只是——那粒丹药,顶多可使君上坚持三日,以后之事,小女子——”
嬴驷朝她深深揖道:“嬴驷谢过神医了!”
景监走来,领林仙姑至旁边一处地方歇息。
果如其然,半个时辰之后,孝公悠悠醒转,眼睛眨巴几下,继而闭合,头也微微扭动。太医见状大喜,急走出来。
嬴驷正与公孙鞅等正自叩于门外,见到太医,急问:“太医,公父如何?”
“回禀殿下,君上醒过来了!”
嬴驷长出一口气,继续祈祷。不一会儿,内臣走出,站在门口:“君上有旨,宣商君觐见!”
孝公醒来,第一个要见的竟是商君,嬴驷心头一震。
公孙鞅迟疑有顷,缓缓起身,趋入宫门,跪于榻前,泣道:“君上——”
孝公慢慢伸出手来,公孙鞅看到,也忙伸手。君臣二人互相握住,孝公眼中流出泪水,颤声道:“能见爱卿一面,于愿足矣。”
公孙鞅泣道:“君上好端端的,何出此话?”
孝公惨然一笑,叹道:“唉,好与不好,寡人心里有数。公孙爱卿,寡人本想与你携手再干一件大事,不想上天不怜,这就召唤寡人去了!”
“敢问君上是何大事?”
“我已东据河水,南扼武关,只要再得函谷、崤塞,就可成为四塞之国,雄踞关中,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此为万世基业,可惜寡人恨无时日了!”
“君上所念,也正是微臣近日所思。君上放心,微臣一定殚精竭虑,谋取函谷!”
孝公苦笑一声:“眼下看来,函谷已是小事了。寡人今召你来,是有大事相托!”
公孙鞅泣道:“君上但有吩咐,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寡人此生大幸,是得商君。秦因有商君,方有新法;因有新法,方有今日之盛。寡人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商君都要忍辱负重,勿使新法中途夭折!”
“微臣记下了!”
孝公两眼紧盯住他,许久,缓缓说道:“寡人另有心腹之语相托!”
“微臣但听吩咐!”
“太子嬴驷,孱弱无断,易受旧党左右。旧党素为权贵,一向仇视新法。今有寡人,他们不敢兴风作浪。寡人走后,他们必会鼓噪新君,朝新法发难!”
“果真如此,鞅何以应对?”
孝公斩钉截铁:“公孙爱卿,一切以新法为上。若是新君不废新法,商君可以辅之,若是新君忤逆新法,商君可以废而代之!”
公孙鞅冷汗直出,以头抢地,泣道:“君上,公孙鞅一介寒生,得蒙君上恩遇,方有今日。公孙鞅纵使肝脑涂地,断不会做此忤逆之事啊,君上!”
公孙鞅连连叩首,把地面磕得山响。
“唉,”孝公点头道,“爱卿真心,寡人岂能不知?”指指榻边,“来,公孙爱卿,你坐这儿!”
公孙鞅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子,坐在孝公榻边。
孝公颤声喊道:“来人!”
内臣急至。
“传太子觐见!”
嬴驷应声进门,跪于榻前,叩拜道:“儿臣叩见公父!”
孝公执牢公孙鞅之手:“嬴驷听旨,自今日始,你当以国父之礼侍奉商君,不可怠慢!”
嬴驷叩拜:“儿臣遵旨!”
“驷儿,拜见国父!”
嬴驷迟疑一下,朝公孙鞅拜道:“国父在上,请受嬴驷一拜!”
公孙鞅急急下榻,与嬴驷对面而跪,泣道:“殿下万万不可!”
公孙鞅跪着转身,朝孝公叩道:“君上,一旦山陵崩,殿下即是秦国新君,公孙鞅卑微之躯,何敢以国父之尊谒见新君?君上,君臣之礼不可擅越,微臣斗胆请求君上收回成命!”
孝公摆手道:“有爱卿辅佐驷儿,寡人九泉之下,心可安矣。你们退下吧,寡人累了!”缓缓闭上眼睛。
公孙鞅再拜,泣道:“君上保重,微臣告退!”
嬴驷叩道:“儿臣告退!”
听到公孙鞅与太子走远,孝公迅即睁开眼睛,急对内臣道:“召太傅!”
候在外面的嬴虔急急走至,跪下泣泪:“君兄——”
望着自己的亲弟弟,孝公的泪水缓缓流出,抚着嬴虔的手道:“寡人先走一步,国事家事,尽托与三弟了!”
嬴虔泣道:“君兄——”
孝公指指榻边,嬴虔坐下。
孝公抬手,摸摸嬴虔被刑过后装起来的假鼻子:“三弟呀,寡人此生,若有什么憾事,就是那年刑了三弟的鼻子。唉,寡人——寡人不该呀!”
孝公提起那段旧事,嬴虔伤心难忍,呜呜咽咽起来:“君兄,是臣弟不肖,臣弟应该受罚啊!”
“三弟呀,”孝公轻轻摇头,“不是你应该受罚,而是寡人要罚你,秦国要罚你。三弟,那时,你不是在代驷儿受罚,你是在为寡人受罚,为秦国受罚啊!”
嬴虔泣不成声:“君兄,臣弟知道,臣弟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孝公望着蠃虔,目光诚挚,“此事儿怪不得公孙鞅,相反的是,寡人要罚你时,公孙鞅屡次求情,说愿代你受罚。可你想想,寡人怎能让公孙鞅代你受罚呢?寡人罚你,等于是罚太子,也等于是寡人自罚。寡人若不罚你,如何能在秦国推行新法?没有新法,秦国又何来今日之盛?”
嬴虔开始理解当年自己的冤屈,连连点头:“君兄,臣弟明白了。”
“你能明白,寡人也就放心了。三弟呀,秦国好不容易有了这点气势,断不能半途而废!寡人这要走了,可寡人不放心哪。寡人不放心的是驷儿。唉,这孩子,都到而立之年了,仍旧不知操心国事!”
“君兄,依臣弟看来,殿下未必不知操心国事。殿下行事独特,即使游猎嬉戏,也不同于寻常之人。虽说殿下有时像个孩子,可细细想来,殿下说话做事,确也没有不检点之处。臣弟思量,殿下是个有主见之人,能干大事!”
“三弟这么一说,寡人稍稍宽心一些。有三弟和商君撑着,驷儿起初几步也许好走。以后的事,就看他自己的了。顺便问一句,老太师身体可好?”
嬴虔心头一怔:“君兄是说甘龙?”
“唉,”孝公轻叹一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寡人一生专断,为护新法,得罪了不少旧人,尤其是对不住老太师呀。寡人时日无多,无法登门向老太师赔罪,特托三弟向他转达寡人的歉意!”
嬴虔迟疑地说:“太师一向敌视新法,君兄这是——”
“去吧。无论如何,太师也是先君旧臣,为秦大小数十战,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处好皮肤。寡人记得,当年与魏大战,先君不幸中箭,是太师三冲魏阵,舍命救出先君的。三弟,你去告诉太师,就说寡人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也永远不会忘记。自今日起,寡人恢复他的太师职爵,赏金五百!”
“臣弟遵命!”
在老太师甘龙府前二十步远处,嬴虔喝叫停车。
嬴虔跳下车子,屏退左右,独自走向太师府院门。
两扇黑漆大门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