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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江,浙江南浔丝商巨贾,心系革命,屡捐巨资。与孙中山,陈其美等均为挚交好友。黄楚九一想起张静江,觉得事情或许还有专机,他当即叫车夫送他去福建路四零八号通济公司,他知道张静江虽多数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却在福建路设有一家经营古董古玩儿的店铺,只要在国内,张静江总在店里驻足,欣赏他收回来的那些宝贝。
张静江得知了黄楚九的来意,不置可否,只摆弄着一个青花瓷碗,叹息说,“青花瓷以元代为尊,其富丽雄浑之豪放气概,实在与我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情趣大相径庭,不可多见,不可多得啊!”他放下瓷碗,悠然道,“蒙古人以马背得天下,虏我中华近百年,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那广阔的疆域里,能将我中华瓷器扬威异邦,为世人所识。”
077 入股(下)
黄楚九说:张先生,我与龙邵文平分利润绝无可能,还要烦劳张先生从中斡旋,我将感激不尽!
“好好!”张静江点着头,似是自语说,“蒋祁在中记述:窑火既歇,商争取售,而上者择焉,谓之捡窑。黄先生,静江恨己生不逢时,未能去捡一次窑啊!”
黄楚九一呆,“张先生,龙邵文既然开了这个口,我这里多少都要有所表示,只烦劳张先生去找他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把利润分成低降一点。”
张静江“嗯!”了一声,自顾说,“元瓷之巅峰,当以‘中青花’与‘釉里红’同施一瓷,二者合璧,鬼斧神工啊!静江恨不能生在元代,一睹其真容啊!遗憾!遗憾!”
黄楚九大怒,暗骂,“刚遇一小流氓,又碰一大强盗,触你娘,元人杀尽赵张二姓,你若生在元代,早就身首异处,哪来的福分去捡窑。”他咬咬牙,“张先生,鄙黄祖梨洲曾藏有一只‘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传至楚九,已历七世,楚九对瓷器古玩素无兴趣,愿把他献于有缘人,我只求张先生帮我说和,哪怕利润二八拆账我都能接受。”
“哎!早闻黄先生家传渊源,原来竟是黄宗羲的后人,静江失敬!黄先生,二八拆账也不少了!龙邵文凭着一张过气方子,就得到如此好处,我想他也应该知足,这样,我尽力帮着你再与他讲讲斤头,最好是一九拆账,你也少损失点!”
黄楚九恨恨着说:如此多谢静江兄了。
“哎!哪里话,黄宗羲可是我张静江最为推崇之前辈,他是明朝的忠臣孤子,素以反清为己任,与我革命党的纲领不谋而合!换句话说,他是我们革命党人的前辈,我们这些革命党人,不过是继承了黄宗羲的革命遗志,而把反清进行到底。”
“触你娘,亏你张静江饱读诗书,竟然为了一个瓷瓶,不知羞耻地胡言乱语……”黄楚九拱拱手,“如此,楚九敬候佳音了。”
张静江说:你等我消息吧!快则两个时辰,慢则一天,必有消息……他别有深意地看着黄楚九,“黄先生乃有信之人,我想龙邵文说你欠他药方子的余款未付,定是杜撰的一派胡言。”
“这个……这个倒是确有其事,静江兄,我再来之时,定将青花釉里红瓷罐一并偕来。”
“客气!客气。”张静江恭敬地拱起手。
黄楚九见张静江看自己的眼神兴奋而热烈,流动着异彩,转念间便已明白,“唉!我在他眼中,已经幻化成了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啊……这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龙邵文对黄楚九提出平分利润,本身就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张静江是革命前辈,同盟会元老,在革命军中素有声望,不但孙中山对其十分尊重,就连陈其美见了张静江,也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越俎,以期得到张家财力支援。此时他来求情,龙邵文已在心中应允,一九拆账听起来虽少,但龙虎人丹市场前景广阔,销售势头不断增长,虽然不如日本仁丹卖的好,但已逐渐为民众所接受。即便是一九拆账,将来在这方面的收益也定然不少。
龙邵文虽接受提议,却仍是皱着眉头暗想:奶奶的,既然讲斤头,自然不能由你一家说了算,老子且再往高要价试试……他说:张老!诸葛行军散的方子是我家祖传,我将来还指望着以此为生,现今被黄楚九如此低价讹去!我如何对的起列祖列宗?他靠这老方子研制出了龙虎人丹,可是在抢我的饭碗,一九拆账,愧对鄙祖,愧对先人啊!祖宗在天有灵,怕是会责怪邵文不肖啊!
“你一个小瘪三出身,又怎会有祖传的方子。”张静江素知龙邵文底细,也不揭穿,他说,“阿文,我之所以帮你们居中调停至一九拆账,也是有道理的,黄楚九为研制龙虎人丹付出的心血暂且不提,最关键的是黄楚九能把龙虎人丹在市场上推销出去,为普通民众所接受,只这份智慧,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黄楚九也曾同你讲过,日本‘大阪森下博’大药房一直就龙虎人丹的侵权问题与黄楚九纠缠不休,你若是提高拆账金额,恐怕这些麻烦你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吧!”
龙邵文无奈地点点头,“也就是你张老居中调停,换做旁人,这和事老是一定当不成的。好!就依张老,一九拆账好了,但我有一附加条件,烦劳张老转达给黄楚九,他若是不答应,那我们就没法儿再谈了。”
张静江笑了,“你有附加条件?阿文,不要让黄楚九为难才好。”
“绝对不为难!”龙邵文表情严肃地说:只要黄楚九同意我在他下辖的几家大药房售卖鸦片,那一九拆账绝对没有问题。
张静江哑然失笑,“阿文呀!这怎么可能?药房卖的是药品,又怎能经营烟土?这要被查了出来,药房的执照可就不保了。”
龙邵文故作惊讶,“鸦片也可以用药啊!有很多人不是拿鸦片止痛提神么?租界的外国人进口鸦片,也都是写着药品名称的。”
张静江看了龙邵文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阿文老弟这招实在高明,好了,你也不用刁难黄楚九了,我去跟他说,看看能不能再提高一成拆账金额,二八拆账。”
“张老出面一定是马到成功,阿文静候张老的好消息了。”
……半月后,张静江作为双方的调解人在大吉楼摆酒,黄楚九与龙邵文就药方折价金额与拆账比例签了协议,最终定为二八拆账,龙邵文不问经营情况。龙虎公司每年正月十五过后派分官利余利,凭折支付。所谓官利,就是不论龙虎公司盈亏,龙邵文所必得的利益,其数目为诸葛行军散折价后的八厘,这是当时社会上一种最普遍的入股方式。这样一来,龙邵文就等于放了高利贷给黄楚九,逼着黄楚九借钱生息。所谓余利,就是在黄楚九还了龙邵文的本金利息后,剩下的钱二人再二八拆账。
此事至此告一段落,龙邵文坐享其成,年年拿龙虎人丹的利润分成。张静江则得到了惦念已久的黄家藏品“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他二人皆大欢喜。黄楚九虽有所损,但也并非无所收益,至少在流氓滋事之时,他也能气粗地喊,“老子一句话就能喊来龙邵文,触你娘,你不想活啦!”……直到三年后,黄楚九生意做大,由于人丹是季节性小商品,销量少,利润薄,加上黄楚九又另辟蹊径,转做其他生意,对龙虎公司无意经营,在与龙邵文商议后,将龙虎公司的商标、产业及成品、半成品等,总共作价四万元,出盘给中华书局总经理陆伯鸿和副经理沈芝芳两人,由他俩组织生产。中华书局承盘后,即把“龙虎公司”改称为“中华制药公司”,成为从商业资本中分离出来以独立形式组建的第一家民族资本制药工厂,龙邵文始终在其中占有小比例股份。
078 贩黄鱼(一)
那日龙邵文回到稽征局刚刚坐下,叶生秋就恼哼哼地来了,“章家老七那个瘪三不知藏哪儿了,找了他几日也找不到,惹急了老子,把他的爹娘老子绑了,逼着他露面。”
龙邵文犹豫一下,跟着骂,“妈的,章家老七那个王八蛋固然可恨,但咱们革命党人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与旁人无干,若是绑了他的父母,传出去不免堕了咱们的革命党的名头,我料那章家老七躲不了几日就要露面,到时抓了他,狠狠地揍他一顿?”
“揍他一顿?太便宜了,触他娘,他敢打你,至少也要挖了他的眼睛……”叶生秋说挖人眼睛的时候,语气平淡地冒着寒气,反正挖的是别人的眼睛,又疼不到他的身上……他蚂蚁般地在屋中绕了几圈后,停下来说:阿文,有桩生意,来银子快!
“什么生意?”
叶生秋光头上溢出的油脂,经阳光的照射,发着七色光,映得他眼神也朦胧变幻,莫测若深,他看着龙邵文说:听说贩猪仔的利润不差于烟土,趁着陈先生现在掌权,咱们就在这行插上一脚,大干一番。
……凄风冷雨的黄浦江边……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遮雨棚……拥挤腐臭不堪的船舱……龙邵文的眼神空洞起来,那是多么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他被一个戴着破旧毡帽的汉子拉去沉江了,整船冷漠的眼睛,看着他去死而无动于衷……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他一把,哪怕是替他说上一句话……龙邵文恨恨地咬着牙,“只要能瞒着我师父,只要避着一点革命党的耳目,这生意能干。”
“瞒着陈先生,避着革命党?”叶生秋眉头一皱,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咱们就是革命党,革命胜利后,黄浦滩就是咱们的天下,要不趁这时候搞点钱,一旦清政府卷土重来,可就白忙一场了!咱们提着脑袋跟着陈先生革了半天的命,陈先生怎么也该给咱们一点好处!就算他知道咱们贩猪仔,想来也不会怪罪……”他摸着光光的脑袋,又说,“张静江,多大的一个阔佬,他就是靠贩猪仔起家的!我几次都想带兄弟绑了他搞点钱花,还有那个大买办虞洽卿,时不时的也贩运猪仔挣点儿小钱花!”
“张静江贩猪仔?”龙邵文嘴都快合不拢了,用药方子讹诈黄楚九后,他从陈其美的口中探听过张静江的底细,知道张静江出身豪富,丝商巨贾,后定居巴黎,经售奇珍古玩发了财,曾把一半以上的家财资助给了孙中山支持他革命,就此被孙中山赞誉为真正的爱国者。他多数时间都在巴黎居住,时而回国,从事一些金条和买办生意,捎带收售古董,却从未听说张静江是靠贩猪仔起的家。
“张静江当初带着家里给的几万块钱闯荡黄浦滩,多年来靠贩猪仔挣下了百万家当,成了黄浦滩上的闻人巨富。陈先生筹划起义缺经费,都要找这个张瘸子借钱!触那,他能为革命党提供军费,这要多大的财力!不靠贩猪仔,又靠什么?”叶生秋的表情极为认真。
龙邵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师父的确是找张静江借过革命经费,不过肯定不知道他是靠贩猪仔得来的钱!这个张瘸子,倒也不简单,连青帮的传统生意他都染指,奶奶的,有些门道,了不起……”至于叶生秋说虞洽卿也贩猪仔,龙邵文却是将信将疑,虞洽卿的买办生意比贩猪仔来钱更快,又何必趟这不干不净的浑水,不过话又说回,越有钱越心黑。虞洽卿那么有钱,手底下还掌握着宁绍轮船公司,贩猪仔有便利条件,时而抽空干上几单,自然是近水楼台,轻松方便。
“行!听你的。”龙邵文下了决心,“生秋阿哥说的有道理啊!革命成功了,老子当然要享受革命带来的快乐和财富。”他虽也像佩服陶成章那样的真正革命党人,可佩服归佩服,要他如陶成章那般为了革命节衣缩食,操心劳力,他就宁可当流氓,也不干革命。他问叶生秋,“具体怎么搞?”
叶生秋见龙邵文点头同意,脸上绽开了难得的笑容,他白白的牙齿一露,“我盘算过,贩猪仔必须要有巡捕房背景,捕房若是横加刁难,怕咱们难以成事。我已经同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包探尚武搭上了关系,这个尚武很了不得,他常年利用巡捕房做掩护,干着淘沙子、贩猪仔的生意。阿文,你以稽征局长的名义约这个尚武出来见面,摸摸他的底儿,探探他的口风。”
“行!”龙邵文琢磨,“先让俞文征去打听一下尚武的背景,老子与他见面才能投其所好,这在兵法上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既然已经决定干贩猪仔的生意,龙邵文当即安排兄弟分头行动,众兄弟中除了赵孟庭颇有微词外,其余的一概举手赞成,见多数兄弟同意,赵孟庭也就不反对了。
照计划,俞文征去打探虹口捕房包探尚武的背景。朱鼎发则带上兄弟去趟贩猪仔的路子,安排就绪后,即刻分头行动……
几天后,俞文征带回了尚武的消息……尚武,脚踩清洪两帮,在公共租界小有权势,凭着虹口捕房包探的条件,广收门徒一千多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口贩卖帮会,与虹口吴淞路的潮州帮三合会互相绑在一起,大肆贩猪仔、淘沙子、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