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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撩长袍坐下,不遮不掩,落落大方,直接挑明来意,“祥生阿哥的话已带到,我来见龙先生,就是代黄老板前来回话……”他拿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口上面的浮茶,“开会地点如果定在法租界,对刚刚起步的三鑫公司来讲就是灭顶之灾。土商本就是英租界居多而法租界居少,法租界果真开上一次禁烟大会,本就为数不多的土商恐怕就都要跑光……”他看着龙邵文,“黄老板的意思是,如果一百箱烟土能让这次的禁烟大会仍旧留在英租界,三鑫愿意担负,烟土此时就在三鑫的仓库,可随时交付。”
龙邵文说,“黄老板这次救了张专员的场,其余的事情自然好谈,张专员住在礼查饭店二楼八号!我想你还是亲自登门表达诚意……”他说,“现在已是午夜,你何不就在这里暂时安歇,牌九,麻将任杜先生自选。”他又说,“为了禁烟的事情,张专员日日忧虑,气色很是不好,他夫人又远在异地,孤夜难熬,床头冷清,让我这个兄弟很是过意不去。”
杜月笙脸上带着笑,说:多谢指点。
又一天,张懿鸣请龙邵文过去,开口就问,“沈杏山扣了你的烟土,你怎么不对阿哥说?”
“阿哥身负禁烟重任,我说了,怕阿哥难做……”龙邵文问,“阿哥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杜月笙告诉我的……”张懿鸣一伸大拇指,“你的朋友杜月笙是个人物,他谈吐不凡,沉着冷静,礼貌客气而又不失气度,非但给我带来了一百箱烟土的重礼,还给我列了一张单子,写着黄浦滩头所有烟土商和其保护人的名字……”他轻弹着单子,“太重要了,只要有了它,这次禁烟一定会功德圆满。”他把单子递给龙邵文,“兄弟,你给把把关,看有没有什么出入。”
龙邵文知道张懿鸣是想让自己再筛一遍,自然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的笑着接过,看完后想,“这单子上面还有几家大商行没有列出来,他们都是一些根深靠山强的土商,杜月笙不想阿哥为难,此人做事,心思缜密,了不得。”
张懿鸣说,“沈杏山不是扣了你的烟土么?杜月笙已经定好了地方,请柬也帮你写好,晚上你约他吃饭,我去给你捧场。”
龙邵文摇摇头,“我给他送请柬约他吃饭,怕他不给面子,我又不好在请柬上注明阿哥的名字……想请他出来,难啊!”
“你就派人送请柬吧!杜月笙给我打包票,说沈杏山见到请柬,一定会准时赴宴。”张懿鸣突然神秘地笑笑,压低声音,“兄弟,丽英真是个好女人,腿长腰细,乳大丰臀,阿哥极承你的情。”
龙邵文一怔,随即明白,“给张懿鸣找女人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杜月笙这样做,是不愿夺己之功,掠人之美。”
……沈杏山接到龙邵文派人送来的请柬,一笑置之,“老子跟他没交情,不去……”他信手翻开,正要扔到一边,可一看请客地点,居然是“倚虹楼”,顿时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心想:上次黄麻皮在那里扇了老子两记耳光,你龙邵文在这里设宴请老子,摆明了就是在笑话老子……”他对来人说,“回去告诉龙邵文,本探长准时赴约。”
临赴宴前,沈杏山吸取教训,点了三十名巡捕,让他们埋伏在倚虹楼左近,以便一有情况,尽快声援。他又喊上八股党的兄弟,身强体壮的杨在田,鲍海筹一同赴宴,他要把从黄金荣那里受到的侮辱,一股脑地发泄在龙邵文身上,他想,“黄麻皮不是打了老子两记耳光么,今天晚上,老子要打你龙邵文两记耳光,一来把你当做是黄麻皮出口恶气;二来也灭灭你这王八蛋的威风;三来告诉你,这就是你敢嘲笑老子的下场。”
为防止鸿门宴,也为防止龙邵文狗急跳墙跟他玩命,他还特意在胸前裹了几层厚厚的绸缎,绸缎韧性较好,刀扎不透,还能防枪弹。杨在田看见,斜着眼表达不满,“大哥,你现在是大英巡捕房华捕股的探长,倚虹楼在你的管辖范围,哪个敢动你?怎至于这幅僵尸的打扮!”
沈杏山想想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吃顿饭武装成这样,这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塌台丢人失颜面。他狠狠心,“大不了人死鸟朝上。”他又一层层把绸缎从身上解下……
124 禁烟大会(四)
夜间,马路上那几盏幽暗的路灯,照着倚虹楼的招牌微微反光,沈杏山咬牙切齿,“耻辱呀!*,今夜过后,老子定然找个借口,拆了这倚虹楼的招牌。”他见巡捕都已就位,带着杨在田与鲍海筹,小心翼翼进入包房。他见包房中只坐了龙邵文一人,心稍微放下,也不就坐,只站在那里皱眉,“姓龙的,你案子犯了,有什么事情捕房说吧!”他看看自己的巴掌,本想冲上去就扇他两记耳光,却没那个胆子,只挥着手,“把这个鸦片贩子,带回捕房问话。”龙邵文指了指椅子,示意让他坐下说话,“沈探长,陪我一同等个客人吧!”沈杏山的心就像是被揪了一下,警觉地看看门口,鼻中哼了一声,“真是笑话,你的客人要老子陪着你等,龙邵文,你在和我说笑呢吧!”龙邵文陪着笑,“哪个敢同你沈探长说笑,那关系我身家性命的烟土还在你手里抓着。”他突然指着门口,“沈探长,客人来了。你看看,这个客人,值不值得你陪我一起等!”“龙先生,你突然让人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事啊!”张懿鸣似是急匆匆地进来,他视线在沈杏山身上掠过,却并不停留,最终把目光落在龙邵文身上,用手抹了一下刚被丽英亲的沾了口红的脸,“我正在同各界代表商议禁烟大会的事情,接到你的传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怎么,还算快吧!没误了你的事儿吧!”沈杏山目瞪口呆了,“传信?*,龙邵文面子不小,随便派个人,就把禁烟张专员给拎来了,他们什么关系……”他讪讪地上前同张懿鸣打招呼,“张专员,您来啦!”“哦!沈探长也在!”张懿鸣口气淡淡地,与他同龙邵文说话时那热情的语气判若两人。“懿鸣阿哥戏演得不错啊!”龙邵文心底暗笑,面上却大喇喇地说,“我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聊聊天,喝喝酒,叙叙旧。”沈杏山突然后悔了,“不该查封了龙邵文的货啊!凭他与张专员的关系……妈的,事情有点不妙……”他赶紧倒了一杯酒,凑近张懿鸣,“龙爷……阿文兄弟跟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这个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这个……”他看着龙邵文,眼神中充满了恳求,“阿文!你前几天的那件事好办,不就是被洋人查了几箱货么!我回去就跟罗伯特求情,让他赶紧把你的货发还了吧!凭我沈杏山的面子,小事一桩啊!”龙邵文笑笑,“沈探长也不要太为难,货既然被查了,我也不要了,省得给你找麻烦。”沈杏山脸上微微变色,“都是好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好端端地货干什么不要?就算你阿文兄弟身家巨万,损失一点不在乎,那也不能把银子白扔给洋鬼子呀!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你就派人找我提货吧!”龙邵文点着头,笑着说,“是!老子原以为那批货喂了狗,没想到沈探长这么帮忙,既然这样,兄弟先谢了!”沈杏山更不高兴了,“当着张专员的面,你这么说,可就是打我的脸……”他突然觉得如坐针毡,忙站起来说,“可别夜长梦多了,阿文,张专员,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回去,帮着把事情落实了……”他拿起酒杯,把杯中酒一口喝掉,“张专员,阿文的事情紧急啊!我就不在这里陪你啦!见谅啊!”张懿鸣笑着,“沈探长,都是一家人,办的又是一家事儿!不用客气,请自便。”沈杏山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点飘飘欲仙了,“就这么几句亲近的话,就跟张专员成了一家人,唉!还是龙邵文面子大,他说办的一家事儿是什么意思!坏了,怕他与龙邵文合伙贩大烟……”他诚惶诚恐地领着杨在田与鲍海筹告辞而去……出了门,沈杏山抹了一把冷汗,“好悬,幸亏没把鸿丰那批货出手,不然张懿鸣再把禁烟会议改在公共租界,那可就糟了。”杨在田说,“大哥,你也太把禁烟当回事了,国际禁烟会议能不在英国人的地盘召开最好,但是张懿鸣一定要来这里开,也就随他去吧!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过场走完了,禁烟专员也不能总赖在租界不离开,这几年,英国人没少从烟土上受惠,咱们哪一桩生意做完了,不得给英国人分肥?老子就不信了,从领事馆到工部局的那些英国人,会把嘴边的肥肉拱手送了别人!”鲍海筹也说,“大哥,张懿鸣算个屁!他不过是北洋政府的一个专员,哪里能管的着咱们,在租界,还轮不得到他北洋政府的官员在这里指手画脚吧!只要国际禁烟这股风刮过去,风平浪静了,老子马上就派兄弟砍死这个狗屁的官员……”“行了……”沈杏山不满地打断,“你们知道什么?在哪里召开禁烟大会,事关英国人的颜面,要是让英国人丢了这个脸,咱们马上就得玩完滚蛋。别说了,赶紧把龙邵文那批货送回去,再向他赔礼道歉。”鸿丰的货是退回去了,可沈杏山还是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禁烟大会决定不改初衷,依旧在公共租界如期举行……罗伯特怒了,竖起中指对着沈杏山,“沈,白抬举你了,这么一桩小事都办不好,你等死吧!”……杜月笙笑了,他马上找到被他抛给张懿鸣的那些烟土商,向他们说明了利害关系……诸位老板,你们已经被沈杏山出卖了,北洋政府和公共租界当局在国际舆论的监督下,随时有可能上门封货拿人。届时,你们就会有灭顶之灾……土商们慌了,连日密议……“沈杏山已经无法保护咱们利益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听杜月笙的话,迁到法租界,寻求黄金荣的保护……”“嗯!还是黄麻皮头寸足,扛的住,他在法租界都替咱们把房子找好了……”国际禁烟大会如期在公共租界举行了,会议上,张懿鸣宣布了他上海之行的调查结果,并特别指出:英租界巡捕房探长沈杏山,利用职务之便,动用捕房人力财力保护烟土的运输和贩卖。恳请英租界工部局对此作出解释并调查处理沈杏山,给中国各界和国际社会一个满意答复……曾担任过北洋政府内阁总理的梁士诒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强烈主张焚烧外来鸦片烟,会后,北洋军阀政府的禁烟专员张懿鸣在梁士诒的监督下,当众焚烧了烟土六百多箱,除了其中一百箱是杜月笙提供的之外,其余的烟土均上海海关历年查禁封存的,总数大概有一千五百箱左右。这些烟土也都是杜月笙私下调查发现后报告给的张懿鸣,张懿鸣叫人予以扣查之后,由外交、财政两部提请国务会议,通告英美公使实行焚毁政策。张懿鸣本想在国际禁烟大会后,把这一千五百箱烟土全部当众焚烧。龙邵文说,“阿哥!这一千五百箱烟土虽是历年查禁的政府公物,现在却掌握在你们北洋政府的个别官员手中,你若是烧了,面子是有了,名声也有了,却坏了别人的财路,往后就不太好做人了!说不定梁士诒这次来上海,就冲着这些鸦片的面子呢!一言惊醒梦中人,张懿鸣恍然大悟,只从一千五百箱中取出三分之一当众焚烧,其余的却照旧封存,落了个众赞的欢喜结局。
125 戏子(一)
禁烟如此收场,让英国当局丢尽了脸面,英国的国际声誉被败坏了,沈杏山被罢职罚款自在情理之中,工部局的老大罗伯特也受到牵连,于当年被调回英国本土述职,此后再也没来过上海。英租界的烟土商多数听从了杜月笙的建议,迁到了法租界,唯龙邵文的鸿丰却按兵不动,他知道英国人表面上衣冠楚楚,颇具绅士风度,骨子里却利字当头,禽兽不如。他说,“英租界现在留下了大片的市场空当,可供咱们挖掘……”他叮嘱俞文征,“时刻留意租界当局的动向,只要工部局来了新头头,要尽快摸清这个人的喜好,好寻机接近。”工部局很快就从英国本土派来了一位新局长……保罗伯诺,五十多岁,光头。不喜银子、不喜嫖赌、不喜烟土,不喜女色……龙邵文骂,“世上哪有这样的苦行者,老子不信他没有爱好。”俞文征说,“他有爱好,他对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古物很感兴趣,尤喜青铜器,他曾告知手下替他留意,说是一旦遇到青铜器,不惜出大价钱购买。”龙邵文又骂,“这个洋鬼子,胃口倒不小,来了就惦记咱们的国宝……”他说,“从哪儿才能搞到几件青铜器,送给保罗伯诺这个洋鬼子,为咱们的烟土在他的地盘上通行无阻开个方便之门。”俞文征苦笑着说,“搞到几件?如今市面上根本就见不到这老东西。”龙邵文说,“既然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那老祖宗的坟墓里肯定有。”俞文征若有所思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