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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神秀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就要发作。季韦俨跨上一步,按在他手上。杨神秀挣了一挣,却比不过季韦俨大力,当下怒目瞪着季韦俨,口中喝道:“子宛,你放手……”。季韦俨别过头去不看杨神秀冒火的眼,但如铁箍般抓住杨神秀的手却丝毫不松。
朱隽琅本一直在旁,此刻看到季韦俨出手制住杨神秀,他本与杨神秀共做蒋锐侠亲兵数日,感情倒还深厚,此刻见杨神秀脸色涨红,当下拖着伤腿走了过来,手按大刀,对季韦俨喝道:“子宛,难道你真想降敌不成?”。季韦俨不语,朱隽琅大愤,“当啷”一声腰刀出鞘就要向季韦俨削去。一道黑影突然闪过,朱隽琅只觉一股大力切在自己手腕之上,那刀再也把持不住,徒然落地。朱隽琅握住手腕,定睛看去,眼前却是那张刀疤横贯的通红面颊,不由失声道:“亮云,你……”
杨耀岚低身拾起朱隽琅落在地上的刀,递还到朱隽琅之手,沉声道:“都是自己兄弟,怎么刀枪相向?头领的话你忘记了?再说,统领还未说话,你我担心什么?惶急什么?”
当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蒋锐侠身上。此刻蒋锐侠端坐石上,面色沉静,完全让人琢磨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郭峤看了看似乎颇为紧张的红巾将领,顺口道:“看各位不是身起草莽,想必也应该知道我大夏是如何对待投诚之人。嘿嘿,大夏连那蛮荒戎胡之人都能容纳,你等也不过就是误入岐途的子民,只要苏大人一纸上书,便能还各位一个清白出身,又有何不可?”
说道这里,郭峤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微笑:“各位也不是正宗的红巾军,不过是挂其名批其皮罢了。既然已经和那所谓鹰王决裂,就是当个反贼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知道各位却又是作何打算?又能有何出路呢?郭某擅自为各位盘算盘算,是当一方流寇,最终被朝廷大军剿灭呢?还是归降朝廷,博一个封妻荫子呢?那个选择更好,各位想必都是明白人,也不用郭某再多费唇舌了吧?”
这时,蒋锐侠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我等和官兵血仇似海,恕蒋某难以应承。”郭峤脸色顿变,猛然起身,口中叱喝道:“真是朽木不可雕愚孥。就凭你等,也能对抗天兵?只怕我军再攻一次,你等立成齑粉……哼哼,你一人逞强,让这城中万人陪葬,无知小儿,自讨巨祸。”
蒋锐侠被他这话一激,立刻命令道:“送客……”。他话未落音,一声“且慢”传了过来。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孙庭先在漆阳搀扶下,从塔楼养伤处悠悠走出。蒋锐侠忙快步跨过,在另一边扶住孙庭先。
孙庭先看着郭峤,惨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郭大人真是有好生之德,看我满城军民覆亡在即,居然舍生入城,让孙某佩服阿。”郭峤傲然一笑,也不谦虚。孙庭先忍了忍痛,口中道:“方才我也听到了郭大人所言,倒也是颇为在理。若我等坚持不降,恐怕也就只有舍生取义这一条路。不过既然郭大人提出这条明路,倒也算是一个不错选择。”
蒋锐侠看到孙庭先如此说话,心中一惊,口中闷哼道:“越秀,你……”。孙庭先摇摇头,止住蒋锐侠,向着郭峤继续道:“若要我等投降,其实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郭大人必须要答应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郭峤来了兴趣,牵着颌下长须,饶有兴趣的倾听着。孙庭先剧烈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蒋锐侠和漆阳扶着他坐在一块木凳之上。孙庭先闭目养了一会神,方开口道:“郭大人,你听好了。这两个条件是,降朗不降淮,受调不受编。若果能答应,我天侠营降了也无所谓。”
郭峤听了孙庭先的条件,沉吟一番道:“这降朗不降淮,好办。本来就是苏大人收留你们,当然是降朗不降淮。可受调不受编,这恐怕不太好说吧。你等入了我朗州镇军,难道派来的军官你等都不接受?部属都不补充?这,恐怕不太可能吧。再说,让你等自成体系,恐怕也只有招人忌讳吧。”
孙庭先微微一笑,艰难的道:“若这点都不答应,恐怕我等也无法投诚吧?大家都是生死伙伴,如果一降就被分割的支离破碎,恐怕到时候我等就是那鱼肉,你们就是那刀俎,嘿嘿,换成是你,如何?”
郭峤哈哈一笑,道:“好。我郭某也做得了这个主。应了……”。孙庭先微微一笑,向着身边站着的蒋锐侠道:“公义,你说如何?”。蒋锐侠面色一沉,闷哼道:“你都已经作主,我还有何话说?你是我大哥,你说了便算吧。”
孙庭先勉强苦笑,对蒋锐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擅自作主了。郭大人,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辰时,开门出降”。说着向着郭峤伸出一只手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郭峤和孙庭先轻轻一击掌,向来淡泊谵然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得色。
掌声之中,只见杨神秀松开刀柄,转身跑回原地,抱住白凤翔那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其声之悲,其音之切,闻者莫不涕泪,见者无不心酸……
远山斜阳,晚霞如血,朗州大营,中军大帐。
几只儿臂粗细的蜡烛燃着明晃火焰,偶尔绽出一朵灯花,发出噼叭的一声微响。整个大帐里寂静无声,几名大将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站在上首的苏关庭苏大人作出最后决定。
陪同郭峤入城的其中一名军官毕恭毕敬的跪在帐下。郭峤令他带回了嘉惠红巾明日投降的消息,而自己则和关锋城两人留在城中以作人质。苏关庭一得消息,立刻招来了各营锋将和团练使,商议后续该当如何动作。
左营锋将蓝采雷向来脾气暴躁,又和被陈英起所杀的贺人龙关系颇善,前脚跨进中军大帐,后脚就用他那粗旷的嗓子嚷道:“苏大人,我说还商量个什么鸟啊。妈的,都他妈的杀了才好。这些反贼,伤了我多少兄弟,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降,降个鸟……”。苏关庭凌厉的眼光猛然射到这个粗鲁汉子身上,蓝采雷一缩脖子,不敢言语。
前锋营锋将祖飞训生性谨慎缜密,用兵勇而不莽,当下也向苏关庭进言道:“苏大人,这些红巾战斗力非同一般,据末将所知,其中还有不少是前反淮王旧部,在淮州呆不下去,才窜到这里。若能收为己用,也不失为不错选择。”
蓝祖两将意见相左,而余下众将,或赞同蓝采雷,认为反贼反复无常,即使招安也难收其心,况且提出的受调不受编,其心可诛;或偏向祖飞训,大叹朗州兵数次征战,损失颇重,又受制于章亮基,没有必要为他人作嫁衣裳,能扩充时何不扩充?至于所谓受调不受编,真到那时,也由不得这些反贼再闹了。待到后来,双方互相说服不下,方在此刻静静等候苏关庭示下。
苏关庭心中早有定计,看着部下在帐中争得面红耳赤,心中却倒有几分得色。只要忠心于己,部下之间彼此有点争执,那也不是坏事,只要做到平衡,自己就能稳坐首席。当下苏关庭心中暗自得意,能短短十年从一个普通兵士做到一方镇将,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和权衡利弊的气魄简直难以想象。轻咳了一声,苏关庭看到帐下精神一振猛然肃立的诸将,以一种毫无变化的语调道:“诸位可知,今日一日,我朗州镇军在这嘉惠城下损失多少?”
负责攻城的蓝祖二人,以及代领莆仓团练的冯龙辛三人都是一惊,立刻出列,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苏关庭斜眼睨视矮身在地的三人,挥挥手道了一声罢了,语气依然是那种不温不火:“我并不是责怪你们,但是我朗州地瘠人穷,比不得淮州膏腴之地;朗州军本小力弱,这精兵都是多年积攒下来,我可不能学那程灵秀,别人打残了打废了,上面有一个章大帅罩着,要什么有什么。我这朗州军要少了人,没有人管还是好事,就怕到时候还有人弹劾我一个用兵不力,损兵折将。嘿嘿,诸位,我苏育山可要仰仗你们给我朗州拿点脸面啊。”
苏关庭这番话听上去和是否受降毫无关联,蓝采雷抬头憨憨的看着苏关庭,没有理解他这番话的题外之意。祖飞训细细一琢磨,倒是心下了然,当下恭声道:“属下无能,让朗州百战精兵损折在这小城之下,实在失策。不过既然城里留下的全是可战之兵,以大帅之威,这些流寇自然拜倒,驱之为前,虎狼之师,倒也算是完全之策啊。”祖飞训此话,半是恭维半是劝说,比起蓝采雷一味嗜杀,那自是高明了许多。
苏关庭点点头,慢声道:“既然祖将军认为收留这些反贼是可行之策,那本帅就按祖将军之意,上奏朝廷,讨得圣旨。祖将军这可是立了一个大功啊。”祖飞训听了苏关庭此话,心中暗暗叫苦。他自然知道当今皇上对那些敢于挑战他的权威的人是多么痛恨,无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藩王,还是边塞那些附边的戎羌部落,只要敢于造反,圣旨所下,从不受降,前后已有好几个官员因为收留叛逆而被以附逆或是不力处理。此刻苏关庭一句话就将这个擅自纳降的责任扣在了自己头上,这可让他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虽然对苏关庭不满,祖飞训谨慎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他出言不逊。当下祖飞训点头道:“苏将军所说极是。展策自当遵命。不过,我看那些反贼头脑是否能真心降顺,颇难预测,不如明日趁他们出城点编之机,将其首脑诛杀,我军更可以顺利收编那些反贼”。祖飞训提出此议,那不过是为自己作想;既然首脑伏法,那这反贼就可算是真正剿灭,至于那千把兵丁,说是投降也可,说是俘虏亦可,不过就只是说法问题了。而若仍让这些头脑活着统领其众,恐怕就难逃擅自纳降之责了,一旦言官弹劾他未有圣旨却私通反贼的事,他祖飞训就是有九个脑袋那也不够砍的。
苏关庭嘿嘿冷笑一声,眼中射出的寒光盯在祖飞训身上,似已看透祖飞训心中盘算的那个小九九。祖飞训被看得心慌,忙低头不语,战栗等待。苏关庭抬起目光,又轮流扫过跪在地上的蓝采雷祖飞训冯龙辛,以及战在一旁的诸将,待的众人都感受到那来自主帅的沉重压力,苏关庭方霍然起身道:“祖飞训听命”。祖飞训身子一肃,只听苏关庭厉声道:“前锋营锋将祖飞训,明日卯时,你率所部前往嘉惠城外,迎接那些出城的红巾反贼,一定要让其放松戒心,引他们到城西十里外的林家坪”。祖飞训大声应诺,起身退下。
苏关庭继续道:“左营锋将蓝采雷、右营锋将高君励,命你二人明日率部分别在林家坪南北埋伏,听到号炮作响,立刻给我将所有不听命的反贼统统杀掉”。蓝高二人高声应诺,蓝采雷脸上更是露出得意,伸出舌头狠狠舔舐着自己嘴唇。
转眼间,朗州军各将都得到将令。看到众人兴奋得眼光,苏关庭得意洋洋的抽出一张白纸,指着上面的名字,一个个慢声念道:“红巾天侠营,统领蒋锐侠,司马周海羡诸飞燕,曲长陈英起孙庭先……”
“啊”一声低呼传来,一名站在苏关庭身边亲兵打扮的年轻小伙子捂着自己的嘴,脸色苍白,惶恐的看着大家,地上一只烧的正火的蜡烛跌为两段。苏关庭抬眼皱眉的打量着这个失态的小伙子,沉声喝骂道:“庭岳,你干什么?”。那小伙子立刻跪下,不住打颤。苏关庭顺脚踢了他一下,骂道:“看来你这个哨长是不想当了,连个蜡烛都给我守不好。滚出去……”。那小伙子慌忙点头,转身离帐。
苏关庭的兴致被这突发之事打断,也没有了继续念名单的欲望。顺手把这写着名单的纸交到祖飞训手中,吩咐道:“这是今日郭长史按照这些反贼自叙一个个所列出来。嘿嘿,看样子这些反贼还是真心想降啊。这样更好,明日你就按图索骥,一个一个都给我逮住了,看牢了。要是跑了一个,你祖飞训就自己提了头补上吧。”
祖飞训背上冷汗直冒。看来苏大人早就是成竹在胸,所谓找来众将商议,不过是为了找上一个背这擅自纳降的罪名的替死鬼罢了。若是明日做的不干净利落,恐怕自己这个朗州首将的位置不保不说,这项上头颅是否稳当都是未知之数阿。当下恭身接过名单,装入怀中。
苏关庭看着眼前这些大将在自己面前襟若寒蝉,心中得意。当下淡淡吩咐道:“好了,各位就各自准备吧。明日还有一场大厮杀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各位今晚务必小心,这些反贼要是搞个诈降偷袭的,我可不想在这大功告成之前来个阴沟里翻船。各位,小心为上。谢义征,今日由你总督巡营。”
众将齐声应诺,转身离帐。苏关庭走出大帐,极目望去,远方的最后一点夕阳也已下山不见,唯一剩下的就是天边那抹红艳如血的晚霞,苏关庭心情大好,不由随口吟道:
“借我三万貔貅甲,杀满天地尽血霞……”
夜空无月,星稀云翳。
一名朗州老兵打了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