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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最后一位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将军-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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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连同家里所有的积蓄,你全部带上。到了香港,请代我孝敬二老,把可贞养大。”

王素芬抬起头问:“你这是说的啥话?自己的父母自己好好孝敬,不要想推脱。”

李涵章明白妻子的意思,是盼着他一起去香港。但李涵章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军人,而且了解中统和党部太多的机密,哪里是想走就能走得掉的?看妻子说这样的气话,他蹲下身子,把儿子抱在怀里说:“可贞,乖娃娃,你是男子汉,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你要多照顾妈妈啊。”

“爸爸,我是男子汉……我听爸爸的,照顾好妈妈。可是,爸爸,我不想离开你,妈妈……也不想离开你……”

可贞说这些话的时候,泪珠子滚出了眼眶,顺着两腮往下淌。王素芬看不下去,更听不下去,她刚才还只是嘤嘤地小声哭泣,忽然间嚎啕起来,猛地转身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冲丈夫吼道:“李涵章,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没想着要和你分开。现在这情形,眼看着只要一转身,就可能到死也再难见一面。去香港?我们母子两个哪儿也不去!一家人,活就活在一起,死就死在一起!”

妻子的意思,李涵章自然再明白不过,但覆巢之下无完卵啊,他没有时间再和妻子说下去了,如果连去香港的船都没上去,共军就截了退路,到时候不管说什么话都枉然。

“素芬,你放心,要是我侥幸不死,我们一家总有团聚的一天。你要知道,现在时间十分紧迫,这些事也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你的心思我都清楚,啥话都别说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船票也难买得很。一会儿江副官就要来了,你和可贞路上的事情,他会替我安排好。”

李涵章把这些话说完,颓然坐回椅子上,右胳膊抬起来,伸开手掌,用中指和食指掐着两侧的太阳穴,手掌正好遮住了那张脸。他低着头,不再看王素芬。

王素珍一看丈夫难为成这个样子,知道无论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于是一手抹着泪,一手牵着儿子,进了内屋。

过了一会儿,江辉琦来向李涵章报告,船票办好了。李涵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内屋去催促妻子。可进了里间,却看见王素芬坐在床边缝着一件很普通的蓝色夹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缝衣裳?李涵章搞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这样做,问道:“你……这是在干啥?”

王素芬低着头咬断线头,说:“我缝了三个戒指在你这件夹袄的领口里。现在这世道,到处乱哄哄的,我和可贞走了,你难说会出啥事情。以后出门时,你贴身穿着这件夹袄,一来可以救急,二来,也当是我们在一起。那三个戒指,都是我戴过的,有一个,还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你……”

李涵章听不下去了,也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硬生生地打断妻子的话,挥挥手说:“我晓得了,素芬,轮船不等人,你快走吧。”李涵章把那件沉甸甸的蓝色夹袄接过来放在床头,然后一手拎着素芬准备好的行李箱,一手牵着可贞走了出去。

李涵章和王素芬那时谁都没料到,这件夹袄后来竟跟了李涵章一辈子。王素芬缝进去的那几个戒指,不仅在危难的时候救了李涵章的性命,更支撑着李涵章走出了人生的迷途。

江辉琦从李涵章手里接过箱子,往停在门外的汽车走去。司机吴茂东看见了,忙过来帮忙。江辉琦腾出了手,便从李涵章手上接过可贞,抱着孩子跟在吴茂东身后。王素芬看见吴茂东把行囊往汽车上放,明白离别就在眼前,她猛地转过身,趴在李涵章肩头大哭。眼看负责护送他们母子俩的几个人都上了车,李涵章没办法,只好一咬牙,把妻子抱起来,放进车里,猛地把车门关上,然后扭过脸去,背对着吉普车,把右手慢慢地举过肩头,像平时对属下们下达命令那样,往下一压,对江辉琦说:“走吧!”

车子轰然开动了,王素芬扭过头去,从吉普车后座上方的小窗里,一直望着渐渐远离的丈夫,泪水如瀑。可贞从车窗里伸出头,拼命地大叫:“爸爸——”

那一幕,李涵章现在想起来,仍然心如刀绞。三年前,他没有和父亲一起离开重庆去香港,不能承欢膝下,已经是大不孝了,三年后却又将刚刚开始启蒙的可贞,托付给已经年近古稀的他老人家……

李涵章每天从报纸上、从电台里、从同僚们的口中,不断地听到国军溃败的消息,他夜里开始失眠,那段时间,他在睡不着觉的时候,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习惯——一遍一遍地回忆,回忆那些他在血泊中走过的半辈子的路,想到自己满腹经纶、能文能武,但却上不能侍奉父母,下不能照顾孩子,慢慢地,他竟然对这些年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和信仰,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然而,动摇只是一瞬间的,就像一次低级别的地震,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晃动,而人仅仅只是感觉到微微有震感而已。

4

吴茂东多年来一直在国防部当司机,对重庆的大街小巷非常熟悉,所以,似乎也就是打了一圈儿麻将的时间,李涵章那辆美式吉普就“嘎吱”一声,停在了罗家湾渝舍的院子里。刹车的声音,剪断了李涵章心里乱麻般的往事,让他跌进了现实。

李涵章他们到达渝舍的时候,是十一点五十分。虽说比杨森要求的时间早了十分钟,但李涵章却发现,停在渝舍两边的车,已经至少有三十多辆了。从车牌上看来,接到通知赶到这里的人物,各界都有。

此时的渝舍,哄闹得就像朝天门码头。所有人脸上都能看出慌乱,只不过有些人毫不掩饰,有些人故作镇静而已。

李涵章一行四人跳下车之后,先去签到,然后就按照要求,去领武器。李涵章领到的,是一支标准型的美制柯尔特M1911A1式手枪、一把易于在身上藏匿的六发左轮手枪、一把美国造的纯钢匕首,600发子弹;江辉琦和周云刚各领了一支卡宾枪、柯尔特手枪和左轮手枪,以及1000发冲锋枪子弹、200发手枪子弹;吴茂东是司机,只领到了一支卡宾枪和500发子弹。另外,他们每个人还各领到了一个急救包。

签到、登记领取武器,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之间,总会遇到一些半生不熟的同事,但因为大家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可预知,渝舍内外沉闷得像一座快要达到极限的锅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无处不在的压抑感,让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来渝舍的各级官员和随从都板着脸,不轻易私下交头接耳,看到有交情的人,也不过彼此点点头,而且还刻意不让周围的人看出来自己是在和谁打招呼。自局势紧张一来,平时大家相处,本来都极尽可能地诡秘和隐蔽,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所有的人更是心照不宣,各自忙着各自应该忙活的事情。李涵章平时为人就是出了名的严肃,这个时候,更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遇到了熟人,他甚至连头都不点,只不过多看对方一眼而已。

把武器放到车上之后,他们四人又到渝舍的大客厅去吃饭。李涵章对这座大客厅并不陌生,只不过平时在这里用餐或者开舞会,高官云集,杯幌交错,红男绿女,衣香鬓影。但今天的这顿饭,却吃得匆忙而又简单,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从容和愉悦。

吃着这顿没滋没味儿的晚饭,李涵章忽然想到了两件事儿:水和汽油。一想到这两件事儿,他立刻撂了碗筷,把四个人兵分两路:他和周云刚去开水房灌上四壶开水,江辉琦和吴茂东去保管那里领油。临分开时候,李涵章特地叮嘱江辉琦,要把油箱、预备油箱全部加满,还有,在吉普车的车座下面有两个绿色扁铁桶,也全都装满汽油。

李涵章心里很清楚,一旦开上这部车离开了渝舍,就意味着踏上了溃逃之路,汽车没有了汽油,那就是一堆废铁。

他们忙完这一切,刚刚坐下来打算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渝舍的吃饭号响了。四个人连忙去那个大餐厅里吃早餐;吃完早餐后,又按要求领路上吃的干粮……

终于要上路了。

由总务处长的指挥车开道,后面跟着车顶架有一挺机关枪、车厢里站满武装士兵的大卡车,再后面的是辎重车。紧跟在辎重车后面的,各级官员的车。李涵章的车夹在中间。

昨夜在渝舍集合起来的各色人等组成的这支独特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重庆,离开了他们曾经在这里呼风唤雨的陪都。七年前宋氏三姐妹穿着时装、仪态万方地并排走过的陪都大街,现在满地都是残垣断壁、残砖断瓦;曾经在整个雾月艺术节里都拥挤着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的小巷,现在到处露着光秃秃的屋顶,墙壁上的泥巴脱落了,青黄的篾条变成了炭色。满街的废纸片、烂木条和被碾碎的皮箱子、被轧扁的各式大小鞋子,让整座山城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黑黢黢的街道上,没有人,只有车,一辆接一辆的车。

天还没有亮。似乎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不打算离开的人都缩在房子里,打算离开的人都缩在车子里。每辆车的主人都小心翼翼地亮着前后的灯,摇摇晃晃,想把车尽量开得快一些。这个时候,他们像一群赤脚的偷儿,想在逃跑时避开满地自己亲手打碎的瓷片。

和每一个逃不脱阴影的人一样,李涵章他们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无话可说。一阵接一阵的枪炮声无规律地四处响着,虽然远远近近地不断震荡着耳膜,而且一听就知道在射程之外,但山城的空谷却有着大自然非凡的魔力,能让那些声音像羽毛一样四处弥漫,通过眼耳口鼻甚至张开的毛孔,钻进人们的皮肤下面,侵进人的五脏六腑里,让他们心神不宁。

不时有性能更好的车,超过李涵章的那辆美式吉普,把整个车身暴露在吴茂东不停远光和近光地转换着的灯光中。不用问,看看车牌,他们就知道那些车是谁的,上面坐的可能是哪些人。但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依然没有吱声。

一个多小时后,重庆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车后,围绕着那座山城爆响的炮声、枪声也随之渐渐稀落了。这个时候,尽管天已大亮,李涵章从车内探出头去,看了看天色和周围的地形,叫吴茂东把车篷放倒。

车窗外已经没有被炸掉一半的房屋和被削去树冠的秃树干了,一眼望出去,是盘旋在山间的蛇形般的山路和路边山坡上的密林:冬季的四川盆地,干燥异常。山路上车队驶过,尘土飞扬,路边高高的落叶乔木,孤独地把枯枝伸向天空,而低矮的常绿植物却依然沉默地、固执地一片葱茏。偶尔有叫不上名字的鸟儿落在路边凸起的岩石上,但爪子才着地,旋即就又腾起,转身没入了浓密的树林,于是,只见一阵墨绿乱晃,那鸟儿,就没了踪影。

李涵章和江辉琦还和刚才一样端坐着目视前方,吴茂东也还和刚才一样紧张地把着方向盘,只有周云刚开始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他动了动屁股,回头看着车后面,低声骂道:“枪声密集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一个劲儿超我们的车,他妈的现在……”

“不是人家不想超,而是心急的都已经超过我们跑前面去了,不急的心态和我们一样,反正只要不掉队,跟得上杨司令就成。交通警备第五旅要在杨司令过去之后,才炸桥嘛。”江辉琦接着话茬,和周云刚开玩笑。他们俩人从血战台儿庄起就一直跟随在李涵章左右,彼此都从来不把对方当外人。

“你们放心吧,后面的车还多。我注意过了,杨司令的车也在后面。”李涵章没有回头,只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宽慰他的副官和卫兵。

“格老子的,他现在是不用着急了。他那一帮姨太太早几天就坐包机去台湾了,黄金美钞带了几大箱,谁不知道?”周云刚一边观察窗外的地形,一边没好气地抱怨。

5

听周云刚说起杨森的事儿,李涵章不由得想到了王素芬他们母子俩,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头转向了江辉琦,问道:“辉琦,这几天忙,也没来得及问你,你送可贞母子走……他们说啥了吗?”

“太太没说啥,小公子只哭着喊要爸爸。主任,他们现在怕是已经到香港了,您放心吧,老太爷和老夫人会照顾好他们的。对了,去码头的路上,可贞还和我一块儿照了张相,您看看吧。”江辉琦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探着身子打算递给李涵章。

李涵章伸出手,还没接触到照片,猛地又把手缩了回去,说:“不看了,不看了。你好好收着……你好好收着就行了。他们母子没有怨我吧?”

“主任,您知道的,太太一向通情达理,咋会怨您呢?再说了,不能带家眷走,是上峰明文规定的,又不是您的意思。”江辉琦说完这话,略略沉吟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大鼻子,又接着说,“不过,太太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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