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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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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人,才会为了别人几句夸奖和抬举而激动地卖命,方应物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过了那个岁数。

    他不会拒绝做正义的事情,能做好事时也不会故意不做,但他也不会做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事情。可以说,名利场最摧残人的地方莫过于此了,美其名曰成熟。

    今日这事幕后可能牵涉到浙江镇守太监,当今整体风气道消魔长,太监势力正处于膨胀期,不是人人都像汪芷这样讲“节操”的。

    他方应物能提醒几句就已经算是尽到晚辈义务了,过于积极帮宁老大人出头,实在有点强他所难。

    最后告辞时,宁老大人又道:“明年是乡试之年,想必方贤侄还会再来杭州罢,到时老夫或许多有不便,就托付小儿招待你了,就像今天这般。”

    方应物心头猛然跳了跳,听到乡试两个字,又听到宁老大人说“到时候多有不便”,这是暗示什么吗?只有参与了考务工作,才会多有不便罢?

    从大堂中退了出来,方应物脑中还回荡着“乡试”两个字,如果说有的机会他可抓可不抓,有的机会则是必须抓,那么有关“乡试”的就是必选项。

    若将科举之路比成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最窄的地方就是乡试啊,聚集全省高手精英还只有三十取一的概率,简直惨绝人寰。

    方应物动了心思后,决定先摸摸情况再说,与宁师古边走边问道:“今天这事说奇怪当真也奇怪,有什么地方府县办不了的,怎么会有人前来布政使司闹衙?”

    宁师古不再隐瞒什么,“其实也是有家父的责任,如今家父年事渐高,一生功名之路也算走到了尽头,心中开始考虑身后之事。

    人有三立,家父尚有自知之明,立德和立言是不敢想的,所执念者唯有立功。”

    方应物对此表示理解,雁过留声、豹死留皮也算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某些没心没肺的除外。“老大人想立什么功?”

    宁师古继续道:“浙江饱受海潮之苦,千年来一直如是,家父便想在海塘上面铸就功业。所以自从成化十三年开始,开始大规模动工修补海塘。”

    方应物更不明白了,“此乃善政也,与闹衙有何干系?”

    宁师古无奈道:“此非短期之功,家父自感留日无多,不欲留难题给后人,故而征发徭役苛急了一些。

    而且今年二月时雪上加霜,潮势太猛,塘坝损坏甚重。种种因素致使沿海民众多有不满,所以才会引发今日乡民上书闹衙的事情。

    虽然你猜测是有人背后操纵,但若没有根,就没有今日之果啊,百姓的怨气确实也是有的。”

    方应物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很多时候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若今日之事并非巧合,确实是有人利用百姓操纵事端,你觉得谁最可能是幕后帮助李太监组织的人?或者说,谁最期盼老大人致仕?”

    不是方应物不够聪明,浙江省官场的情况他所知不多,就算猜测也是毫无目的瞎蒙,所以还得靠熟悉状况的宁衙内去猜。

    宁师古皱眉不语,但却抬起头,目光朝向了西边。方应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布政使司两座大堂中的另一座,也就是门可罗雀的右布政使公署。

    方应物不太相信,“如果老大人致仕,那右布政使便可以顺理成章接任罢?不过老大人年事已高,那边可以慢慢等待就是,又何必着急弄险,搞出今天这些动作?”

    宁师古语带嘲弄道:“那位陆辰陆大人的任期马上也要到了,只怕还没熬到家父致仕,他却要先被调走。

    浙江是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当前又没有巡抚在上头拘束,谁不想留在浙江?想来陆大人也不例外。”

    如此说来,这位右布政使的作案动机还真是十足十的有,不过陆布政使的心思也挺巧妙的,方应物想道。

    如果陆大人自己出面抓住宁老大人的失误进行弹劾攻击,即便最后成功的让朝廷勒令宁老大人致仕,而他接任左布政使,那么他自己的口碑也坏了,至少在世人眼里显得太阴鸷。

    除非他放弃接任左布政使的机会,如此才能自证清白。但若是如此,他又是何苦来哉?

    而现在陆大人把火烧到织造局,让太监出面弹劾宁老大人,那真是妙棋。一是借用了太监与天子的亲近关系,二是避免了自己出面当恶人,三是把火烧到织造局,会更容易让天子为此不悦。

    当然有一个前提是,陆大人与浙江镇守太监兼管杭州织造局李义李太监的勾结没有公开,至少面上没人提出来,否则陆大人在士林的名声一样要坏掉。

    当然如果不在意坏掉名声,一样可以当阁老、尚书……但从陆大人不肯亲自出面的情况看,陆大人还是有爱惜羽毛之心。

    陆大人也确实做得不留痕迹,到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方应物其实也是全靠自己的直觉猜测,不相信世间真有这么多巧合而已,存在很大刚愎自用、冤屈别人的可能性。

    摸清楚后,方应物脑中突然冒出上辈子里一部肥皂剧的台词: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他怎么能这样?

    王德最近比较烦,烦心事倒不是事业上的问题,这两年在杭州做生意一帆风顺,若还不知足那就真是贪心不足了。

    他烦心的主要是独生女的婚事,女儿的婚事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延到现在没有解决。

    但是女儿今年已经芳龄十八,不是二八,再不解决就是问题了。一过十八岁还嫁不出去,那只怕各种不好听的闲言碎语就会风起云涌。为什么好好的小娘子嫁不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还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问题?

    尤其是前几日,方应物的出现更叫王德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所以王德下了决心,年内必须要解决女儿的婚事,而且还要尽可能的称心。

    在王德想来,理想的佳婿有两种,一是有才华并肯入赘当上门女婿,这样也算王家有后;或者是能对自家产生实际助力的,比如巡检家就不错,或者北新关的书办也很好。

    在王德眼里,这种本地面上的人物,甚至比知府、知县这类地方父母官更值得结交。

    毕竟官员干几年都要走人,又哪里是长久之计?几年后能去哪里找他?

    故而也只有本地人才稳定和保险,是真正稳妥的长久之计。而对地方官老爷们,不得罪就行了,不值得太过于深交。至于方应物他爹这种情况,太遥远了,远的不真实、不现实。

    王德自认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从不好高骛远,所以压根就不幻想方应物是女儿良配。

    一听对方是官员便哭着喊着要结亲的,那都是缺心眼的蠢货,缺乏实际意义。只图个虚名有什么用处?

    或者说王德王大户有自己的生存哲学,看得也很通透,自己本身到不了那个层次,结那种高门亲戚没有好处,只会被莫名其妙地连累。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王德便把族弟王魁喊来,交待道:“你速速去拜访几位老爷,今日先去郑巡检家,问问有没有机会结成亲事。”

    如果另找媒人去,只怕会拖延日久,媒人都是一门心思要为自己赚钱的;如果王德这个家主亲自去,又显得太轻浮不稳重,平白叫别人看低。

    所以王德想来想去,就选定了王魁这个族弟出马,分量刚刚好,又是信得过的亲族,不会出工不出力。

    而且王魁是与他合伙做生意的,他相熟的那些人家,王魁一样相熟,也好说话。

    王魁苦笑几声,答应了族兄的话,掉头而去。其实他知道结果,但没必要在这里当恶人,还是先照着做就是。

    到中午时,王魁就向王德回了话,“郑巡检说了,哥哥你要办事那好说,你要吃喝耍子也好说,他都没二话,唯有结亲是免谈的。”

    王德满腔疑惑,便又指使道:“那么去姜员外家问问!”

    到了晚上,王魁再次回话,“姜员外说了,什么事都好谈,哪怕要借钱也可以凑出些,但是亲事谈也不要谈。”

    王德依旧疑惑,这是怎么回事?若要说绝情,那姜员外可是声称连银子都肯借,怎么也算不上绝情,但为什么就是“亲事免提”?

    不过王德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这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次日他又派了王魁出面,拜访几位他认为还能够得上的人家。

    但王德得到的回复几乎都是同一个模式,前半段热情万分,承诺给他王德各种好处,可是后半段无一例外都是拒绝结亲,可谓是一半冰水一半火焰——

    “赵书办说了,哥哥你的货物过关时,他可以帮忙通融一二税款,但要结亲,他实在是高攀不上。”

    “高财主说了,瑜姐儿要出嫁,他打算送百两贺仪,但是他那犬子配不上瑜姐儿。”

    王德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一个两个如此还是偶然,但所有人都如出一辙的表态,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缘故……

    他便询问王魁道:“你走了这么多家,莫非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么?”

    王魁当然有话说,“是听到一些,前日那方应物拿着布政使的帖子,前前后后去过几家。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这附近一亩三分地没人敢娶瑜姐儿了!”

    王德愕然,“方应物?他怎么会拿着布政使的帖子?”

    王魁叹口气,这族兄最大的缺点就是思路很狭窄,孤立地看待事情。他总把那些官员士子看成个体,例如觉得远在天边的翰林影响不到他,道是县官不如现管。

    难道县官真不如现管么?关系从来都是网状的,官员们热衷于交结同年、同窗、同乡、同门不就为了关系网么?对于真有人脉的人而言,管不到你不要紧,但总可以找到人管到你。

    王德醒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地喝道:“他怎么能这样!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这方应物怎么就死死纠缠上我家了!”

    王魁当然知道原因,不就是方应物用得着王家么?但族兄实在把方应物面子扫得狠了,方应物必须要找回场子将族兄弄服帖了。

    他正想如何与族兄分说厉害时,突然见到王家丝织工场的管事冲了进来,大呼小叫道:“不妙了!织造局那边来了人!”

    一听织造局三个字,王德与王魁都是头皮发麻。

    苏杭两地,凡是与丝织有关的商家,谁愿意与织造局打交道?只要被贪得无厌的织造局找上门,万万不会有任何好事。

    若地方官给力些还好,还能稍稍挡住织造局的贪婪,但一般地方官是犯不着硬顶的,为这个得罪太监不划算。

    但是再给力的地方官,也不可能彻底不让织造局开展业务,毕竟织造局名义上也是为皇宫办理用物的。

    果然,王德又听工场管事禀报道:“织造局要征发我们的工匠去织造局服役!如若不去,那就摊派两百匹的数目到我们工场!”

    织造局每年的任务都是定量考核,按规定一年要向宫中进献若干万匹绸缎绢纱之类。要完成任务有两种办法,一是征发工匠到局里开工,织造局里只怕存着不下数百张织机;二是直接向各家工场摊派,以贡赋名义直接收取成品。

    王德脸色惨白,这两种选择里哪个也不是善茬,织造局给的条件也太苛刻了!

    工匠若都被拉走服役,那工场还怎么开?但如果选择被摊派,只是几十匹还好,可二百匹的数目超过了产量的一半,再去掉成本就相当于全白干。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王德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怒吼道:“我明白了!这一定是方应物对我心怀不忿,蓄意报复!否则全城如此多工场,织造太监怎的就偏偏注意到我们这新开的丝织场?哪有这么巧的!”

    王魁听到这个消息,同样也心神巨震,大惊失色。一是吃惊方应物明明答应过并不对王德真动手,最多就是吓唬几次。可他竟然出尔反尔,指使镇守太监对丝织工场下手!

    二是骇然方应物居然指使得动镇守太监!一省之镇守中官是何等人物,与天子的亲近关系且不说,只从礼节上看也是与巡抚平起平坐的,说白了就是天子派出来监视地方的家奴。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王魁不能相信的喃喃自语。

 第一百八十章 市井流言

    夜间吃了晚饭,方应物闲来无聊从怀中内兜里掏出一个非常薄的口袋状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又是一层油纸,再打开油纸才露出了最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张票据,延绥镇边军开出的票据。票据上证明了持票人向延绥军镇输粮七百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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