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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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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宁衙内对着父亲叫道:“儿子不明白,我宁家与方应物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甚至我还帮过他一点小忙,也算是有了交情。何况还有商相公的人情,他为何如此无情无义?儿子一定要去问问他!”

    宁老大人叹口气,这还用问理由么?但他最后还是挥了挥手,放了自家儿子出去找方应物。

    与此同时,布政使司衙署西堂中,右布政使司陆辰和西席张先生面面相觑,对揭帖的事情几乎不敢置信。

    陆老大人也不曾料到,这方应物一个小小少年居然魄力大到如此地步,胆敢一口气将桌子全掀翻了。

    揭帖攻击他小人行径、居心叵测也就罢了,最多也就是让他停步不前或者贬谪,名声上受到损失。但揭帖对那边宁良造成的后果才叫重创,直接将宁大人的底细全部揭露出来了。

    只要认真查处,宁良被就地罢官为民和罚赃都是跑不掉的,整个人的名望也算彻底完了。是否会有更严重的惩治,那就要看天意和人脉了。

    陆辰脸色阴沉,想必那方应物招数不仅仅如此的,肯定还向按察使司递了文书,凭借他的背景,按察使司朱大人不会轻易怠慢检举。无论如何,事情闹大了后,他接任浙江左布政使的谋划八成要破灭了。

    可闹出大事并非他所愿啊,他本意只想通过台面下的暗箱运作,平平稳稳将做布政使司官职拿到手,谁知道这方应物居然坏了规则,直接掀桌子!别说他在其中心有鬼祟,就是心里没鬼也说不清了。

    陆辰半晌无言,他旁边的张先生坐立不安,脸色也难看得很。与方应物的接触和交涉,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经办,心里其实是自诩智珠在握,方应物超不出他的掌握的。

    但今天这情况让他彻底脸面无光了。拿着一手好牌,却将事情办成这样,他还有什么脸面呆在信重他的陆大人面前?

    这能怪谁?怪方应物不按理出牌,还是怪他内心轻敌,将方应物当成经验缺乏的小字辈看待?

    沉闷的气氛中,张先生实在坐不下去了,咬牙起身道:“东翁!在下这就去找那方应物,定要问一个究竟!”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在警告了王家之后,方应物匆匆忙忙回到寓居的旅舍,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背起箱笼出前厅,准备望码头而去。

    但刚走到前面庭院中,抬头便看到宁衙内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还有十几名差役,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旅舍大门,叫别人进出不得。

    几个被影响到的行人无奈躲开,敢怒不敢言。旅舍小二和掌柜瞧着对方气势汹汹,也不敢上前阻拦或者驱离。

    来得比想象的还快……方应物稍稍讶异过,便沉静地拱拱手为礼,“宁公子不期到此,有何贵干?”

    宁师古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质问道:“方应物,你扪心自问,我与家父待你如何?我家哪点对不起你?以至于你如此绝情绝义!”

    方应物长叹一声:“你还是没有认清问题在哪里。你也不要问我是否对得起你,先问问你们家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国恩,对得起黎民!”

    宁师古好像戳中了痛点,指着方应物厉声叫道:“你简直虚伪至极,虚伪至极!我家所作所为与你有何关系?哪一点冒犯到了你?需要你来当这个青天么?”

    “你这都是混账话!”方应物毫无惧色地上前一步呵斥道,“我不是没有机会替你们遮掩,我也不是不能装作视而不见,甚至我还可以与你们同流合污。曾经有那么几个时辰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检举令尊!

    因为做人总要有底线,总要有大是大非的区分,小节可以不拘,但大节不能亏心!若一个人浑浑噩噩,毫无半点原则,那与禽兽何异?

    令尊在海塘修建之事上贪赃,吸取民脂民膏数目骇人也就罢了,何况又危害黎庶,这如何可以忍得?

    如果在这件事上我熟视无睹了,那我也是瞧不起自己的,作为商相公的学生,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老师?

    至于贵府的小情小义,与公无关,我也只能在此言语谢过了,但我仍是问心无愧!”

    宁师古的情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在他眼里方应物形同背叛,这叛徒比敌人是更可恨的。

    他脸色阴晴不定,他知道这时候动手没什么用处,但心里这口恶气还能怎么出得来?

    方应物暗暗咬牙,今天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泄了。他就不信宁师古胆敢当街杀人,他更不信这些布政使司衙署的差役都是糊涂蛋。

    正当千钧一发时候,忽然又有十来人挤进了院落,当先一人乃是布政使司陆府西席张先生。

    张先生走到方应物面前,距离宁师古也不远,语气阴测测道:“方朋友,又见面了!”

    方应物抬头看了看周围,门口还是被堵得死死,真是插翅难飞了。他收回目光,无奈叹口气,对张先生道:“合作愉快!今次若非先生告知,在下还无从获知宁老大人的底细,预祝陆大人前程似锦!”

    宁师古本来胸中一股邪火压不下去,正嗖嗖的向外冒,方应物几句话,便引到了张先生那边去,一双发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张先生。若不是此人煽风点火,怎会有今天!

    何况左右布政使之间多年不和,早有积怨在先。宁衙内是宁大人的儿子兼助手,张先生是陆大人的左膀右臂,两人肯定是不对付的。

    经方应物几句挑拨,宁师古宛如火山爆发了。衙内脾气上来,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去,声音十分清脆,张先生脸上五指红印效果十分明显。

    张先生错愕无比,一时有些发懵,但他带来的人可不含糊,迅速围了上来。宁公子的手下差役见状同样不含糊,同一时间也上前围过来。

    推推搡搡的不知谁先动了手,立刻就像点燃了火药桶,整个场面爆了起来。二十来号人马拥挤在狭小的庭院里,拳来脚往打得不可开交。一时间鸡飞狗跳,满院狼藉。

    方应物本想趁机悄悄溜走,但院子太小了,二十多人在院子里群殴,几乎堵住了他所有的去路。若要溜出门外,就得横穿整个战场,这不引起人注意是不可能的。

    故而方应物没奈何,只得躲在角落里,挨得一时是一时。宁公子瞥见他走不了,便没去答理,先收拾了眼前的强敌再去找方应物也不迟。

    忽然又有人在门口大喝道:“按察使司公干到此!都住手!”然后便见如狼似虎的军士持刀闯进来,用刀背连续砍了几个人,登时将场面稳住了。

    那官员打扮的人问道:“谁是张常?”

    张常就是陆府西席张先生的名字,方应物反应最快,当即明白这是按察使司来拿人去查问了。便从角落里站出来,指着张先生举报道:“此人是张常。”

    那官员转向张先生:“本官乃按察使司知事范某,奉廉访之命,请张先生走一趟。”

    原来按察使朱大人发下命令,范知事出来提人上堂,张常张先生便在名单上。他先前去过了布政使司,没见到张常,便打听着找到这里。

    张先生不服气的指着宁师古道:“此乃宁公子,宁良贪赃案中,他多有涉嫌,劣迹斑斑,甚至说是主谋也不为过,为何不提他去问话?”

    范知事沉吟片刻,点头道:“宁公子如若得闲,也请去一趟如何?只是先问问话。”

    宁师古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心有畏惧,他忽然也伸出手,指向方应物:“此乃方应物,发揭帖诬陷大臣的就是此人!”

    范知事闻言眼前一亮,“原来阁下就是方朋友,正好也在这里,那也请去一趟罢。”

    方应物忍不住瞪了宁师古几眼,宁师古毫不客气的还了几眼。

    方应物本心只想离开杭州这是非地,不想继续被牵绊了。“廉访审案,嫌疑都在眼前,却与在下这检举人何干?”

    范知事滴水不漏地答道:“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焉知阁下是不是诬告?故而请上堂当面核实状况。”

    旁观众人啧啧称奇,先前还吵成一锅粥、打成一团麻的三方人物,居然转眼之间齐齐被一锅端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父慈子孝

    却说方应物、宁师古宁衙内和张常张先生三人一起被带到了按察使司衙署,然后便看到布政使司藩库李大使也被提到,成了难兄难弟。就是心情最坏的宁衙内经过刚才一通发泄,也安静了许多。

    此刻已经是午后未时了,这四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但按察使司似乎并没有管饭的意思。

    一直等到黄昏,按察使司朱绅朱大人仍然没有上堂,方应物等人也只好继续等下去。于是眼睁睁看着金乌西坠,天色渐渐黑了。

    方应物此时先醒悟过来了,不禁暗暗腹诽几句,这就类似那传说中的杀威棒呐。

    先用这种方式把人消磨一番,待到他们几个筋疲力尽了,那查问案情时就会轻松很多。毕竟他们几个都不是好摆弄的,朱大人动动心眼立威也情有可原。

    几通鼓响,只听得后堂一声令下,大堂中便点上了火把,看样子这朱大人居然要夜审。

    其实也不能叫审案,严格意义上只是按察使朱大人要询问相关情况。方应物作为检举人,理当是第一个被询问到的。

    对此方大秀才早有腹稿,朱大人官话刚落音,他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上前行礼道:“廉访在上,待晚生详细道来……”

    众人却听方应物话头一转,开始忆苦思甜,“晚生在淳安读书时,有幸得到商相公授业教诲,勉强跻入门墙之内。期间读圣贤书,学圣贤道理,获益良多。

    商相公德行高标,海内共仰。晚生虽然是不成器的学生,世间道理多有不明白之处,但晚生也知道,为人处世多多效仿老师,大抵总是不会错的……”

    方应物絮絮叨叨叙起师生关系,让众人很是一阵错愕,尤以宁师古为最。与别人不同,这宁衙内可是前前后后几次见过方应物的言行,回回都不一样。

    前几日在布政使司衙署里,方应物大发雷霆,但同时却循于私情,仿佛很是护短的样子,发脾气也是因为自己人而发。最后将他父亲唬得一愣一愣,主动一五一十坦白了。

    这次在张挂出的揭帖上,这方应物的口气又是一变(虽然没署名但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是方应物写的),包括他今日主动找上门时,这方应物变得正气十足,大义凛然,俨然青霜傲骨一般的人物。

    而在刚才,这方应物再次换了语气,口口声声不离商相公,句句必提一次老师。这说不出的怪异,难道是想抬出商相公的名头,为他自己撑腰么?

    宁衙内在人心方面弱了几分,但按察使朱大人和陆府西席张先生都听出了言外之意。

    这并非是方应物为人浅薄,故意搬出老师名头去压别人。他想表达出的核心意思只有一点,那就是“商相公的学生把商相公的同年故旧检举了”。

    都知道宁老大人犯了贪赃大罪,商相公名声上可能会受牵连,谁让宁老大人是商相公昔年力挺的同年。

    而方应物挺身而出,以商相公学生的身份坚持正义,要将宁老大人拉下马,这就会抵消了对商相公名望的不利影响。

    道理很简单,反方是商相公故旧,正方却又是商相公学生。正负相抵,于是便互相抵消了。

    眼下这里是公堂,旁边有书手,说出去的话都是要记录在案的,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所以方应物要喋喋不休显摆他与商相公的师生关系,将这层关系渗透进案情之中,抵消宁老大人这个猪队友的影响。

    朱绅猛然拍案,打断了方应物絮叨,厉声喝道:“休要说起无关的话!只说你检举之事就好,其余废话不必讲了!”

    朱大人的态度很不客气,方应物没有太在意。反正刚才也说了不少,基本可以达到目的了。

    但他不经意间,又发现旁边负责记录的书手方才一直提笔不动,面前的纸笺上一个字也没写下。书手为什么不记录自己的发言?方应物心头闪过一丝疑云。

    抱着这股挥之不去的疑惑,方应物将自己得知内情和检举的过程简略说了一番,更详细的都已经白纸黑字写过了,也不必再啰嗦。

    朱大人没有说什么,又转而询问布政使司藩库的李大使,根据方应物检举,此人是宁良贪赃的重要同犯之一。想想也明白,如果没有银库大使在中间协助,宁良如何能轻易地贪污掉已经入库的徭羡银?

    李大使回话道:“上司支取银两之事常有,但支取了之后做什么,下官一概不知。”这答话让人挑不出错,但与没答也差不多了,真乃是语言艺术,连站在一旁的方应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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